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

我第一次看到他是在他十七岁过年的时候，我跟着朋友串门，去了他家，听说他一直在北京读书，那年过年居然回来了，我们进去的时候，他和他爸正在吵架，他说，他要做一个小说家，他已经决定了，他不会再上学了，他发毒誓，说哪怕饿死在外面也不会后悔。

我们坐在床上聊天，看到他坐在椅子上，抱着一本«月亮与六便士»，认真的看着，他一脸认真的对我说：“哥，我以后一定会实现我的梦想的。”

我第二次看到他，是在他二十一岁回家的时候，我去找他爸谈事情，看到他在和他爸吵架，我作为外人，也不好插嘴，就默默地听着。他说，在外面打工太累了，根本没时间学习，他有在看书，也有在学习，只是进度有点慢而已，他爸骂他浪费时间，他争辩：“我虽然进步不大，但最起码在进步，这就够了。”他爸说：“那你的作品呢？”他闭上了嘴，给了我一个无奈的眼神。

私底下，他告诉我，他一定会实现自己的梦想的，他爸不懂。

我第三次看到他，是在他二十五岁那一年，在他租的小房子里，我去他工作的城市旅游，接到他爸的委托，让我帮他看看他儿子。

他很意外我的到访，他爸爸没有告诉他我要去。他面红耳赤的接我进去，桌子上泡着泡面，泡面上压着一本«月亮与六便士》；旁边手机好像是什么游戏界面，还有声音传出来：“我补位，你们先选。”地面上随意散乱着卫生纸团，被褥卷成一团堆积在床角，他看上去没刮胡子，胡子拉碴的，眼角的眼屎也没抹干净，嘴唇干裂，看上去缺少水分，暗沉的脸颊上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他嘿嘿的笑着，不好意思的看了我一眼，自顾自的把那本压泡面的书丢在一边，搅合了一下，一边吃面一边看手机去了。

他爸爸的电话打了进来，问我他儿子怎么样，我说：“这个娃娃……”我话音未落，他转头就看着我，似乎知道了手机对面的人是谁。

我笑了笑：“这个娃娃过的好着呢，没有什么问题。”

打完那把游戏，他跟我聊天：“叔，你是不知道，我上个月写了一篇文章，才给了我十元钱，我写的小说明明那么优秀，才给我十元钱！这帮人！真是瞎了狗眼！……”他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又开了一把游戏。

我问他：“你写的什么文章？”他摆了摆手：“就是微信公众号的那种，叔我说了你也不懂。我现在真是后悔，我就应该当初好好学习，社会上这帮人根本就是看关系的，一点都不注重才华……”

我第四次看到他是在村子里，他那年已经三十一了，他披着大衣，来到我家，笑嘻嘻的跟我搭话：“哥！你最近过得还好吧！”他要结婚了，请我过去写个请帖，他说他字写的不好看，也不知道婚贴是怎么写的，听说我写得好，特意来拜托我。

我诧异的问他：“你的梦想怎么样了？”他愣了愣：“梦想？”随后，像是反应过来：“嗨哎哎！哥你说啥呢？梦想那个东西，想一下就对了，还当真了！我爸给我留下的房，给我找的对象，我再自己找点工作养家，还梦想啥呢！”

他一边笑，一边递给我一根烟。

“哥，吸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