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来的真快,转眼二十七。
父亲母亲的家,半扇猪腌渍了一天一夜。大盆小盆都浸出黑乎乎的汁液,窄狭的厨房,空气中带点儿麻麻的腥味,混合着料酒独特的嗅觉,夹杂些增味的酱甜香,有一种让人莫名的期待。
大清早,父亲特意在窗外生了炉子,蒸馒头的大锅,呲溜呲溜响着。
屋内,煤气罩上两口锅翻滚,浮沫聚在水泡上不停地向上、向上,父亲一手端盆一手持勺,忙着撇浮沫。母亲照看着焯过水的各样盆子,认真地分类,要卤的、要烧的、要翻炸的、要久炖、要熬煮的,一盆盆摆着顺序。厨房里满满当当。
父亲还算麻利,大约十点。窗外的大锅两层笼篦,被码了三层,清水贴着最上层笼篦,指粗的里脊平平一层,刚沾住水。
父亲搬个小板凳,围着扎腰的围裙,躲在背风的走廊瞄一眼炉火,听着响声掐了一下腕表。想起了自己父亲母亲的年。
娘煮肉是梦里笑着起大早的。摸着黑,细脚伶仃的小脚,登登登,疾如风。点上油灯,看着唯一的一口大铁锅,煮好早饭,倒腾到铝盆,放在火上热着。再刷锅埋灶,熬肉。年肉只有两斤,肥膘四指宽。
爹老是掐着点起,老声咳嗽几下,在灶房外头,打着哈欠,趁着灶房透气孔的亮光,点燃玉米芯子生火。
叼一袋旱烟的爹,迷迷糊糊,在炉灶的柴火光亮里慢慢地清醒。背着初升的太阳,听着淘气骚包的娃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小鞭,一团笑脸。旱烟吧嗒吧嗒地抽,熬肉的锅咕嘟咕嘟地翻,直到香味钻进心里,才压了柴火,磕磕烟锅,满足地背着手,晃着烟袋子,回窑屋喝汤就咸菜,吃得一个滋润。
爹娘也算是高寿,熬煮的年,大多过得笑意盎然。
父亲又想了一会儿小时候儿女欢喜的吃相,似乎觉得无聊,仰头又看了一会儿蓝天,嘴角慢慢地舒缓着一张一合,咿~咿,呀~呀,像是豫剧《卷席筒》或是《七品芝麻官》的调调。
母亲在屋里摸捞着。从橱柜中拿出果盘、糖盒、茶具,清洗、摆开、等晾干;还未晾干的桌布、门帘、沙发巾则在窗外挂着,随意的沙发靠垫,一摞子,重新按大小码好,叠放;打湿抹布,母亲着手擦洗久未清理的门窗……屋子显得很拥挤。母亲倒是挺起劲,哼着轻快的“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
年味,在父亲、母亲的熬煮中兴冲冲前进。
孙子眼里的父亲母亲,则在自己的小家。
那是年二十六,父亲割肉,替哥买的一大兜,没有浸泡,也在熬煮,却不是炉火。
孙子像是自愿赖在厨房。饭桌凳上,小腿晃荡,眼瞧着电压力锅嘶嘶往外冒着,很小的一团水烟气,手里捏只铅笔对着画圈“一切皆熟”,那语气,“一切结束”,非哈利·波特的魔法师不可。
宽绰的空间,任这小子腾挪跳跃,随意变法。
他爹滴,电视前《大唐双龙传》,津津有味,不住地磕着瓜子,丝毫不在意年不年,压力锅里的肘子熟烂与否。似乎兴致正浓,秦琼与罗成的大战在即,双眼盯住电视,目不转睛,当然是丝毫不能被打扰的,早早将自家小子打发到媳妇身边淘气去。
他妈咪穿着厨衣,有点不高兴似的,案板上,有气无力地割着肉丝,呲呲地响。空荡荡的大厨房,甚至只有回音缭绕。啊,~啊,变!
要变的,是啥?
没灰的木地板,一尘不染的墙壁、屋顶,干净整洁的茶几、沙发,几乎无杂音的回响。年味淡淡的,许就是周末的清净。
父亲的爹娘,熬煮这年,无限憧憬与满足。
我的父亲母亲,熬煮这年,味道浓郁香醇,令人回味无穷。
孙子的爹滴妈咪,也在熬煮这年,味道寡淡,自我一天。
当孙子为父,熬煮这年,又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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