《人在风里》写完之后，我在网上找到一个名为“简书”的内容平台。我将那部四万字的中篇小说拆分成若干章，在这个平台上连载发表。我的运气不错，当时这个平台有一个制作电子书的福利，我的作品符合要求，很快就制作成电子书，在几个大型作品平台上免费发表。
牧小晴也很喜欢简书平台，她空闲的时间比我多，经常在简书上到处逛，看到喜欢的文章就随手转发给我。几天下来，我的文章收藏列表也不断拉长。有时候看到好文章好故事会禁不住拍案叫绝，我一再想起“高手在民间”这句话，感觉这些作品的质量并不输给名家——而事实上，名家在成名之前也会经历默默无闻的阶段。看着这些文章，我会猜想不久的将来他们会不会成为中国文坛上的佼佼者。
细想下来我又觉得悲哀，现在有很多年轻人喜欢小说创作，但是能给他们展露才华的舞台太少。为了丢弃“不务正业”的骂名，很多人都选择到网文平台写网络小说。但即便如此，在写作过程中也不能自由发挥。不想随大流的作者只能坚持自己的孤傲，在清冷的环境之下继续创作。他们不知道典型网文的潮流什么时候会过去，自己写的作品会不会迎合下一波潮流。
写作不难，成名不易，未来难以洞察，成功无法复制。要通过写作获得世俗上的成功，大概就像在漆黑之中赛跑，一边摸索一边追赶。有的人一直走在跑道上，走得平稳舒服，只要持之以恒，他们就会顺利走得终点。有的人偏离跑道，不断跌倒碰得头破血流，这些人当中有一部分始终找不到跑道，最后无奈放弃；也有一部分人不断在偏离跑道的路上跌跌撞撞，某一天突然时来运转无意中走上了捷径。
有时候我觉得人生有很大的变数，某些事情的发生完全出乎预料。在未知的命运面前，费尽心思的分析和计划往往不见成效，无心而为却带来惊喜。
本来我以为出了电子书就是《人在风里》的最高成绩，毕竟作品的内容就是一些个人成长记录，一些情感反思。我不觉得读者会对这些琐碎的小事感兴趣，但结果出乎我意料，这部电子书竟然获得了不错的成绩，也有很多读者留下评论。他们说能在这部作品里看到自己的影子，甚至里面的心理独白写出了他们心声。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身为一个写作者的幸福，能够写出读者喜欢的作品是一件极具成就感的事情。这部电子书成了我的个人秘密花园，每当我觉得写不下去，我总要打开电子书页面看看那些不断累积的分数和评论。每一字一句都在我心里化成激励的话语，有些用心的评论更是看得我热泪盈眶。这些好评让我知道自己的写作是有意义的，作品可以为这世界带来一点微小的改变。这样的信念化作强大的力量，可以让我在写作路上走得更远。
接下来还发生了更新奇的事。大概在电子书上线一个月之后，某个出版公司的编辑在简书找到了我，跟我商谈要将《人在风里》出版纸书。对方向我提出要求，将这部作品扩充到十三万字，在两个月后交稿。面对这样的好事，我当然全力配合。
几天之后，编辑通知我作品选题成功通过，并跟我签订了出版合同。那天夜里我把要出书的消息告诉牧小晴，她显得比我还高兴，在聊天软件上发来一堆大笑表情。
“李维，怎么这么久不回复，你去哪里了？”大概是看见我久久没有回复，牧小晴已经等得不耐烦。
“我一直都在，牧小晴，你让我哭完再说。”
“……”
事实如此，牧小晴看不到我在屏幕面前眼泪直流。
我在高一那年开始写作，从此我的人生开启了“痛并快乐”的模式。在心情压抑的日子里，我一直通过写作来自救，但又同时因为写作而不断将自己推入绝境。这样的情况反复出现，上了大学因为沉迷写作影响学业，工作之后因为写作影响工作。这么多年来一直舍弃不了写作，也期望着有朝一日可以出版一部小说，给自己的写作生涯作一个交待。
不知道这个念头从什么时候种进心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它当成人生中的一个理想。在最近几年，这颗种子破土而出，越长越是茂盛，无时无刻向我提醒着它的存在。在每一个恬静美好的黄昏，在每一个蓦然惊醒的深夜，内心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对我说：“你快三十岁了，再这样拖下去，你的梦想注定只是一场梦。”这样的声音不分日夜地在我脑袋里轰响，我看见点燃的火药引子在地上快速爬行，引子那一头的炸弹捆绑着写作的梦想。那声音那引子迫使我辞去工作，让我顶着众人的讥笑和质疑开始全职写作的生活。
也许上天觉得我的人生阅历还不够丰富，以我的资历还写不出好作品，于是它又诱骗我走上一条并不适合自己的路。看着我在奋力赶路，它安排一重又一重的障碍，让我碰得头破血流。最后它索性把所有门都关上，我走投无路，只得仰天长叹。
在长久的孤寂中，漫长的黑夜里终于亮起了一颗星，就像一位面容祥和的白发老人轻轻擦去孩子脸上的眼泪，在他面前摊开手掌：“别哭了，给你糖吃。”这颗“糖”就是纸书出版的机会。
我总算拥有一部纸书作品，作者那一栏署着我的笔名，我在这尘间终于留下了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以前写的作品就是江河里的水滴，无名无份，随时湮灭；现在总算有一部作品成了夜空里的一颗星。哪怕它的光芒微弱，难以察觉，但只要我抬头辨认，我总能找到它的影踪。我可以指着它对别人说：“看，那是我写的。”
然而，我又知道，在现实之中我没有什么底气指给别人看。当别人问及“这部作品给你赚了多少钱”的时候，我的手会发抖，我的声音会发散：“没多少，就几千块钱。”然后对方又会流露出阿成当日的冷笑：“辛苦几个月换来的钱还不如你当初一个月的工资。你啊，就是闲得蛋疼，瞎折腾。”
此刻我的心情就是这样百感交集，一方面因为人生中第一次出书兴奋不已，好像这部作品出版之后，之前所付出的努力有了意义，遭受的痛苦可以值得原谅。然而，即便在精神世界里加上了英雄的光环，也改变不了现实中的落魄。
当喜悦和心酸的感觉反复翻腾，情绪中的感情色彩渐渐模糊，我不知道自己高兴还是难过，只觉得那些汹涌的情感已经不受控制。在没有人看到我的地方，我不再压抑，尽情流泪。
“李维你就是个大笨蛋，没出书的时候你哭，出书了你还哭！今天可是一个好日子，你可别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坏了老娘的心情！”我可以想象，屏幕那一边的牧小晴抓着头发，一脸愤懑的样子。
我理解她的郁闷，明明那一抹烂泥已经晾干沾牢了，没想到一场小雨就把它打回原形。
屏幕那头牧小晴没有再发来消息，我发了几条消息过去她也没有回复。我心想，坏事了，我要好好想想怎样把这小丫头哄开心。
正当我劳神苦思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叫了起来，牧小晴主动打电话给我了。
电话刚接通，那边就传来牧小晴欢快的声音：“李维，我在你家附近的小公园，赶紧下来！”
不会吧，竟然要当面问罪？不过，听着她的声音又不像生气的样子。当时已经是晚上十点，我忐忑不安地往小公园走去。牧小晴已经在小公园里等着我，远远地她就向我挥手打招呼。
初春时节，夜晚的空气丝丝冰凉。牧小晴没有穿多少衣服，正双手前抱跺脚取暖。看来这傻丫头脑门一热就冲了出来，我连忙把自己的外套脱下给她披上。在责怪她胡闹的同时顺便在气势上压过她，这样就可以免去她的大声责骂。
“李维，你看漂亮不？”牧小晴张开双臂围着我转了两圈。这时候我才发现公园的长石凳上点燃着几根蜡烛，焰火飘摇，驱散了夜的阴暗与冰冷。
“牧小晴，你这是……”
牧小晴咧开嘴巴对我笑，她脸上的神情比高中时候考试及格还要开心。我被她的情绪感染，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已经忘记了彼此的责怪。
牧小晴从石凳下拎起一个大胶袋，里面好像装着一些零散的重物，相互碰撞之下发出“碰碰”的沉闷声响。看着这个袋子鼓起的形状，我已经猜到里面装着什么东西。果然，牧小晴把袋子打开，里面横七竖八地躺着长短不一的罐装啤酒。
牧小晴掏出其中的一罐递给我：“李维，恭喜你出了人生中的第一部作品。今天是一个好日子，我们好好庆祝一番！”
我的情绪刚刚才平复下去，牧小晴这句话像是往深夜的湖面里扔下一块大石头，哗啦一声激起了大片的浪花，把我关起来的眼泪又放了出来。
牧小晴捶了我的胸口一下，“大声笑出来，有什么好哭的！”
我伸开双臂，把牧小晴用力抱紧。这时候的我一句话也不说出来，只是用力把眼泪咽下去。过了一会，牧小晴把我轻轻推开，再度露出欢快的笑容：“来吧，开始我们的烛光酒宴。”
《穿过沙漠便是天堂》 第35章
作者简介：一鸣，小说作者，写作教练，愿我能为你带来感动和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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