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是关于外祖父的真实经历。
它从亲人口中听来,虽不及《七侠五义》、《说岳全传》般情节精彩得令人拍手叫喝,但时过多年仍生动地镌刻在我的脑海里。常在不经意间浮现。如静处时,或看到某个莫名的物件,抑或听到某段音乐,那故事便如被赋予了生命般,鲜活地如风轻扬我的躯体每一寸。
彼时外公尚是个在红色年代中奇迹般讨得一邮差活计的憨实青年,家里全凭这份薄薪过日子。每天的工作平淡且枯燥,除了挨村挨户跋涉送信送报外,几乎没有其它。当然,偶尔也会发生些惊险的事,譬如赶夜路时经过荒山发现半路捡来撑路的树枝竟是死人腿骨,据说当时可把全家人吓得不轻,外婆骂了外公半天并要他烧纸钱避害方才了之;又譬如被村外的疯狗撕咬半月后狂犬病发作治疗三个月竟得康复……当时让旁人唏嘘不已,如今却都成了他一笑泯过轻如鹅羽的小事。
幼年我极爱听外婆、母亲讲外公当年这些如“探险经历”般的事迹,偶尔我也会找外公亲证一下,他笑着说东安地方偏小,城镇不见所几,但村庄倒是既多且散,有时刚到村头当地的土狗会凶狠地朝他叫唤,开始倒不在意,被咬后就想了个法子,那时单位每天给邮差发几个包子裹腹,他宁愿饿着肚子也要省下一个,寄信时带上它和一个粗棍,遇到叫唤凶的狗就撕下一小块包子丢去投食,若包子不管用,就只能拿个棍“拼搏”一番。结果很多狗吃后不但友好“放行”,且每次远远看到他经过就冲上去摇尾巴……
说到包子,外公倒是又想起另一件事。
文革时,一日外公在大盛(东安一个小镇)送信件,听得人说有位(外公的)老乡被打为“右派”关在屋子里三四天不进粮。谁也料想不到这样一个老实胆小的人,央求着看守员放他进去,更别提当时的他身上偷藏着两个包子……(好吧,万能的包子)
我对这样简短的口述故事极不满意,若是个影视播到此处,该时老乡含泪接下包子感激地承诺日后若是有出头之日,必当报答的情节。
外公表示,当时又未做他想,只是想着都是老乡,又是可怜人,除了省下几口包子也帮不了什么其他的忙。那位老乡边哭边吃着包子,两个人也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样的天,或者说这位老乡还有没有明天。谁还会想着承诺呢?
“后来呢?你还见过那个老乡爷爷吗?”
“见过的。”
后来,外公家里愈渐困苦,地里收成也不好,亲朋好友皆是如此,就连借钱也是无门,无奈时听得当时那位“老乡”已得平反并且有了不错的工作安排(貌似是个小领导),于是再次经过那处时,老乡很热情地接待他,甚至在外公羞窘提及借钱后极大方地拿出八百块。外公并没有什么恩人的居高感,只是觉得人穷志不能短,后来咬着牙也只能还六百元,老乡也笑着接收了。
再后来,农村起房子没钱、家中外婆带着五个小孩生活又没钱,零零总总借了两三次,好在最后都坚持还上了。期间也曾因为还不起,导致寄信时总绕着那老乡家走,老乡却从未计较,有次追去叫住外公,劝他不需要将这些放在心上,还说过段时间要出差,可能有些时日,有个地方放了些钱,若有急需可从那里拿些。
很久很久以后的一天,我轻声问陷入回忆里微笑的外公还记得那个人的名字吗?
“你们知道这些干什么呢?”
“总归不是一处世界的人,也许他现在已是‘大官’,你们包括我在内,最好的报答就是不去打扰。有生之年,我和他若是再见,笑着点头亦是幸事。”
这是我小时候除开亲情之外听到的第一个闪烁着人性光辉的旧事,无数次梦里幻想着两位青年的种种情景,画面一桢桢地打开,仿佛平凡如素,却又鲜明璀璨。
今外公已年近八十,身体健朗,不知当年的那些险事,他们还记得凡几?愿这两位灵魂和善的老者余生顺遂,百岁安康。
侯小云
2018.11.26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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