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

作者: 俞侃侃 | 来源:发表于2018-11-06 18:57 被阅读12次

    当K进入城堡的时候,雪已经停了,而灯光却无止境地亮了起来,像突然下了一场大雪。那些连接灯的电线上站着许多乌鸦,它们不畏光线,呱呱乱叫。

    两个检查团的人在迎接他。

    K感到惊异,因为另一个几乎看不到。但他只晕晕乎乎地惊异了一会儿,就被他们带走了。

    现在K认识了他们,就是那两个检查团的人。一个叫赤色先生,另一个叫白色小姐。

    K说:我并非那个土地测量员。

    白色小姐在他眼前走,屁股扭起来,像一个钟摆。

    她说:我知道,你也不是那个卖保险的。

    赤色先生没有说话。

    K突然就绝望了。大冷的天,光比雪还要冷。他已经一天没吃饭了。为了赶到城堡参加那个仪式,他扔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这样他就算饿死,也没有办法去饭店买些东西吃。幸好,他命硬,也是个贱骨头,赶在城堡关门之前,被检查团的这个人带走了。

    可是四面白乎乎的,什么也没看见。只有一堵墙,光线沿着它无限延伸。

    可恶的是,赤色先生居然沉默寡言。

    “他当然是个狠角色!”K暗暗地想到。

      此时,他已经四肢瘫软,筋疲力尽了,像条狗一样在地上爬。但他仍然观察到赤色先生的一些细微动作。

      赤色先生长着一张国方脸,两条胡须挤在嘴唇与鼻子之间,下巴上有颗黑痣,他抽古巴产的大雪茄,非常有领袖风范。我们可以从K眼球中看到一些细微的变化。赤色先生的手正努力地放到白色小姐的钟摆上,而胯上竟突起了一大块。

    K觉得,他像受到了惩罚。在如此寒冷的冬夜里,赤色先生竟然毫不犹豫地热了起来,几乎烧焦了K的羞耻之心。

    K也许是在自我安慰,就像阉割这件事本身,针对的只是某个部位。赤色先生的灼热也该是如此。

    K闭上眼睛,而他们的身体在拖动。他就像一个拖把一样,既扫不掉地上的雪,又压不平它们。强烈的灯光穿透他的眼皮,使他眩晕。他越来越冷,而赤色先生的行为却在燃烧他的耻辱。他知道自己就要被这种忽冷忽热的矛盾折磨死了,但即使闭上眼睛,他也不会死去。因为闭上眼睛甚至不代表你在睡觉。K只是闭上眼睛,好看不到这个世界。但强烈火的光让K眩晕,世界是不会忘记K的。

    白色小姐是个淫荡的人女人,就算她有上千万个屁股,也不会腾出一个给任何一个男人摸的——即使她内心深处长满了男人。所以,当赤色先生把手放在她屁股上时,她毫无情面的给了搭档一记耳光。

      接着,K就笑了。那种笑声比躺在地上的雪还要安静。

      白色小姐忿忿地说:臭男人!

      可是,赤色先生并没有脸红,因为他的脸本身就是红色的。那一记耳光除了声音响之外,并没有任何颜色——除了赤色先生脸上的红色。

      他突然停下了脚步,从雪地里抓起一团雪,捏成一个扎实的雪球向K的脸上砸来。K一阵痉挛,脸皮抽搐不已,却着实感到一阵快意。赤色先生的情绪有了一些转机。

      K终于理解了白色小姐的快意。耻辱本身就是一种快感,而耳光是高尚的掩饰。

      他们来到一个绞刑架前。木桩被冷冷地钉在雪地上。几只乌鸦站在上面,安静地等赤色先生过来。他解下掉死在绞绳上的猪,扔到雪地里。乌鸦随即朝死猪飞去,啄食那冰冻的肉。

      K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了。他隐约地​看到绞刑架的后面有一扇大门。他想睁大眼睛看得更清楚些,但赤色先生已经给他蒙上了皮套,除了留着鼻孔和嘴巴让他呼吸,K只能感到赤裸裸的寒冷。

    白色小姐脱光了K的衣服,将K的双手绑在绞绳上。不可避免的,她看见了K下垂畏缩的阳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焦躁。除了愤怒,她再也想不出其他发泄的方法。她绝不允许任何男人碰自己,却允许自己碰任何男人。

      面对K的阳具,白色小姐接过赤色先生手中的鞭子,狠狠地抽打了起来,仿佛在抽打一匹不再发情的种马。K赤身裸体,每一寸肌肤都在恐惧,而恐惧滋生了暴力之下的血印子,他像一块画布,而画笔上并没有颜料。暴力正在变得越来越抽象。

    K感到,唯有皮肉之苦才能使他的血沸腾起来。皮鞭只是一个灾难性的谎言。它在每一个瞬间接触K的肌肤,给观者一种视觉上的痛苦——认为K很痛苦。但殊不知,K充满了快意,无穷尽的快感。K喜欢上了这种鞭笞之苦。

    赤色先生觉察到K嘴角的笑意。他觉得他的权力被耍弄了,不是被挥舞皮鞭的白色小姐,而是K。他一把夺过白色小姐手中的鞭子,狠狠地在白色小姐的脸上抽了一鞭。

    “贱女人!”赤色先生似乎生气了,然而他一直在生气。

    白色小姐摸了摸自己的脸蛋,一条血印子在表面上将她的脸蛋一分为二,而表面也被分割了。因为K的脸上淌下了一滴眼泪,除了怀疑,K不认为这滴眼泪是他的。他只是在沮丧,赤色先生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暴力。

    白色小姐对着K无辜地微笑。这是K所不能容忍的。K讨厌别人对着自己笑,在这么强的光线中笑比哭还难看。更何况,他根本看不到灯在哪里。就连他们两个也看不到。他皮开肉绽,血流经身体结成了冰,雪地散落着几颗红色的血珠。

    白色小姐蹲下身来,开始给K口交。K的阳物陷入食物的泥淖。他只感到慢吞吞的恶心。幸好又下起雪来,那些乌鸦啄食死猪身上的肉,大腹便便,已经无法飞行。它们喜欢在餐后看一场酷刑。白色小姐用她的舌头细细地折磨K,而勃起是一场漫长的等待。

    此时,赤色先生已经拿起了鞭子,在K单薄的背脊上抽打起来……

    K无法理解自己的困境。他自惭形秽,觉得这不是应有的结局。他理解白色小姐在暴力中所处的地位,就如这些雪,踩下去的时候是软的,但踩到底就被压硬了。

    赤色先生为K打开了大门。这是一个金黄色的空间,如宫殿般大的房子。当K想问如何去旅馆住宿的时候,他发现门已经关上了,而赤色先生也不知所踪。除了身上鞭子的灼热味道,就只剩下了恶心。他的阳具在呕吐。

    K遍体鳞伤,饥肠辘辘。这幢房子似乎一个无穷无尽的圆形广场,K看不到边际在哪里。也许那只是一条无尽的弧线。这里非常得寒冷,K进来时发现外面下的是小雪,但房子里下着沙尘暴似的大雪,只是房子里的地面不积雪。

    莫名的愤怒涌上K的心头。他决定不再继续往前走。虽然这幢房子不着边际,但那条门是仍然存在的。他甚至清楚地看清门的颜色。那是个红色的出口。

    K拼了命地往回跑。那条红色的门带给他希望。门越来越大,K几乎一头撞在了上面。但门是打不开的,它从外面被赤色先生反锁了。门是房子的帮凶。K隐约觉得,在这红色的大门下,就算有再多的钱也走不出这幢房子。因为房子成了钱的坟墓。

    K沿着墙壁走了起来。在空洞无物的房子里行走真是一种折磨,所以他希望挨着墙壁,可以有个依靠。可他越来越饿,身体孱弱,无以负担雪的重压。K以为自己快要不行了,做为一个无神论者,他想起了死后的事情。因此,他渐渐地嘲笑自己,产生一种泰然的悲观态度。

    K已经走不动了,跪倒在雪地上,他准备以一个祈祷的姿势死去。可是他还是来不及死去,就有一个猎人从后面大喊他的名字。

    “……K,……K,等等”猎人从后面赶上来。自己并没有跑。何况弥留之际的速度是很慢的。

      猎人赶了上来。他给K送来了一把猎枪,一只烧鸡。这是一个胡子拉碴的人,穿着半筒套靴,身边也不带条狗——因为猎人本身就是条狗。他带着一幅黑色边框眼镜,满脸横肉,散发着贪婪的味道。

    猎人的牙齿被香烟熏黑了,所以说出的话也带有烟味。

    他说:“K,如果这只烧鸡可以让我咬一口的话……”

    K有气无力地笑了,他发现猎人的长相丑陋,以为是个屠夫。而他的话和他的脸一样,违反逻辑。他有气无力,笑却十足地在嘲讽。鸡又不是他的,猎人却装出了一幅慷慨又卑琐的乞求态度。

    K不想假装权利就在他身上,因为他几乎奄奄一息了,可猎人的态度又使他无可奈何。

    K说:如果你能咬一口烧鸡,将有什么做交易?

    猎人的耳朵竖了起来,仿佛就要说出自己不知道的秘密。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烧鸡,流出眼睛上不该有的液体。烧鸡若是充满恐惧,就会死里逃生的。

    K也感到了烧鸡的恐惧,以及自己对食物的渴望。他的心中也有了股劲儿,竟至于产生一种幻觉,一个致命的错误。他把木偶的活动看作了一种权利。当傀儡相信自己是一个人的时候,K会怎样?他后悔自己对猎人说的话,想一刀斩回那句话。

    可是猎人已然开了口。

    “如果可以咬一口,我会告诉你猎枪的秘密。”

      猎人神秘地抚弄手上的猎枪,就像一个手淫狂。他的生殖器成了隐秘的权利欲望。他被贪婪的欲望征服,忘记了堡主交给的任务。

      K说:“我不相信你只会咬一口。”

      猎人把枪交到了K手里,他信誓旦旦。

      “如果我完全吃了它,你就没了活下去的欲望。而你死了,知道秘密也是无用的。所以,我只能咬一口,剩下的可以让你活下去,带着这把猎枪的秘密而活……”

      K努力地举起猎枪,对准还在他面前说话手里拿着烧鸡的猎人,“訇”的一声将他的脑袋开了花。猎人四仰八叉地倒下,脑子溅了一地,那只烧鸡也不可幸免。

      K猛地向它扑去,疯狂地咬了一口,连同沾在上面的脑子。他咀嚼了几口,就咽了下去。K想:既然猎人知道1+2=3,这就证明猎人知道得太多了。他就更不能相信猎人了——相信他只会咬一口,还让自己知道并带着猎枪的秘密而活。

    K杀了猎人,但掠食的快慰也不过如此。

    除了食物,K觉得猎枪是最大的收获。尽管在这空荡荡的房子里似乎没什么敌人,但孤独使得K知道了武器的重要性。他搜遍了猎人的全身,只有一封空白的信。他剥下猎人的皮衣,穿在身上,觉得暖和了许多。

    K打开地上的窨井盖,下面黑乎乎的一片。他准备像去地牢一样走一次。然而下面并没有梯子,除了跳下去,没有别的办法。

    K犹豫片刻,纵身一跃,跳了下去。他以为会像死一样惊险,但他直挺挺地站在窨井盖下,一个头还在上面,看着房子里飘雪。原来不是下水道,只是一个地洞而已。可是房子里的灯光这么亮,雪又那么白,为什么照不到下面的黑暗?

    K对黑与白的色彩区分起了疑虑。他果决地拉过窨井盖,像只狗一般地爬进了地洞。他发觉地洞跟上面不同,上面是光下的雪,充满了切肤之寒,而地洞是暖乎乎的,像一个小孩在子宫里。可是K立刻警觉到这样的温暖是假的,甚至很恶心,像白色小姐在寒雪中为受鞭笞的他口交。

    K内心充满了悔意,更何况他身上带着把枪。枪的秘密使他对这个地洞有所警觉。可是窨井盖他已经无法找到了,只能继续像条狗一样向前爬行。如果真是条狗,K会觉得他的权利是足够单纯的。

    在一个小时的漫长爬行后,K气喘吁吁,终于看到一丝亮光。可是光并不代表温暖。K只要光芒下不再寒冷就可以了。

    光顺着楼梯滑下,在K的眼里,他只看到自己的影子。他对自己在楼梯上的影子充满了敌意,因为在上面的时候,他从没注意过自己的影子。他虽然可以直立行走了,但影子仍歪歪斜斜地在楼梯上移动。他知道走下坡路的速度,并嘲笑了它——而影子在嘲笑他。

    光只停留在这段楼梯上。K马上就要走进黑暗了,这时,两个警察挡住了他,这两个警察就像门神一样,一左一右,让K觉得左右为难。K意识到自己并非牛鬼蛇神。他是不必要怕他们的。

    左边的警察是个严肃的人,制服笔挺,左边的勋章饱满得像一只女性乳房。他的眼神像制服一样笔直,与K孱弱的身躯形成一个不规则的直角。

    他突然扭过头来对右边的警察说:习警官,您觉得他需要出示证件么?

    习警官回答说:不,老古,他只需要说出那个秘密。

    K不会相信自己成了国王,所以也无需回答这两个怪物的问题。

    他只需相信猎枪是权力之门的钥匙。

    老古说:可是在天朝,是不允许说出秘密的,即使是一个空白的秘密。

    习警官抡手就给了老古一个耳光。他是个肮脏的人,拉屎后吃饭从不洗手,洗脚水就跟墨水一样。他的五根黑指印在老古的脸上。老古很没面子,觉得以后的遗像再也不能挂在大厅广众之下了。

    尽管如此,习警官并不解气。他的脸被气得通红,像一个红色气球。

    习警官破口大骂:白痴!真相!真相!即使只是表面上的真相,那都是我努力在做的。

    可老古坚持认为:K只要出示通行证就可以了,秘密是不能随便乱说的,它比真相猥琐,因为真相是光明正大地为恶,就像一份报纸一样。

    K有些不耐烦了。他坚持一个信念,但脑子里总有许多混乱的想法经过。让信念变质。他决定……

    习警官说:秘密只是对个别人而言。如果杀警察的人民是英雄,那杀警察的警察呢?何况现代人只是在观念上相信,以前那些杀土匪的警察就是人民英雄。

    K吓出了一阵冷汗,他心惊肉跳,以为这两个笨蛋看出了他心中的秘密,那就必须射杀他们。一个简单的想法也由此成为事实。

    K退后了几步,举起猎枪……

    可K不知道,习警官要知道的秘密只是猎枪的秘密。那是猎人来不及告诉他的秘密,他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不知道的秘密使他产生了秘密。他十分懊恼,他的本意只是来参加一个仪式。

    习警官敏锐地打开枪套,拔出手枪,就在这个时候,K射杀了他。在这个肮脏的人身上打了几个洞。子弹洞悉人的身体。

    老古瑟瑟发抖,他并不是恐惧,而是感谢K救了他一命。因为习警官拔枪要杀的并不K。所以K杀错了人,却救了另一个人。

    老古说:其实我知道自己该站在哪一边。

    K不解其意,疑惑地问:那被射杀的人不就是你?

    老古说:我该站的是右边,但我只站左边。

    K说:我的秘密已经用行动公开了。但事实上我是一个没有秘密的人。

    老古说:我只要通行证。

    K掏出了那封从猎人身上搜出的信,一封空白的信。老古接过信,打开认真地看了那张白纸。然后脸上露出了欢快的笑容,仿佛猎枪的秘密就写在上面。

    K看着老古脸上的黑色五指印被皱纹吞噬,仿佛习警官真的消失了,连那具躺着的尸体也是假的。只是它的温度在向着死亡迈进。K握紧猎枪,又有了一股冲劲。谁也无法阻止他停下,反思变态与愤怒之间的轮回。

    老古看着那封信,越发地发了狂。他的眼里闪烁着泪光,把那封信贴在哺乳似的勋章上,让心脏隔着历史的荣誉感受信仰。他嘴里神神叨叨,像一个失心疯患者。

    “哦,堡主真伟大!”

      K再次开了枪。这一次他的心里不再沉重,反而释怀了许多。虽然扳机是重复扣动,但结果总是不一样。只不过死了两个无用的警察,除了悼念仪式在怜悯他们,其他的都是毫无意义的。K体验了这种前所未有的快乐,但那把猎枪已经毫无用处,因为没有子弹了。

    杀人的回声在这通道的楼梯回荡。光还没有暗去。K一脚踩在老古的勋章上,啐了一口在习警察的脸上,踏过尸体,朝地洞走去。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 俞侃侃:请问我这短篇小说还有几个章节呀。怎么添加呢?我重新编辑了,发布不了,它说字数超限。评论好像只有2000字可以发……

      本文标题:城堡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iyfpxq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