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院孤桐树，无言自落花。
流风岂念顾，坎臓无归途。
夏目友人帐真好看！所有灵感归于友人帐！
一、神明降诞
芳菲谢尽须不恨，玉环飞燕终黄土。
林风过处，草木飒鸣，萧瑟如秋之败落，凄冷如嫠妇泣舟。邻居家的小孩子养死了独角仙，君若真为了哄他开心，自己拾掇了网兜蜜糖，往城郊的小树林里去捉。她忙活了大半天，只抓住两只小的，现在正是下午，林中的风色却惨淡如黄昏。
君若真把独角仙放进扎了孔的盒子，拾起网兜望回走。林中寂静，枝叶间无声无息，反添了无形的压迫。君若真忽然一阵胆寒，几乎拔腿就跑，但她已经被追上了——阳光从她身后投下一块怪异的阴影，她回过头，看见了一颗眼球，一颗镶嵌在黑色烟雾中的硕大的眼球。
她惊恐的大喊，实际上只是长着嘴发不出声。面前血红色的单瞳，从容得令人憎恶，散发出货真价实的恶意。
“你是谁？”君若真听见自己发问。
黑雾逐渐散去，眼球的主人露出了完整的身躯。它像蠕虫类生物一样粗短浑圆，身上布满大脑般黑色的凹凸，一双不知有几根手指的巨手，白色的眼球长在头部，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嘴，那张嘴裂缝一样，对着从牙齿颤抖到脚跟的君若真，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非人的怪物能听懂人的话语，因为那颗巨大的眼球所怀的是人的恶意。怪物果然回答：“我是零，是魔物。”
“魔物？”
君若真看见怪物的嘴角上扬起一个弧度，猩红的液体从它张开的嘴中淌出。
“就是以人为食的邪魔。”
君若真脑中的空白一瞬间被染成猩红。怪物凑近了她，假如它有睫毛，此时已经顶上了她的额头。
“在被我吃掉后，我可以实现你死后的三个愿望。说说看，你有想做而做不到的事吗？有憎恨的对象吗？有想要杀死的人吗？”
阴冷，黑暗，似有幽怨渗入皮肤，眼球的注视愈发恶心，君若真在仇怨的情绪中涣散，她仿佛成了仇恨本身，但她很快醒了——因为她并没有想要杀死的人。
少女的眼睛重新聚起了光，从怪物手里夺回了自己的声音：
“真的什么都能实现吗？”少女不惧的盯着怪物，而那只全无遮蔽的眼球竟有一种名为“害怕”的神情。
“那么，我的三个遗愿是——”
“神明是绝对正义的永恒存在。”
“神明具有铲除一切魔物的力量。”
“我会在死后的下一秒成为神明。”
话音落后，君若真的世界陷入了黑暗。在一声恐怖多于凄惨的咆哮中，周遭的黑暗被瞬间剥离，她仍站在林间的小路上，证明刚才的怪物并不是一场梦魇的，是沾了她满身的黑色的粘液。
粘液的稠密度仿佛君若真被一桶油漆泼了全身，而粘液居然动起来，变成一条条肥蚯蚓般的蠕虫，借着她的身体跳跃蠕动。
君若真被认为不可称为一世豪杰的原因，是惧怕圆滚滚软黏黏的活物，被蠕虫包裹了浑身的君若真在透骨的恐惧下，终于发出震彻山林的嚎叫：
“救命啊！！！”
二、妖犬初逢
莫论墙头马上见，曾有桑林偶相逢。
君若真的咆哮令山林震动，却惊起别一阵妖风。君若真抬眼望去，一股浓烟携卷千军之势朝她奔来，无形的威吓如切肌肤。来者的声音沉厚而嘲弄：
“对于魔物尸体的恐惧居然胜过被吃的恐惧，人类还真是不可理喻。”
君若真吓得无言相对，她分明感到有什么要从浓烟之中走出，比方才更加凶险的来客一点点逼近了。
浓烟瞬间消散，漫天阳光透过树林的枝叶照在地上，最明媚的一簇光点落在一只幼小的蝴蝶犬身上，它正用不可一世的轻蔑眼神俯视着震惊的少女。
俯视？没错，本来应该是俯视的。
“怎么回事？”蝴蝶犬露出噎到骨头般的神情，茫然抬起前腿，“这是……”
“蝴蝶犬。”君若真乐于助人的接话。
蝴蝶犬的眼神已经呆了。
君若真托着脸，安慰道：“不要难过，虽然不是博美但也很可爱啦！”
“你满脑子胡思乱想些什么！”蝴蝶犬抓狂的样子反而胜过卖萌，“这样强大气场的制造者在你看来就是只狗？”
“因为很害怕，就只能通过主观能动性缓解恐惧。”君若真竖起食指刮了刮下巴，“比如想象来的是只可爱的小动物，就不觉得可怕了——像蝴蝶犬宝宝就很好。”
蝴蝶犬愈发恼怒，几乎已骂不出口：“你这个……”
但少女无视了它忿忿：“可以说明一下现在的状况吗，蝴蝶犬先生？”
“不要起奇怪的绰号。我是羽龙千目，世界最强的妖怪，但当年遭人暗算，被夺去了身体，魂魄被打碎封印于八方，不过终究聚魂反生了。”
自称“羽龙千目”的妖怪一副高高在上的口气，这确实不是一只蝴蝶犬能摆出的架势。
黑色的蠕虫像急速蒸发的墨水般消失殆尽，君若真的眼神依旧茫然：“所以，为什么要找上我？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出现呢？”
蝴蝶犬的眼神变扭了一下，不大情愿的开口：“我反生的条件是下一个神明诞生——这是上一任神明给我下的诅咒。根据诅咒的内容，新的神明将按照想象为我造一具身体，谁知道你会造出一条狗。”
小姑娘回忆着此前的情形：“这么说，我已经……”
“你已经死了。”蝴蝶犬妖怪一脸冷漠。
“但刚才的大眼怪也死了呀？”
“那种东西是魔物，以人的怨念为食，因为人在被杀死之前的怨念最深，所以魔物的捕猎方式是先许诺实现人的三个遗愿，再将他杀死。”妖怪的神情相当不屑，“而魔物受言灵控制，说出的话不能反悔，必须实现你的愿望。你的愿望超过了它自身的力量，所以不消你动手，它就已超负荷死亡了。”
蝴蝶犬略为困惑的看着她：“你究竟为什么会许愿成为神明？”
君若真像是还没从超出常识的信息中缓过劲，喃喃说到：“要是我知道就好了。”、
妖犬瞥过眼神：“如果不是这个世界不存在轮回，我真要以为你是那家伙的转世。”
“你说的那家伙，是上一任神明吗？”
少女虽然缺乏阅历，但并不太傻，并且对于幽微的情感相当敏锐。她立即知道自己说中了，因为外形软萌的蝴蝶犬致以她恶狠狠的回瞪。
君若真柔顺的笑了笑，随即想到了自身：“呐，我现在该怎么办？”她不知所措，所能依赖的唯有面前这个脾气不大好的妖怪。
对方的回答在她意料之中：“关我什么事？”
“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我大概也有能帮到你的地方。”君若真大着胆子说，“例如帮你造一个好一些的身体。”
“你能给我造身体的机会只有一次，”名为羽龙千目的妖怪仍是一副高傲的口吻，但明显有了兴趣，“我原本的身体还在，羽龙的身体极其坚固，那个叫婉荷的神明虽然封印了我，却毁不掉我的身体——它一定被藏在某一处。如果你能帮我找回身体，我倒能听听你的要求。”
“刚遇见大眼怪的时候，我就有感觉，那种生物绝不止眼前这一个。魔物会吃掉我，同样也会吃掉其他人。我之所以还存在，是因为想将这种恶劣的东西斩草除根。我答应为你找回身体，作为交换，请帮助我斩除魔物吧！”
少女黑色的眼睛发出星辰一样的光芒，与羽龙千目曾见过的那名少女相似，却又不同。
蝴蝶犬哼了一声。
“魔物可不是什么稀有物种，一天两天是杀不尽的。”
“放心吧，我有毅力！怎么说我也是做过《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人！”
“其他的魔物可不像这个献世宝。”
“嗯！”
说到这个份上，君若真知道妖怪实际已经答应了，傲娇系的性格她还是蛮了解的。她对着蝴蝶犬凑近了一点：“那，我们定个契约？”
对方相当嫌弃的瞥了她一眼：“你从哪里听来的奇怪设定？正常不会有妖怪愿意订立契约，再说契约也束缚不了我这样的大妖怪。”
“哎！”少女多少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来，“那口头约定也是算数的吧？我觉得自己信得过羽龙老师呢。”
“你那是什么奇怪的称呼？”
“仿照《夏目友人帐》里的猫咪老师呀，”君若真卖起了安利，“猫咪老师虽然是三花猫，但之前也是大妖怪哦！”
“别把我和那只没用的胖猫混为一谈，”蝴蝶犬撅起小尾巴，“而且我的名字是千目，羽龙是妖怪的种类。”
“すみません！”
三君无归途
却非春风不肯度，朱门紧闭是玉关。
君若真俯身拾起掉在地上的独角仙盒子，有些可惜的说：“都摔坏了呢！先把这个送给邻居家的小孩，然后就回家吧！希望课业的高峰期赶紧过去，否则都没有时间斩除魔物了呢！”
即便已稍稍领教了少女的性格，但君若真与“神明”的自觉还是差了太多。
“你还认为自己能回归普通人的生活吗？”
羽龙千目的口气严肃得冷酷，吓得君若真心头一惊。
“你从许愿后被魔物吃掉开始，就已经不再是人类了。虽然你仍然有实体，但因为你的身份变了，这个世界上不再有任何一人记得你，你已经和人类的世界完全脱离了。就算是那些单纯被魔物果腹的人，也会彻底从人类社会消失，不存在于他人的一切记忆和资料——被魔物吞食的那一刻，他已不属于人了。”
少女瞪大的眼睛骇然望着它。君若真手中的独角仙盒子剧烈颤抖，羽龙千目却看见她很快恢复了从容。
“这样啊，”她甚至笑了出来，虽然是凄惨的苍凉，“是我太笨了嘛，我从来都不聪明，早该想到这一点的。这样啊，不再是人类了，这样也挺好，我小时候也有过这样的愿望，想不到有一天真的实现了。”
羽龙千目没有说话，一身元气的少女忽然变得柔弱，如同将被夜幕吞噬的夕阳。
“不过还是要回去一趟，至少要把独角仙送给那个孩子，收到陌生人送的礼物，大概会高兴起来吧。”
君若真往回家的方向走去，她大步跨出两步，回头看了看同伴的小短腿，询问道：“要我抱着你吗？”
这种触犯了自尊的话本该引起大妖怪的愤怒，但君若真的语气太过贴心，神情真诚又自然，羽龙千目不由默许了。少女有些高兴的抱起蝴蝶犬，还趁机揉了两下它的软毛。羽龙千目没生气，大概因为这样一来不用耻辱的自己抬腿，反正不会是有感与君若真的感伤。
君若真是原路走回去的，蝴蝶犬妖怪想提醒她现在用不着这么麻烦，但她走得很快，没几步就到了家。君若真首先敲开了邻居的家门，那家的女主人看着“生人”，一脸戒备。
“你有什么事吗？”
“听说小智的独角仙死了，我就到山上抓了两只，让他别难过了。”
女主人接过盒子，她正因为儿子的任性气恼，此刻的神情顿时缓和了很多：“啊，你是？”
君若真摇了摇头，不等她再发问，跑开了。
而后，少女敲响了自己的家门。开门的是君若真的妈妈，一如既往的黄着一张愁苦的脸。
“请问你是……”
“对不起！”君若真抢着说，“我找错了门牌号。”
从走到门口，到下决心敲门，君若真原本挣扎了很久，甚至攥紧了拳头，却在开门的刹那松开了手，仿佛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这样就结束了吗？”直到已经远远离开住宅区，羽龙千目才开口。它如今是蝴蝶犬的外貌，几乎失去了一切能力，一只蝴蝶犬忽然说起话来未免太吓人。
君若真似从颓然中醒来，点了点头：“嗯。啊，但是我忘了收拾行李了！现在既没有换洗的衣服也没有地方住……”
“那些人类的事情不用考虑，”怀中的蝴蝶犬宝宝厌烦的打断了她的碎碎念，“都说了，你现在是神明呐！”
此时天已经黑了，城市的路灯如同星辰亮起，炫目的光明衬托得少女更加无助。羽龙千目眨了眨眼，假装拨弄着自己的小爪子：“喂，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依然低着头：“君若真。不过，再也没有人叫这个名字了。”
“成为神明是要付出代价的。”大妖怪换了一只爪子拨弄，“你最好记着这个名字，叫你的时候别傻了。”
君若真不知何意的“哎”了一声。
“君若真。”
“到！”
“去找住的地方了。”
少女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羽龙千目的用意。发现了真相的君若真顿时笑逐颜开：“原来你是在安慰我呀！想不到你这么喜欢我，千目宝贝！”
“那是什么奇怪的称呼！快放手，要被你勒死了！”
四长夜漫漫
无情玉漏更长夜，天心月满亦断肠。
插科打诨的少女一下子恢复了活力，至少她爬上30楼气都不带喘。
资质比较好的妖怪是能制造自己的住所的，神明更不消说。但考虑到君若真还没运用过自己的力量，她们决定随便找个能住的地方。这里是曾被称为“城市之星”的城市最高楼，高层都是精装房，但在销售方面意外惨淡，至今仍有好几层没卖出去。高层当然有电梯，但为了检验千目所谓“神明潜力无穷”的说法，她豪迈的从消防通道爬上来了。
附加了“万能钥匙”能力的君若真轻松打开门，这一间无主的屋子就是她的了。按照千目的说法，神明并不需要睡眠，但君若真还处在体质突变适应期，最好还是发一晚上的呆。
然而少女才不管那么多，她把怀中的蝴蝶犬一丢，扑倒在大床上。休息什么的，对她这样永远睡眠不足的人来说，就等于睡觉。
蝴蝶犬的妖怪费尽力气才扑腾上君若真的床，一脸嫌弃的拿爪子踢她：“喂，按照我教你的方法，调试一下状态。”
“我困了，要睡觉。”
“……神明是不会困的！”
“我不管，我还是个宝宝！”
大妖怪对君若真的不要脸程度深感震惊，继续拿爪子怼她，然而这般动作放在蝴蝶幼犬简直是卖萌。无可奈何的羽龙千目罕见的叹了口气，往外挪了半步，蜷起身体闭了眼。千目身后的人早已没了动静，半晌之后，忽然传来少女的声音：
“千目？”
没有回答。
“千目宝贝？”
“都说了不要用这么奇怪的称呼。”
“抱歉，只是想确认你睡着了没有。”
“大妖怪是不必睡觉的。”
“真讨厌啊，”君若真叹了口气，“我以前也不喜欢睡觉，因为一睡就过头了，每天都睡到迟到。一开始羞愧得要死，后来也就习惯了，脸皮就是这样厚起来的。
“但是啊，睡觉是很重要的事情，无论发生了什么，睡了一觉，明天就是新的一天，睡了一觉，什么就都过去了。”
君若真的语气异样的忧伤，就像平时用笑脸藏起来的阴霾全都泄露了一样。爬楼的时候，君若真问到千目对现在的时代了解多少，毕竟它已经被封印了一千多年。但蝴蝶犬回答说，自己曾经有一千只眼，对世间之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即使是在被封印后仍保留了一点目力，它的认识并不落后于时代。
“千目知道东野圭吾的《白夜行》吗？”
蝴蝶犬“嗯”了一声表示肯定。
“我啊，就和里面的雪穗是一样的。”
整个大楼的三十层，只有神明之身的少女，和变成了蝴蝶犬的妖怪。四周漆黑而安静，但君若真散发出的忧郁气息，在吐露最不堪的真相之后，反而风烟俱净。
“我没有爸爸，我不知道是一开始就没有，还是有了又消失了。除了我妈妈，我没有任何亲人。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长大的，像吉普赛人一样，从一个地方流浪到另一个地方。那时候家里太穷了，妈妈养活不了我，只能靠我养活我们家。我知道不这么做，我和妈妈谁也活不下去，但我受不了，即便身体习惯了，心里还是受不了。我每一回都在睡觉的时候哭，哭到睡着，睡到迟到。后来家里好多了，我们就离开了那个地方，但在梦里，我仍被困在那个黑色的房间中。”
不知见证了多少岁月的大妖怪想起他视而不见的人间百态，那个女人匆匆一瞥的黄瘦的脸，那副让人感觉不适的古怪神情，正是一个暗娼冷漠畏怯的标识。羽龙千目从来高高在上，它瞧见人，但瞧不起人，无论生老病死，喜怒哀乐。它享受着纵览世界的孤独。但当它真正接触到人类，身边的少女不是远处的影子，而是真切的实体，它忽然对人类的悲哀有了一点点同情。
身后的君若真像是揉了揉眼，但绝没有眼泪。“抱歉啊，说了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事，你大概要受不了了吧？毕竟这一点经历放在无尽的岁月中又算的了什么呢？明白了这一点，我就不再哭了，永远不会再哭了。”
羽龙千目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却开不了口。它了解人类，却又对人类一无所知。它无法将这个刚刚成为神明的女孩子和当年的婉荷等而视之。不幸的是，君若真对自己的这位前辈充满了兴趣。
“呐，我说，你那时候为什么被神明封印了呢？”
羽龙千目闻言就知道结束夜谈遥遥无期，它神情不悦的应付着小姑娘：“因为我杀了人。”
说完这话，千目捕捉到君若真的头脑白了一下。
“杀、杀人？”
大妖怪的语气若无其事：“啊，因为他们进入了我的领域。那里原本是封闭的，没有一个妖怪敢靠近，但那些人仗着会点法术，强行闯了进来。”
“所以你就把他们杀了吗？”君若真的三观拒绝接受。
“婉荷，就是上一任神明，指责我不该杀人。我是可以把他们赶出去，但这是我的规矩，而且杀了就是杀了，没什么可悔改，人不过是人，并不比野兽来得高贵。”
君若真沉默了一下：“你的想法真危险呢，我明白上一任神明为什么要封印你了。”
回应她的是不屑的一声冷哼：“人类的思维果然都一样。”
君若真的情绪有些复杂：“话说千目，你厌恶人类吗？”
“谈不上，不如说这个物种不值得关心。”
狭隘又无力的人类，在大妖怪看来的确是渺小的。曾是人类，如今在灵魂上也仍是人类的君若真不能认同这样的观点，却也没有口才反驳。事实上她无需反驳——突如其来的变动打断了这场谈话。
五神魔初战
匣中宝剑鸣风雪，鞘下紫电断秋霜。
万物有气，气先于行，犹如风生虎，云生龙。此刻袭来的不祥气息很快得到相应的论证，当君若真跳起来冲出房门，走道已如黑风灌入般，冒出了一群魔物，除独眼的之外，更有两只眼乃至于七八只眼，一样放着黄色的光，照亮了血口和指爪。
眼前的情况令羽龙千目皱起眉头：“这群魔物聚集过来了——它们发觉了你的存在，打算在你适应新身份前把你解决掉。”
初次遇到现场版恐怖片的君若真吓得腿软，怀中的蝴蝶犬感到她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想想你许下的愿望，”妖犬提醒她，“它们不是你的对手。”
但这番话没有任何作用，少女几乎哭了出来：“但是要怎么做啊！”
羽龙千目一时语塞，毕竟它当年遇见的神明婉荷已经是完全形态，它并不知道神明的力量该如何运用。犹豫的一刹那，一只三眼魔物已扑了过来，君若真堪堪避开，魔物扑空的手爪嵌入了墙壁。
逃过一劫的少女撒腿就跑，但按照魔物的数量，她迟早会在狭窄的楼道中被包抄，虽说她在神明体质的加成下速度相当之快。羽龙千目看了看自己毛绒绒的爪子，想到了一个可以一试的方法。它扯住了君若真的袖子。
“光逃是没有用的。你的力量就储存在你的体内，你要把力量调动出来！”
“你倒是告诉我该怎么办啊！”君若真欲哭无泪，“这时候就别再讲理论啦！”
“电影或者动漫总看过吧？就和魔法或超能力差不多！”
一只魔物直接穿过墙壁，差点抓住了君若真。如果不是羽龙千目出声提醒，她恐怕已经玩完了。君若真猛然收住了脚，朝着魔物摆出扭曲胜过中二的姿势。
“阿瓦达索命！——巴啦啦能量！”
什么也没发生。偷袭失败的魔物愣了一秒，重新冲了过来。形象全无的少女迎风飙泪。
“不行啊，我根本不是魔法师！”
正观测着魔物气息的千目起得吐血：“魔法师不行就换职业啊！”
君若真恍然大悟，然而一瞬间，一只满身眼睛的魔物出现在她面前，白牙森森的巨口一下子咬住了她的肩膀。蝴蝶犬从她怀中摔落在地，昔日的大妖怪初次品尝身不由己的疼痛，已经望见了结局。
逆转了形式的是一道银光，纯白如闪电，刹那间将魔物劈为两段。魔物黑色的身体被平整切开，在它惊讶的遗容里，化为无数黑色的蠕虫。一只蠕虫落在君若真身上，又立即消失，少女仍在剧烈颤抖，但手里的长剑使她不再害怕。
这一耽搁，无数魔物追了上来。月色迷离的夜晚凝视着一场恶战，少女以极其笨拙的方式挥舞着剑刃，却在劈砍之中开启了潜藏的天赋。斩杀变得准确而利落，黑暗被银色的闪电碎裂，剩下的魔物企图逃走，却被杀到兴头的君若真追上，剑刃扬起，骇人的光芒劈裂了寂静的夜空。
楼道里遍布着黑色的蠕虫，像脱水的鱼群般挣扎扭动，很快又如潮水退去般消失无踪。少女已然融入黑暗，唯有一双眼睛发出明亮的光。
君若真将剑收了起来，凭空召唤出的武器又凭空消失了。她蹲在原地，收敛了凛然的气势，怕冷一般瑟瑟发抖。羽龙千目不确定这是因为初次战斗，还是因为伤口的疼痛。
蝴蝶犬的妖怪上前检查她的伤势。刚才的魔物像是把君若真的骨肉一并吞食下去，但实际上除了一块黑色的痕迹，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大妖怪想起君若真的愿望：毕竟她可是魔物的天敌。
它这么想着，抬爪碰了一下，君若真几乎跳起来。果然还是会疼的吧。
“这里充满了魔物被杀死的气息，其他的杂鱼暂时不敢来。现在已经安全了。”
君若真点点头，抱着蝴蝶犬返回临时住处，后者按照妖怪的方法提供了自愈的建议，倒是对这个新上任的神明十分奏效。羽龙千目看着她皱了皱眉。神明最理想的战斗方式应当是直接运用力量，像当年的婉荷一样，而将力量转化为武器使用则意味着十成力只用得上八成，在距离上也受到很大限制。但君若真法师更适应剑士模式，初次运用就已相当顺手，恐怕她以后也习惯于saber的职阶。
至于君若真战斗后陷入的奇怪状态，昔日的大妖怪不屑于询问。除非它具有探知情绪的能力，羽龙千目是猜不到少女此刻的心理的。初次战斗的君若真，在被迫使用暴力中感到了一种释放本性的快感，好比杀人狂转世后重新拿起屠刀的畅快。她在斩杀中获得了带着血腥味的欢乐，甚至连之前恐惧的逃跑和受伤的疼痛都成为刺激的前戏。她将敌人赶尽杀绝，像完美主义者成就了一件大事，从容收刀入鞘。当那股莫名的狂热退却，君若真幡然醒悟，那忍受疼痛一般的颤抖，是她对自己变态心理的负罪。
肩上的黑色齿痕在治愈下消失，君若真像是耗尽了一切力气，瘫倒在床上。她捂住了额头，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千目宝贝？”
对方已放弃申辩，不满的摇了一下尾巴。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魔物？”
“原本只有几十只，现在大概已经繁衍了几百万。”羽龙千目半眯着眼睛，“魔物的数量极少数时候会减少，大部分情况都在增加。但大部分魔物呆在巢穴内，还没有成长到能够捕食人类，否则人类早就被杀尽了。”
妖怪的口吻淡漠得如同谈论一场流感。少女继续问道：
“魔物是什么人都吃吗？”
“它们的捕猎有特定的对象，只有少数灵魂带着黑暗的人才能列入它们的菜单。在捕猎的世纪上也有很多限制，并且有些人对魔物来说如同毒药。”
“这种可怕的东西为什么会诞生？”
“是狐九玉。”妖犬沉默了一下，“那个女人是狐姓家族的族长，当时的人类还未衰弱，狐族拥有强大的力量。那时候存在一种名为‘煞’的东西，对人类来说是十足的威胁，因为‘煞’是怨气最重的害物，狐九玉创造了以怨气为食的魔物来消灭煞。‘煞’后来被屠杀殆尽，而失去控制的魔物大量繁衍，转而去吃其他的东西。至于狐九玉，没有人知道她的下场。”
君若真陷入了思索：“这么说，魔物的蔓延其实是人祸了。”
蝴蝶犬哼了一声：“因为人是短视的生物，往往以消灾招致更大的灾祸。”
君若真请求它说说上一任的神明，但妖怪表现出相当不乐意的样子，少女只好闭嘴了。三十楼的玻璃窗外，晨曦如同沉眠的种子，从夜色里破土而出。
六夏日祭典
鱼龙花火照耀夜，良辰可羡是凡间。
由于暂时没有更好的去处，加上君若真农民血统里的稳定意识很重——搬家对她来说简直是场噩梦，这间套房就成了她的驻扎点，她已经将这里当成家来布置了。
窗帘、床单、厨具、小盆栽，精装房内充满了少女的生活气息。羽龙千目正想嘲笑她的小家子气，但面前盘子里的蛋卷好吃得让它忘了准备好的吐槽。
没有神明自觉的君若真完好的保持着人类的习惯，虽然吃饭睡觉洗澡洗衣服都不再必要，但家里的设施一应俱全，每天的伙食呈现出蒸蒸日上的趋势。除去每天的战斗，君若真和普通的女孩子没有两样。
意外成为神明后，君若真就开启了打怪升级的漫漫历程，一路开发新技能。例如这套作为大本营使用的精装房被设置了重重结界，就算君若真毫无战力也不用担心遇袭。然而君若真的战斗方式，应验了羽龙千目的预感，直接将力量转化为远程攻击对于她异常困难，与此相对，小姑娘将力量变为兵器战斗则很顺利，实战中爆发出的潜力甚至令淡看风云的千目吃惊。千目算了一笔账，如果君若真能换一种更合理的战斗方式，她无疑比现在强得多，但就目前来说，她的力量也足够了。
在大妖怪的教导下，少女充分展现了自己的勤学之心。如何寻找魔物，斩杀魔物的契机，提前侦查到魔物动向一类的事情，君若真乖乖记在本子上，每天复习，卓有成效。相处久了，君若真发现蝴蝶犬的高高在上大多是傲娇，平时还是相当好说话——这种属性配上这副造型当之无愧是萌点。
羽龙千目对于小姑娘总体还算满意，虽然笨了点但勤能补拙，虽说它稀罕的好感度基本是靠君若真的厨艺刷上来的。除去君若真想用香得要死的沐浴露给它洗澡，绞尽脑汁哄骗它戴上各种狗狗装饰，以及中二病爆发时拉着它cos夏目友人帐——它觉得这个人类算不上令人生厌。
夜晚是魔物最张狂的时候，君若真总在黄昏和夜里出战，剑下的魔物不可计数。君若真学会了飞行，三十楼的高度，再也不需要用脚步攀登。她已将战斗视为家常便饭，如同一份需要尽心尽力的工作，但屠杀带来的嗜血快意却不因时间而减退。每次出战，羽龙千目都跟随左右——昔日的妖怪是神明的重要导师，而魔物则对非人的生灵不屑一顾。君若真每一次都在害怕，用很轻的伤势来遮掩她内心扭曲的不堪。
随着时间的流逝，破除了封印的大妖怪也逐渐恢复了一些能力，例如准确无误的侦查到万里之外魔物的行踪。羽龙千目竭尽全力搜寻着自己的身体，但一无所获。君若真也在战斗之后帮忙找寻，而她的观测力不幸是快短板，还不如被剥夺了能力的千目。大妖怪对此气得咬牙切齿，总骂她眼瞎。
但没有用，君若真越来越喜欢它了。千目恢复的能力中有被它所不齿的变形——能够变为任何物种，除了它原本的样子。变为每种物种时，它只有一种形态。有一回君若真的左腿在战斗中受了伤，高傲的大妖怪破例变成白虎背着她上楼，自此之后，少女对毛绒绒的喜爱暴露无遗，每每撒泼卖萌请求千目变为毛绒绒系的动物，被大妖怪怒气冲天的严词拒绝。但偶尔几次，缠不过她的羽龙千目松了口，变成熊猫狐狸伯恩山犬之类，让君若真摸了个够，直到变形自然结束——还未拿回身体的羽龙千目，每次变形只维持一小时，一小时后，少女怀中抱着的还是那只蝴蝶犬。
真想看看千目原本的样子呐！少女常常感慨。
黄昏之际，空中的少女杀尽了魔物，随着黑色尸体的落下，夜幕与星辰笼罩了天空。而君若真的脚下就是城市，高楼灯火触手可及，但神明战斗时，人类是看不见的。为了斩除魔物，神明和蝴蝶犬妖怪几乎遍历世界，但这片土地上魔物长期聚集，上一回她们已经来过，不必再寻找羽龙千目的身体了。蝴蝶犬转身要走，却发现少女的神情有些留恋。
“这里在举行夏日祭啊。”君若真喃喃自语。她的目力已足够她追寻人群，连祭典上摊贩卖的食物都看得一清二楚。少女的神明面露艳羡，蝴蝶犬叹了口气：“要去吗？”
“哎？”君若真愣了半晌，才一把举起妖犬：“啊啊，千目你最好了，最爱你了么么哒！”
“你给我松手！”
君若真虽已不再是人类，但仍然有实体，比起神明的类属，说她像超人更合适。但自她以新的身份开始战斗，她已脱离了人类的社会，虽是主动的行为，但对拥有人类之心的少女来说，就像被自己的故国抛弃了一样。所以她才会如此羡慕平凡的生活。
当君若真降落在地面上时，换上了祭典的着装。神明能够改变自身外表，君若真对整容没有兴趣，但换换衣服还是相当娴熟。对她而言，成为神明最大的优点是外语再也不成问题——尽管再也没有人给她发英语试卷了。
“天呐好开心，”初次穿上浴衣的少女几乎跳起来，“这不就是动漫里的场景吗？章鱼烧、苹果糖、漂亮的小姐姐、花火大会，居然有朝一日实现了！”
不用怀疑，君若真降落的地方，正是盛产夏日祭的某太平洋岛国。
被她抱在怀中的羽龙千目对她的乡巴佬属性嗤之以鼻，但忍住了不扫她的兴头。
但逛祭典的动画剧情很快被迫腰斩：一名管理员一样的人拦住了少女，一手指着她怀里的蝴蝶犬：“小姑娘，这里是不能带宠物进来的哦！”
“哎，还有这种设定？”君若真措手不及，“可是猫咪老师不是跟夏目去了祭典了吗？还有小狐狸。”
“小狐狸本来是要被赶出去的。”千目忍不住纠正，“竟然把我当成宠物，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毕竟这里是三次元嘛。”君若真摸了摸蝴蝶犬的头，“这样吧，千目你变成小猫好啦，撸猫大国应该不会难为你的。”
羽龙千目不悦的哼了一声，变成了一只三花猫。然而一人一猫再次被拦住。
“猫咪也不行吗？”
“抱歉，不行哦。”
君若真急得把羽龙千目举起来：“你仔细看看，这只是《夏目友人帐》的娘口三三哦？虽然做得很像真的但其实是布偶啦！”
“但是，它刚刚翻眼皮了吧？”
君若真沮丧的蹲在角落：“我已经没招了！虽说千目也能变成更小的动物藏起来，但这么一来就不能一起吃东西了——这样太没意思啦！”
早已对大妖怪的嫌弃脸习以为常的少女，完全没想到一个人也是可以逛祭典的。
“真是没办法，”君若真听见自己头顶传来一个声音，“这样总行了吧？”
君若真抬起头，声音的来源是一个身形瘦削的少年，银色的短发，金色的眼眸，穿着深色的和服，像夏夜的妖怪一样。如果不是那张“嫌弃麻烦但又并非不近人情”的冷漠脸，君若真压根认不出他就是羽龙千目。
“千目？”
“嗯？”
羽龙千目看见少女惊慌的向后退了两步：“你干嘛变成这幅样子？”
“动物的样子不是被阻拦了吗？变成人总可以了吧。”
“妖怪不是没有性别吗？”君若真捂住了额头，“你就不能变成女孩子吗！”
“天天对着你，大概对女孩子绝望了。”千目少年吐槽了一句，忽然想起君若真经历和性格，猜到她大约不擅长和异性相处。“我变成某一物种只有一次决定外形的机会，只能这样了。”
君若真捂着眼睛：“那你好歹变得像人一点啊！”
“这里可是cosplay的圣地，长相再怎么诡异也不会引来关注。”
没有失过手的大妖怪很快就被打脸，几个女孩子对着他叽叽喳喳议论，其中一个胆大的直接走上前来，笑容明媚：“这位小哥，请问能给你拍张照吗？”
“不能。”理所当然的拒绝，不理会呆愣着的樱花妹，羽龙千目扯起君若真就走：“再不去就不管你了，我要吃那个，叫鲷鱼烧还是什么的。”
君若真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居然会和变为人形的大妖怪一起逛人生中初次的夏日祭，虽说羽龙千目完全是来吃东西的，但是——她瞥了银发的少年一眼——这不就是约会嘛！
千目少年左手端着炒面，右手举着棉花糖，至于他哪里来的钱，这种非重点问题我们不做讨论。他不明白身边的君若真为何一副困窘的模样，多日来的相处，他清楚君若真压根没有所谓的少女心，虽然他因为品味很高，变成的人形也相当好看。
“不是你想来祭典的吗？”大妖怪瞅了她一眼，“现在倒是很拘谨。”
“只是不适应而已，”君若真扯了扯袖子，“就像初次穿浴衣一样。因为已经习惯了千目之前的样子，不如说完全没想过千目会变成人吧。”
“当然还是我原本的身体好，都是你笨手笨脚的现在还没找到。”羽龙千目三口吃掉了棉花糖，“我虽然瞧不起人类，但这样子吃东西还蛮方便的。”
君若真看了他一眼。对啊，这家伙似乎已经被我养成吃货了，这算反差萌吗？
吃完炒面的少年指了指前方：“那里有捞金鱼，虽然很无趣，但你或许可以玩一下。”
其实是你想玩吧？君若真自动翻译了他的傲娇内涵，在水池边挽起袖子。但结果大跌眼镜：君若真捞起了五六只，羽龙千目则收获了一打破网。
少女难得的可以嘲笑起大妖怪：“说好的欧皇呢？你是夏日祭的克星吗？”
对方气脾败坏：“臭丫头，以后别求我替你抽卡！”
托千目坏手气的福，君若真总算进入了逛祭典的状态，羽龙千目刚感到她上了兴头，买完泡芙一转身，就发现小姑娘不见了。千目少年仗着个头举目四望，却只看见了乌压压一片人头，哪里有君若真的踪影。大妖怪皱着眉叹了口气：“明知道我变形后侦查会减弱——走丢了我可不管你啊。”
另一边，粗枝大叶的君若真根本没意识到现状：“我们去那边等花火大会吧！”她伸手扯了扯对方的衣袖，却捉住了一片分为柔软的布料。少女抬起头，正对一个小姐姐笑盈盈的脸。
君若真赶忙松了手：“对不起啊，我以为你是我朋友……”似乎又闯祸了，但小姐姐真漂亮！
穿着宋代服饰的女子晃了晃头钗：“我是来找你的。阁下是新一代的神明吧？”
七再世神明
谁谓落红多无义，但见流水照莲心。
君若真露出讶异的神情。她后知后觉的发现，面前之人与其他人不同，只有她能够看见。古服的女子举止优雅：“请借一步说话。”
女子将她带到了附近的一座小神庙，虽然就在祭典旁边，但意外的非常安静。
“这里是供奉我的神庙，我曾经为斩除魔物来过这里，给当地人留下了神奇的印象，虽然他们的印象太过主观了。”
君若真望了望庙宇中供奉的神像，那尊肥胖狰狞的夜叉，完全不能和眼前的美人联系上。
“这么说，您就是婉荷夫人了。”君若真确信无疑。
“叫我婉荷就好，”上一任神明说，“阁下已经听说过我的事情？”
君若真点点头：“千目说过一些，但您是怎样成为神明，后来又遭遇了什么事，就连千目也不知道。”
“那我就厚着脸皮稍稍说下自己的事情吧，”婉荷说，“我出生的年代，按照现在的说法，叫北宋。我一开始也是人类，但从小有天眼——那是远古先祖的馈赠，能看见妖魔鬼怪之类的东西。因为家中贫寒，我在十六岁的时候出嫁，相当于卖给孟家，和刚刚死去的孟家少爷配冥婚。奇怪的是，在我嫁过去的第二天，孟家上下都不记得有过这么一个少爷，却记得买我配冥婚这件事，家中闹得沸沸扬扬，但还是让我住下了。因为这件事非常诡异，孟家没有把‘消失’的少爷记录族谱，也同样不待见我。
“我不知道少爷是哪一天过世的，但觉得没有人祭拜他未免太可怜，于是第二年的清明节，我一个人找到了他的坟头，为我名义上的夫君祭扫。当时吓了我一跳——我在荒草丛生的坟头上，见到了孟家少爷的鬼魂。那是个斯斯文文的少年，因为接触过这方面的事情，我知道人死之后，灵魂很快就会归往泰山之地，但孟少爷已死了大半年，鬼魂仍徘徊世间。他告诉我，杀死了他的是一只长者巨眼的黑色怪物，在吃掉他之前许诺了他三个愿望，他吓得说不出话来，就这么死了，死后不久发现家人都遗忘了他，他的鬼魂也无法离开此地，所以至今彷徨。
“我觉得孟少爷很惨，有机会就和妖怪鬼魂道士之类打听解脱的方法，也经常来坟上看望他。有一次我前去祭扫，少爷赶来劝我快逃，那个杀死了他的怪物出现了。但他赶来得太慢，他出声的时候我已经看见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魔物。我当时就明白这个大头怪物空有一副吓人的皮囊，我并不是很慌张，因为我从道士那里听来了它的本性，最后居然把它杀死了，因此而被束缚于人间的少爷也得到了解脱。但我后来才知道是自己运气好，那只魔物本身有缺陷，否则不是那时候的我能轻易解决的。”
君若真点点头，每日与魔物恶战的她充分了解这一点。魔物有等级高低之分，一只眼睛的名为零，两只眼睛的叫重瞳，三只眼睛的叫三目，眼睛越多越强悍，每多一只眼睛就上一个等级，眼睛最多的有十二目。被魔物吞食的人的灵魂直接消失，但也有意外，例如婉荷遇到的残缺体，没有完成许愿的孟少爷侥幸逃过魂飞魄散的大劫。
“这件事后，我立志斩杀世间所有的魔物，可我本身也只有天眼异于常人，是不足以战斗的。同一年，我在雷雨后上山采桑，那时我对魔物的情况已经有所了解，但眼前的景象令我非常吃惊：山坳内，聚集着数百只魔物，像在包围着什么。它们所包围的对象有着强烈的存在感，但无法被看见，我凝视了许久，才发现那只硕大的生物有一双碧色的眼睛。那群魔物没有发现我，它们正专注于那个无名的生物，像随时准备要杀死它。我匍匐在树荫下不敢动，而那只被围困的生物看见了我，一阵风鸣，那双碧色的眼睛就出现在我面前，它交给我一颗紫色的珠子，对我说：‘成为神明，去杀死魔物吧。’那颗珠子给了我极为强大的力量，我一瞬间就斩却了山间的魔物，但那个给了我珠子的生物也消失了。
“我从此不再是人类，开始进行斩杀魔物的夙愿。因为那个改变了我的生物让我成为神明，我也将变得不同了的自己称为‘神明’。我在世间追杀着魔物，历遍恶战，但魔物是杀不尽的。我寻找着给了我珠子的生物，却也毫无头绪。但两百年之后，那个生物忽然出现在我面前，要求我把珠子还给它。它在拿回珠子的同时收回了我的力量，我也因此死去。”
君若真的瞳孔微微放大，婉荷则宽容的笑了笑：“阁下也看见了，我和阁下不一样，是没有实体的。我原本已不再存在，因为阁下许愿‘神明是绝对正义的永恒存在’，而我恰好以斩杀魔物为本职，我才能重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虽然如此，因为我在成为神明之后死去，已不再有斩杀魔物的力量，也无法直接影响现世了。”
对方一脸明媚，君若真也没有缘由再为她悲伤。她提起婉荷说到的奇怪生物：“您所说的那个生物，大概是千目所说的煞：看不到具体的外形，但存在感强烈，有一双碧色眼睛。煞是上古遗留下来的害物，以人和妖怪为食，但煞就像是某种既定的系统，没有理性，无法沟通，更不会使用人类的语言。”
宋代的女子认真思考着，说到：“是这样吗？羽龙千目果然博学。”
君若真看着她洁白的侧脸，意识到了某种情绪：“前辈。”
“哎？”
“前辈既然知道我的事情，也一定了解现在的千目吧？前辈之所以挑这个时机现身，是想避开千目进行谈话吧。”
君若真的语气十分肯定，婉荷也爽快承认：“当年我封印羽龙千目，因为它是相当难对付的大妖怪，封印必须设定时限，我便将时限设为下一任神明出现。我这么做或许不够公平，但面对着五十几个道士被撕成碎片的残骸，无论是谁也不肯纵容凶手。妖怪是不会悔改的，人的生命在大妖怪看来还不如蝼蚁。”
对于婉荷的话，君若真既认同又不免忿忿，反驳说：“立场不同，观点当然不同。当年的道士和灵媒将妖怪作为施法的用具，难道不将它们视为草芥吗？”
“妖怪和人是不同的。阁下因为和羽龙千目有着合作的基础，所以会对妖怪心生同情。但请阁下记住，妖怪都是自私自利、忘恩负义的好手，羽龙千目也不例外。一旦他夺回了自己的身体，为了曾屈从于你的耻辱，也必将你置于死地。”
“千目不会这样的！”少女气红了脸，少有的发起火来，“你封印千目之后，把它的身体藏到哪里去了？”
婉荷对君若真的反应并不意外，她明白眼前的少女太信任身为自己死敌的那个妖怪了。度过了千年光阴的上一任神明面容温和：“假如我知道，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我是不会回答你的。但我并没有说谎：复活之后，我去看过当年的藏匿之地，羽龙千目的身体已经不在那里了。能盗取被我封印的大妖怪的身体，恐怕是相当难缠的人物。”
君若真虽是初出茅庐，却也直觉婉荷没有说谎。她一下子泄了气。
婉荷笑了笑：“总之，阁下还是小心为好。今晚与阁下相谈甚欢，我就先行告退了。”
君若真不知缘故的呆愣着，看着婉荷消失在神庙中。但很快，她听见了一个既像着急又像生气的声音：“小丫头，你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
望着羽龙千目忽然出现的身影，君若真一下子缓不过神。
见对方不动，变为人类的大妖怪只好亲自上前，拽着她的手，边走边说：“不是要看花火大会的吗？已经开始了。”
山下河边的位置早已挤满了人，两人就停在山腰上。君若真发现花火大会根本还没开始，明明还要再等五分钟。她看了一眼银发金眸的少年，觉得羽龙千目就像把八点说成九点哄骗小孩子睡觉的幼儿园老师。
君若真站在羽龙千目身边绞着袖子，她不知道刚才的事情该如何开口。她终于鼓足了勇气：“千目，其实刚才……”
焰火升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夜空的第一朵烟花盛放之时，身旁的少年说到：“开始了哦。”
君若真忽然间心里一阵感动，下一秒，她抱住了羽龙千目——1小时时限已到，大妖怪又变回了绒绒毛的蝴蝶犬。
八迫入魔巢
摧城黑云已临垣，百战龙骑欲出关。
再下一秒，猛地飞出去的大妖怪被摔成重伤，它朝着罪魁祸首愤恨回头：“你疯了吗？”
“对，对不起！”君若真对自己的失礼行为只有土下座的份，前一秒接住蝴蝶犬是出于本能，后一秒把它扔出去是出于另一种本能。
相处了一段时间的羽龙千目多少猜到了少女的动机：“因为我刚才变成了人类，所以你害羞了吗？”
鞠躬成九十度的少女捂住了脸：“你别说了。”
羽龙千目宽宏大量的不予计较，并没有反省自己天天窝在少女怀中的懒惰行为有损于大妖怪的威严。
回到家后，君若真坦白了自己和婉荷的对话，羽龙千目对此毫不惊讶。
“果然是婉荷。虽说她远不如当年，但惯使小把戏。祭典上有她的气息，你走失就是她作的妖。”蝴蝶犬伸出前爪，从她的头发中拿出一根极小的发钗：“这也是她的伎俩。”
君若真看着发钗心情复杂，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弄坏：“但前辈不是坏人啊。”
“对于人类来说如此，”羽龙千目露出谈及此人的标志性神情，“她当年要是能杀我，早就杀了。”
“她杀不了你吗？”君若真想了想，“但封印的过程听起来还更麻烦？”
“因为传说杀死羽龙会有不好的后果，但即便如此，世界上也没有多少羽龙了。”
君若真同情的摸了摸它的头，被蝴蝶犬一爪子拍开。
“说起来，”君若真支着下巴，“前辈遇见过很多妖怪呢，但我除了你没有见过别的呀？”
“以前的人进山携有老虎气息的物品，就能防止被野兽袭击，何况你带着的是老虎呢？”
君若真恍然大悟，一把抱住蝴蝶犬：“大佬！大佬求罩！”
对少女的怪力束手无策的大妖怪象征性的挣扎了一下。君若真本人完全记不起之前把它丢出去的那种害羞了。
逃离魔抓的羽龙千目理了理自己的毛：“我对使婉荷成为神明的那种东西很在意——被魔物包围，并按照外形分析，是煞没错，但表现太异常。”
君若真点头记录：“如果有狐九玉的消息，大概能有头绪，最了解煞的必定是它的敌人。”
“还有盗取了我的身体的家伙，能破除婉荷的封印，必然是个祸害。”
君若真拿着把玩的发钗：“这个是做什么用的？”
“是定位器，方便找到你。”
所以说没有什么关系嘛！君若真想着，将发钗固定了回去。
神明的战斗仍在继续，情况却变得愈发棘手。之前独目乃至三四目的炮灰日渐稀少，而七八目乃至十目以上的魔物渐渐增多，并学会对唯一具有战力的神明群起攻之。按照羽龙千目的说法，魔物不存在什么智商，但它们趋向明智的战斗方式令人担忧。
君若真的实力随着战斗而提升，近身战斗的方式使她拥有惊人的爆发力，但在持久性上很吃亏。在近来的战场上，大眼怪们甚至学会了阵法，如果没有羽龙千目在旁侦查和指挥，君若真或许已沦为婉荷的下场。
变为鸟怪的羽龙千目背着昏迷的少女返回住处，背上染遍了神明的血污，无论怎样冲洗，就算用掉剧香无比的沐浴露，血腥之味仍挥之不去。魔物的齿爪不知何时已能刺破君若真的皮肤，而羽龙千目从不知道神明竟有着和人相同的血肉。这一点和婉荷大不相同，成为神明的婉荷只在外表和立场上保留了人类的特征，而依靠魔物的言灵成为神明的君若真，比任何物种都更接近于人类。
因为君若真的重伤，大妖怪禁止她在恢复之前重返战场，即便魔物就在她眼皮子底下的城市中行凶作恶。
“那些是诱饵，”蝴蝶犬淡定的说，“你一旦上钩，就会立即被包抄。”
君若真义愤填膺，坚决不从，羽龙千目毫不留情的变成棕熊，对躺在床上的少女来了一个熊坐。
“羽龙千目你这个混蛋！”
被骂成混蛋的对象不为所动的整理着面前的笔记——它自己准备了一本记录，专门研究战况——大妖怪的尊严是什么？这个早就不重要了。
君若真的吼声让玻璃缸里的金鱼晃了晃尾巴，这五条小金鱼还是君若真在夏日祭上捞回来的，在她的悉心照料下幸存至今。五条小鱼绕着圆形的鱼缸摇头摆尾，忽然跳了出来，在隐藏的陈绮贞的BGM里，飞向了太阳。
一人一熊都傻了眼。
[if !supportLists]五条[endif]小鱼绕着棕熊游成一个金色的圈，棕熊浮了起来，然后被相当不温柔的丢趴在墙上。从人形坐垫的危机中解放出来的君若真伸出手，小金鱼欢快的围着她转，看起来很高兴。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吗？”其中一条鱼碰了碰她的手，吐出一个圆气泡。
“金鱼也能养成精啊，”羽龙千目变回了蝴蝶犬，思忖着，“可以当成式神或使魔，从力量看来，是擅长守护结界的——大概是听见了你的愿望。”
君若真竖起一根手指：“那么，在我不能战斗的时候，替我守护可能遇难的人吧！”
[if !supportLists]五条[endif]鱼直接穿过墙壁，分散飞往各处。它们离开前还为苦手于结界的君若真加了一层护盾，窗外不时传来的诡异笑声也消失了。
“千目，”君若真眼神认真，“下次去祭典，我们多捞几条！”
蝴蝶犬的眼神像看着幼稚园的新生：“制造式神也是耗费力量的，你以为是养宠物吗？”
“放心吧千目君，我向你发誓：你绝对不会失宠的！”
“滚！”
昔日的大妖怪在现实的形势下放下了傲气，在对待无脑魔物的战斗上也开始研究策略。与君若真的相处虽是基于利益交换，但并不像想象中的不可忍受。甚至对于人类，羽龙千目向来的轻视也有所改观。
羽龙千目本来就以观测的能力闻名，以它目前的战五渣水平，探查力仍然拿得出手。它用了相当麻烦的办法，果然找到了一个特异点，于是对着恢复完全的君若真发号施令：前往魔巢。
特异点的所在地是一个村庄，这里属于熔岩地貌，地下百孔千疮，正是从这里传出了来自魔物的异样波动。为了以防万一，千目要求君若真把小金鱼全部召集回来，这样严阵以待的谨慎，是大妖怪以前不曾有的。
之前的打法是雷达扫描的侦查攻击，这一回是深入敌营。君若真已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却仍不免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地下的世界黑暗而潮湿，但对少女神明和蝴蝶犬妖怪来说不是问题。君若真按着千目的指示，顺着无数溶洞下降了百十来米，到达了一个巨坑的边缘。那一刻，她如同攀上了古罗马的斗兽场，亲眼目睹了一场惨烈而诡异的厮杀。
整个坑洞里都是魔物，黑压压的一片，如同撞上了宇宙的黑洞。所有魔物都在自相残杀，它们用指爪抓住同类，眼睛数量更多的强者就张开嘴把弱者吞下去，吃了同伴的魔物，身上的眼睛就增加。有时候两只魔物厮打在一起，便被另一只强大的渔翁得利，一同吞下。
目睹了如此骇人的景象，君若真虽自恃脾胃强健，也忍不住作呕。这就是羽龙千目曾提及的魔物减少的情况，但没有人能料到事情的真相。但君若真没有时间作呕：每只幸存的魔物，体积都增大了数倍，眼睛的数量增加到二三十只，再这样下去，它们将在屠杀中创造出无敌的怪物——这正是它们应对神明的方式。
君若真拔出了剑，蝴蝶犬抬爪按住了她的手：“你疯了吗？这么冲上去是送死！”
少女转头拉开他的爪子：“千目说过，魔物如果强大到超过限度，就不再受规则束缚，可以随意进行捕猎。一旦那样的魔物成形，我们头上的村庄今夜就会覆灭，而所有人类都在劫难逃。它们的目标是我，斩除魔物是我的责任，况且在我的愿望里，‘神明具有斩除一切魔物的力量’——我是不会死的。”
羽龙千目阻拦不住，君若真已冲向了魔巢。
“不要随便插旗啊！”羽龙千目的喊声被魔物兴奋的嘶吼所吞没。他来不及告诉君若真：言灵的作用并不是绝对的，当力量压倒性的超出了言灵的限度，言灵只形同虚设。
进化中的魔物因为君若真的来到而停止了内部厮杀，神明的少女成为它们唯一的目标。二十目以上的魔物皮糙血厚，君若真有时不得不补上一刀才能将之彻底解决，但在不可计数的魔物之城中，她根本分身乏术。金鱼式神围着她造出保护的结界，但这层金钟罩在五十目的魔物面前被轻易击碎。
君若真被五十目一爪子拍进魔物堆中，她拿着剑三百六十度旋转，杀出一小片空地。她从未见过眼睛如此多的魔物，黄橙橙的眼睛能令密集恐惧症患者休克，恍若一把巨型发光电蚊拍。君若真一边四处逃窜，一边加速读条准备放大招。
就在少女拼尽全力杀死五十目后，一片硕大的阴影顿时笼罩了她。周围的魔物罕见的向四周退却，仿佛在为这场悲剧性的战斗留足场地。那只BOSS式的魔物比刚才的五十目大了不止一倍，身体突变为紫色，不计其数的眼睛同时望向她。在如此的震慑下，君若真几乎失去了战力，在魔爪袭来之际，君若真数月以来的战斗本能使她与死神擦肩而过。
举目四望，君若真明白自己无处可逃，她可以选择死，或战斗到死。
她感到从未如此接近死亡的国度，即便她真的死过一次，也没有必死无疑的战斗来的可怕。不愧是千目，从来没有说错过，她一边挥剑一边想，我果然是来送死的。神明具有斩除一切魔物的力量，这一点连许愿者本身都已不再相信。
魔物有数次几乎抓住了她，君若真挥剑砍断它的指爪，魔物则用另一只手抓起几只同类扔进嘴里，断裂的手指立即长出。无处可逃的君若真抄起围观魔物的尾巴就朝它扔过去，大魔物一口吃了，数次之后，又长出了一枚新的眼睛。
无计可施的君若真鲁莽的冲了上去，却忽然被大魔物的巨爪截住，而君若真下坠的地方，正是它布置已久的血盆大口。
小金鱼救场无力，君若真睁眼看着自己的死亡。这时候大魔物突然矮了下去，发出痛苦的声音。君若真低头看见了羽龙千目，蝴蝶犬妖怪第一次直接插手她的战斗，变成了一只九头蛇妖——这是他目前能变形的最厉害的生物，九颗头一齐咬住大魔物的尾巴。
下方传来羽龙千目的嘶吼：“长这么多眼睛，是打算抢我的名号吗？”
遭受偷袭的大魔物狠命一甩就将他甩出去，羽龙千目变回了蝴蝶犬，躺倒在地奄奄一息。从不理会妖犬的魔物，第一次凝视着它超过两秒。
“给我滚开！”
剑刃的锋芒如同雷电，霎时斩杀了一圈魔物，君若真将蝴蝶犬抱在怀里，双眼通红。小金鱼们离开了君若真，一同守护着受伤的羽龙千目。大妖怪被式神带往高处，君若真用双手握紧了剑。
那是一场以卵击石的恶战，被激起怒意的君若真不管不顾，只要能给敌方造成伤害，就算自损八千也无妨。她不因难以逆转的劣势而迷茫，绝境中的战斗激发出她麻木了的嗜血的快感，与不驯服的对手战斗是何等美妙，就连她身上不断增加的伤口也只是增添了她扭曲的畅快。
羽龙千目从眩晕中清醒过来，他望见君若真如野兽一般厮杀，黑色的阴影渐渐覆上她杀得血红的眼睛，大妖怪感到她除了面前的危机，又陷入了另一种危难。
君若真堪堪避过大魔物的新一轮攻击，便听见羽龙千目的指示：“攻击它的尾巴！”
命令的余音回荡在整个地洞，大魔物一愣之间，君若真已朝它的尾部杀了过去。魔物的尾部虽然没什么实际用途，但却是它的脆弱部位，大魔物的尾巴上还留着被羽龙千目咬穿的十八个孔，它心有余悸的低垂下眼，抵挡君若真的进攻。
君若真一连发动了数次攻击，都被大魔物顺利拦下，就在它全神贯注防范弱点之际，君若真突然消失于它的一百只眼中，银色的闪电从高空直劈而下，剑刃的鸣叫击碎了它的头。空中传来君若真的嘲讽：“你忘了自己的要害了吗？蠢货。”这种声东击西、暗度陈仓的战略，只有妖怪和神明的默契才能理解。
大魔物的尸体化为一地蠕虫，令剩下的弱小同类胆战心惊。它们不再奋勇直上，而像黄昏的海水那样缓慢退却。但神明却不放过败北的敌人，杀戮的愉悦烧灼着她的热血，少女的眼睛像盈满了鲜血一般猩红。
九不速之敌
满楼风声霜共雪，碾碎桃花并红棠。
持剑的少女朝瑟瑟发抖的魔物扑去，身姿不再如神明，而更像是魔鬼。羽龙千目不祥的预感已得到验证：一旦力量压倒了言灵的束缚，对于神明的定义就不再有效——神明未必能斩杀一切魔物，也未必是绝对正义的存在。
眼前的景象变为朦胧的幻影，君若真已逐渐沉沦入一种迷醉的状态，她感到有什么东西要生长出来，羽龙千目则看见白色的骨骼暴长着，穿透了她的皮肤。
饱阅世事的大妖怪明白君若真正在堕落，她因此释放出的强大力量能够杀却此地的魔物，但最终将丧失自我。但她伤势严重，并且体力耗尽，如果在这时恢复清醒，又可能沦为魔物的食粮。堕落或死亡，难以抉择。但没有时间了——围绕着羽龙千目的小金鱼已变为黑色。
蝴蝶犬冲了上去，漩涡中心的君若真正在单方面的屠杀。
“小丫头，小丫头——君若真！”
听见名字的刹那，君若真回过头，蝴蝶犬飞奔的身影映入她的眼中，虹膜上的猩红褪却，刺穿皮肉的骨骼碎裂消失，随着神志被唤醒，君若真暴涨的力量顿时消散，无力支撑的身体落叶般从半空中坠落。
蝴蝶犬手忙脚乱的刹住脚，变成一只巨蛛来接她，但猛然想起巨蛛的八爪带着毒，又慌忙变成人形，恰好接住了重伤的林妹妹。被杀得胆怯的魔物立即长了气焰，乌云般聚拢而来，金鱼式神惊恐的围住神明，无能为力的等待着最糟糕的情况。
千钧一发之际，魔物忽然掉转了攻击的矛头，它们纷纷往一个方向望去，竟对眼下的仇敌视若无睹，越过君若真冲向一个未知的目标。被遗忘在原地的两人惊讶的看见魔物群集成了飓风，台风眼则像雷电爆裂般发出骇人的力量，偶尔透出紫色的光亮，无数黑色的蠕虫从中心飞溅出来，暴雨般遍地漫涌。
羽龙千目凝视前方，心中冒出很不好的预感，尽管那个吸引了所有魔物注意的不明物救了她们一命，但他却宁可这个救星不要出现为好。
紫色的光芒如雷霆炸裂，最后一重的魔物已被杀尽，没有任何一条漏网之鱼。那股令羽龙千目警惕的气息肆无忌惮的散发出来，但气息的源头并非什么庞然怪物，而是一个穿着黑袍的人，斗篷盖住了脸，只略微露出白色的下巴。
黑袍人摆出好整以暇的姿势，似乎杀尽魔物只不过吹灰之力。尽管完全看不见对方的脸，君若真却清晰的感到斗篷后朝自己射来的侵略性视线。
就在君若真重新握紧剑的那刻，如同盲视一般，黑袍人消失于她的视线，君若真后撤数步，挡下来人的攻击。撞上了她的剑刃的是一把弯刀，刀刃的反光诡异如蛇瞳。
君若真只具有和魔物战斗的经验，来人莫名的攻击令她措手不及，新伤更使她只能消极抵抗。数招之后，弯刀被收了回去，一条带着倒刺的钢鞭朝着她横扫而来。
“十三！”
隔空里有人喊道，君若真听闻，自动做出一套动作。“十三”代表第十三式，是羽龙千目制定的战术，先前作战时，君若真按照大妖怪的指示行动，已将招式变为身体的记忆。
有了智力指导的君若真扭转了形式，黑袍人转头，被遮掩的瞳孔看向羽龙千目。
羽龙千目的侦查力已大幅恢复，依靠丰富的经验，使现役神明在面对未知的敌人时仍有信心。但对手以变脸的速度更换着武器，诡异的打法很快令君若真落了下风。虽然根本没有交谈，连对方是否具有语言能力都尚存疑惑，君若真却直觉敌人执意夺取她的性命。
十个回合后，黑袍人忽然力量暴涨，仿佛之前只是玩弄般的试探，终于决定认真起来。一个大意，君若真被抄了后，黑袍内的铁爪伸出的一瞬间，君若真的每一根血管都汹涌着死亡的预兆。
铁爪已勾住了她的衣襟，却又一阵狂风介入，君若真像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掌，猛地向前飞出，滚了好几圈才停下。羽龙千目把她从下陷的地坑中拉出来，便望见一个缥缈的身影立在空中，并不回头。
“快走！”
羽龙千目闻声稍稍一愣，白色的雾气就已笼罩四方。他命令少女的神明：“直接轰开出口，逃出去！”
想到头顶的村庄，君若真犹豫了：“可是……”
“塌不了的，快！”
手中的长剑忽然变为一门高射炮，随着一声震碎岩石的巨响，千年来不见天日的地下溶洞被炸开一个圆形缺口，少女抱着爱犬如导弹般射向天际，顺利从地底逃离。
回到驻地的君若真再也支撑不住，如石膏像一般倒在地上。小金鱼们警觉的游来游去，将周围的结界加固了一圈。确认君若真的伤势无碍，羽龙千目松了口气，为了节省不必要的能量开支，习惯性的变回蝴蝶犬。
半日之后，守卫着少女的金鱼式神围上了蝴蝶犬，大妖怪感应了一下，发现结界外的那个人企图进入。羽龙千目皱了眉头，转念一想，冷淡的说到：“开门。”
金鱼们困惑的游动着，像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大妖怪屈尊降贵的解释：“来的不是敌人。”
尽职尽责的式神们表示，主人没同意，来的是谁都不开。
羽龙千目气得不会骂它们笨：“小丫头现在这样怎么做决定？大当家没空就听二当家的，开门！”
被凶了的金鱼式神非常委屈，但还是乖乖听了话。金色的结界打开一道口，来人的衣袖穿过墙壁，裙裾随风飘摇。
上一任神明眉眼含笑：“久别之后，你的脾气变了。”
蝴蝶犬不悦的吊着眼：“姑且算你救了她一条命。没想到你设计安上的追踪器，那个蠢丫头还带着。”
被拆穿了的婉荷毫无羞愧之心：“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她，我用了几十天才找到她，我不是你，没了这个东西，我是赶不及救场的。”她拂了拂袖子，望向房间：“她怎么样？”
羽龙千目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没伤到神魂。”
婉荷松了口气，看着蝴蝶犬的绒绒毛，还是没忍住笑出声：“当年威风八面的大妖怪，过了一千年反沦为叭儿狗了吗？”
“是蝴蝶犬！”羽龙千目忿忿辩驳，“这只是暂时的，如果我找回了身体……”
一妖一鬼陷入沉默。婉荷很清楚羽龙千目憎恨着自己，恨不能将自己连灵魂也吞食入腹。但大妖怪却没有发作——这是为了另外一人的缘故。
曾经的神明感叹道：“你真是变了啊，羽龙千目。曾经蔑视人类的你，也会为了一个小姑娘奋不顾身。”
蝴蝶犬哼了一声：“那只是因为我们之间有交易罢了。到最后才出现，你真是看了一场好戏。”
“毕竟我已经死了，”婉荷托着腮，玉指间的侧脸完美无瑕，“我的力量至多能放一阵烟雾，其他也无能为力了。我很担心这孩子，但现在可以稍稍安心了。”
“你对那个东西了解多少？”羽龙千目对那个黑袍人的身份非常在意。
“我正是为此而来的，”神明说，“那个黑袍人的气息，很像当年赠予我珠子的生物。”
羽龙千目动了一下尾巴。婉荷起身告辞：“那么我就不在这里碍事了。”
“不等那丫头醒来吗？”
未料到自己的死敌竟会出言挽留，婉荷重新打量着大妖怪，笑了笑：“不必了。我现在的样子倒适合探听消息，能打听到你身体的下落也说不定。”
蝴蝶犬一脸惊讶的看着她。
“小姑娘就拜托你了。”
探望的客人穿墙而过，消失在客厅中。羽龙千目转过了脸：“这家伙，真是摸不透。”
十千目羽龙
季布一诺千钧重，山盟海誓轻如鸿。
模模糊糊的疼痛中，君若真缓缓复苏，映入眼帘的是蝴蝶犬黑白相见的脑袋。君若真动了动手脚，虽然躺在床上，但四肢酸疼，好像小学的时候第一次跑完800米的感觉。
“醒了吗？想吃什么？”大妖怪神情自若的发问。
不不不，君若真摇头，我一定还在做梦。
蝴蝶犬不耐烦的看着她。
“草莓、草莓牛奶？”
蝴蝶犬的脸色黑了一度。君若真猛然记起：家里没有草莓牛奶来着？小姑娘欲哭无泪，生怕惹难得好脾气一回的大佬生气。但羽龙千目只是一言不发的走出去，转眼就捧着一瓶粉红色的牛奶回来——拿着牛奶的是人类形态的大妖怪。
君若真惶恐不安的接过自己的指定慰问品，完全不敢问是从哪里弄来的——羽龙千目不认同购物这个概念，人类的东西夺过来就好了，这些东西本来也是人类从自然界夺来的。
递过牛奶的同时，羽龙千目顺手帮她打开了瓶盖，贴心得令她不知所措。
“那个，之前谢谢你，”少女急忙把牛奶咽下去，“多谢你救了我。”
“你要是死了我就算白忙活了。”少年冷着脸，一如既往的傲娇。
“那个村子怎么样了？”
羽龙千目没有立即回答。君若真的强行打孔使得地面部分陷落了两米深，但救援队竟然没有发现人员伤亡——村子中的人早就被魔物吃光，成为一座无人村，而被魔物吃掉的人便不再存在于任何记录中。
“对啊，可以看新闻的！”君若真灵机一动，羽龙千目神经顿时绷紧。千目少年站起来，强行摁住君若真的肩膀：“喝完才能起来。”
“那你帮我把手机拿过来。”
“手机在外面，你等一下。”
君若真眨了眨眼，看见刚才还放在房间柜子上的手机并不存在，怀疑这一战后自己的视力都出了问题。
君若真终于喝光了钦点的饮品，走出房门，迎接她的是一场悲剧：电视、电脑、手机，一切电子设备全部黑屏。大病初愈的少女哭倒在地：“辛辛苦苦三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都是掏空了我的银行卡买的啊！”
大妖怪完全不理解君若真打工赚钱的原则，当然啦，要和他说明白通货膨胀是根本不可能的。
“这些东西没有也不要紧吧。”幕后黑手如是说。
“明明千目也很喜欢叫外卖披萨的！”
“……”
“呐，千目，”少女用商量的口气说，“能不能变回去？”
难得适应了人类形态的羽龙千目有些不悦：“上一次也是，你是有多嫌弃我现在的样子？”
“不是，不是嫌弃啦！”她连忙辩解，“因为之前昏迷的时候梦见了以前的事……”
少女的声音低了下来，心思敏锐的羽龙千目已经明白了她的情绪。他走近了一步，反常的握住她的手：“看着我，小丫头。”
君若真明明被吓了一跳，却还是老老实实抬起头，望进妖怪少年琥珀色的眼瞳。
“我和那些下贱的人类是不同的，我在人类堕落之前就已经存在，我杀人不眨眼，从不怜悯那些灵魂肮脏的东西。”羽龙千目说着，拉开一段距离，露出薄暮般温和的神情。“我也绝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
他松开了手：“明白了吗？”
“啊，是！”君若真仍有些迷糊，大概是因为吃了东西，脑袋里的血液都流到了胃部，但那场梦魇的阴影也似乎随之消退。“说起来，千目最近很喜欢变成人形？”
大妖怪若无其事的掰了一块海盐巧克力：“毕竟这样子吃东西方便。”
“那时候，是前辈帮了我吧？”
君若真转移了话题，金色眼瞳的少年似乎皱了皱眉，但给了肯定的回答：“是那家伙。”
“哎，我都还没向前辈道谢。”
否定了道谢的意义，羽龙千目提醒她：“那个穿黑袍的生物很不妙，婉荷认为它的气息和使她成为神明的生物相似。它一出现就受到魔物的围攻，这一点和‘煞’一样。”
君若真支起头：“如果魔物同样是它的敌人，它为什么要对我下手？”
“动机不明，所以很不妙。但下一次遇见它，可别再丢人了。”
为了应对必当重逢的黑袍怪物，羽龙千目为君若真制定了特别的训练方案。根据之前战斗获取的信息，他着力培养君若真战斗的灵活性，这和与没头脑的魔物干架有着天壤之别。尽管上一次事件令两人心有所悸，但敌人并没有立即出现，君若真仍旧每日与魔物战斗，关于羽龙千目的身体依旧毫无音讯。
为了攒够重置家电的钱，刚刚结束战斗的君若真又兴致勃勃去打工了。推着手推车，羽龙千目在超市里闲逛，他现在变身后的保持期长了一些，买个菜还是没问题的。经过零食架，羽龙千目有些犹豫的拿起了草莓牛奶——这个本来不是家中的长备零食，但刚好在做特价——我为什么要关心价钱？
自我怀疑的瞬间，一阵不适感从他心头掠过。羽龙千目扔下购物车，朝那股危险的气息追去。在渺无人迹的开阔地带，羽龙千目追上了等待着他的人。
收敛起翅膀，大妖怪由鹰隼变为人身，轻蔑的冷笑：“特地选在天台这种地方，以为自己是校园番主角吗？”
“您说笑了。”黑袍人远远的站着，斗篷内传来女人的声音：“想不到堂堂妖怪羽龙，也沉迷于人类的生活。”
羽龙千目冷着脸：“原本是人类的你，反倒舍弃了人类的身份——是这样吧，狐九玉。”
被拆穿了身份的女子似乎笑了：“该说不愧是上古的大妖怪吗？前任神明或许也出了不少力吧！能见到两个死敌联手，真是稀事。”
少年漂亮的脸上露出嘲讽：“魔物的创造者反而被魔物追杀，不得不救助于过路的人类小丫头，更是稀事。”
狐九玉顿了顿，回答说：“那是吾注定的劫难。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吾虽然成功把力量聚合为明珠，但自身无法运用，但婉荷却是合宜的使用者。两百年后，当珠子完全被婉荷磨去棱角，就是吾收回之时。”
“由于婉荷已和明珠融为一体，拿走珠子就等于夺去她的命——她充其量只是加工的机器，”羽龙千目冷笑，“真是卑鄙。”
“完成心愿是要付出代价的，如果不是她有着斩杀魔物的信念，明珠也不会与她契合。”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成为神明。”狐九玉说出令人心惊的答案，声音里带着怨念。“神明的使命是斩除世间的害物，‘煞’是从世界大劫之前遗留下来的噬魂之物，妾身鞠躬尽瘁将此害赶尽杀绝，却仍没有成为神明。世界并没有实现吾的愿望，唯有靠吾自己。吾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达成夙愿。”
近距离观察后，羽龙千目愈感到黑袍内散发出不详的气息。“然而你现在既不是人类，也不是妖怪，更不会是神明。”
“吾只差一步就要成功了，”狐九玉抬起手，袖口内的手戴着手套，“只要现任的神明助我一臂之力。”
徒然而起的杀气朝黑袍人袭来，羽龙千目变成了狼妖，随时准备将对方撕成碎片。
狐九玉轻挥衣袖，驱散了愤怒的气息：“您不必动怒。吾是知道分寸的，并非空手而来。”
羽龙千目瞪大了眼，甚至忘却了应有的防备——狐九玉从黑袍中掏出一枚鳞片，如同一片银色的月辉，散发着他无比熟悉的气息。
“适应明珠的力量后，吾致力于探寻成神的方法，意外发现了婉荷的封印。原以为那是具羽龙的尸体，毕竟羽龙已经不多见了，却发现属于这个身体的灵魂还活着。那是一件相当好的外壳，吾于是将之取出，以为能派上用场，但却保留至今。”
羽龙千目咬了咬牙：“我凭什么相信你？”
“吾愿意订立契约，”狐九玉回答，“虽说大妖怪都自称无可立约，但吾经历了这般岁月，还是知道其中的隐情——一旦大妖怪背誓，就将付出生命的代价。”
羽龙千目急躁的哼了一声：“用小丫头的性命换我的身体吗？真是合算的交易，但我不想和你这种东西做交易。”
黑袍内传来两声轻笑：“吾不会要她的命的——只要一点血，虽然有点疼，但她只要乖乖配合，是不至于死的。”
“谁会相信你这种东西的话！”
“您忘了吾是狐族之人吗？狐族获得力量的代价，是世代受言灵的束缚，连创造出来的魔物都不例外。吾畏惧您的智谋——这具身体将归还于您，只需您承诺不出手。”
大妖怪的指爪嵌入天台的地砖中。羽龙千目尾巴一甩，扭头离开，身后传来狐九玉蛊惑般的声音：“只要您愿意，这具身体将随时归还于您。”
【这里是吐槽】
狐九玉：您说笑了……您说的是啥？
大妖怪准备卖队友。才说过绝不会做出伤害人家的事，打脸打脸！我热爱看主角打脸。
十一千月归山
唯有梧桐解秋意，明月千年照君山。
游手好闲的羽龙千目罕见的比好好工作的君若真更迟到家，后者一脸惊奇的望着他，空着手的大妖怪才发觉自己忘了买菜。
“啊，抱歉……”羽龙千目不觉有些羞愧，却被元气十足的少女打断：“今天吃意大利面吧！冰箱里的番茄还很多哦！”
居家型少女忙活起来，抬头发现大妖怪直愣愣的看着她。
“煮面很快的，一会儿就好了！千目可以做点别的嘛。”
两盘意大利面端上桌，君若真兴致勃勃的说着话，已被培养为吃货的大妖怪却罕见的没有食欲。她伸出手，放上他的额头。
“怎么了千目，生病了吗？”
大妖怪吃了一惊，下意识挥开她的手。他愣了一下，看见少女一脸惊讶。君若真虽然不再排斥他变为人形，但从没有什么亲密的举动，最多只会在看狗血剧时激动的扯扯袖子，不像他蝴蝶犬状态时那样毫不介怀。
“抱歉。”
羽龙千目低声说，转身变成熊猫，面无表情的坐在沙发上。君若真不知所措，想上前抱抱又不敢。
“熊猫，为什么要变成熊猫……啊，千目是想吃竹笋了吧！”找错了关注点的少女喃喃自语，“不过，为什么要道歉？”
夕阳已完全下坠，黑夜的浪潮吞没了四方。伯恩山犬外形的大妖怪目光锐利的看向前方，他视野中心的黑袍人从容不迫，像是早已等在这里，早已知道他必定前来。
“看来您已经考虑清楚了。属于您的东西吾已经带来，现在就能交还于您。”狐九玉拿出了契约，羽龙千目没有立即接过。
“除了取血之外，你不能动她。要是胆敢得寸进尺——”
“那么契约会吞噬吾。”狐九玉晃了晃手中的文件，发出清冽的笑声，“您不必忧虑，吾原本也是人类，和那个小姑娘没有冤仇。”
她说着便朝契约中注入灵力，羽龙千目沉默片刻，也注入了力量。
“契约达成。”
随着狐九玉的话音，白色的鳞片暴雪般包裹了羽龙千目，天台上出现了一条巨大的白龙，背后生着羽翼，浑身是银色的鳞甲，鳞片上凹凸不平花纹构成的图案，仿佛一千只活着的眼睛。被封印千年的大妖怪终于得到了自由，然而那双蛇一样的金色眼瞳却怀着怒意，望向至今不愿显露面目的黑衣人。
“记住你说过的话。”
话的尾音飘散在风声呼啸中，看着羽龙银色的身影消失于天际，衣袍中的狐九玉嗓音嘶哑：“我当然记得。”
君若真一直等到夜里，羽龙千目仍未归来。夜晚是魔物活跃的时间，君若真从不会坐视不管。
“千目到底去哪里了啊。”少女忧心忡忡，为不可能发生在大妖怪身上的危险担惊受怕，金鱼式神围着她一圈又一圈的游动。
感受到魔物动静的君若真不得不独自迎战。娴熟的斩杀一群魔物后，一阵狂风将君若真笼罩，她用眼角瞥见袭来的黑影，相撞的兵器在夜空中崩出火星。
君若真在空中站定，望着那个久违的身影。
“如果你是狐九玉就别装聋作哑，”她凛然道，“你把千目怎么样了？”
“如果你指的是妖怪羽龙，”狐九玉不甚在意的敛了敛刀刃，“它大概在感激妾身呢。”
“你做了什么？！”
“把羽龙的身体还给了它，”狐九玉望着君若真，不吝同情，“你还不知道，你早已被抛弃了。”
君若真感到自己浑身发凉，她无法反驳，因为此刻她的身边空无一人。祭典上婉荷的话回荡在她脑中：妖怪都是自私自利、忘恩负义的好手，羽龙千目也不例外。
“不会的。”君若真如是说，但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她可以为现在的状况编出千万种理由，但那种断裂感无可消除，仿佛原本稳固如磐石的东西，却被证明不堪一击。
“妾身从不说谎。”
杀意随之袭来，两个人影纠斗在一起。金鱼式神极其不安的徘徊着，以战况的激烈，式神脆弱的力量几乎帮不上忙。如果人类能看见神明的战斗，必然以为响彻天空的是末日的前奏。但身处漩涡中心的君若真对此一无所觉，之前羽龙千目的特训着实提高了她的战力，她此刻机敏而麻木，大妖怪亲笔写下的战略浮现在她面前，而她的心中唯有感愤、悲哀和苍凉。
是的，大妖怪一开始就是为了夺回身体才同意帮助她，一旦目的达到，就不再有留恋的理由。最开始就是这么说定的，羽龙千目没有背信弃义，只是她自己一片痴心。
随着一声巨响，君若真被抛出的身体击穿了郊外的工厂，厂房中的机床被炸为碎片。狐九玉毫不怜悯的看着她口吐鲜血，再次强袭而上。一双眼睛被工厂的火光所照亮，又隐没于黑夜之中。
此刻的羽龙千目正漫游在夜幕之中。他本该回到自己原本的山林，为重获生命而怡然自得，但他只是彷徨着，阅尽世事的大妖怪第一次陷入茫然的迷幻中——他或许只是恒河中的一粒砂石，万年的岁月，千年的封印，神明的少女……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尽管此时有失羽龙千目的智慧之态，他还是一眼认出了自己昔日的死敌，银色身躯上的一千只眼鳞同时望见了婉荷的身影，上一任神明的魂魄正飘风似的赶来。
“羽龙千目！”婉荷喊着他的名字，急切多于愤怒，“快救救那孩子！狐九玉会杀了她！”
大妖怪沉默片刻，声音略为烦躁：“按照契约，狐九玉不会伤她性命。”
婉荷声色俱厉：“不，那完全是夺命的架势！”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羽龙千目的声音一场冷淡，“那不过是个人类。”
高空的寒气浸溢而来，忽然间，似流萤一般，金鱼式神遁出黑暗，围着银色的羽龙焦灼游荡。大妖怪金色的眼睛竖起了瞳孔。
空中卷起一团旋风，婉荷虽是灵体，却也不由掩住了脸。当她重新睁开眼睛，羽龙千目已经不见，只有坠落的白色羽毛飘飘摇摇的落在她身边。
“不过是个人类。”
羽龙千目对自己说，他无能为力的理智看着自己挥出巨爪，而黑袍人堪堪避过。看了一眼围困住君若真的阵法，羽龙千目对始作俑者怒目而视：“你这不守信用的混蛋！按照契约，你不能夺取她的性命！”
“按照契约的确如此，但签订契约的并不是吾。”
暴风的余息掀开斗篷，黑色的兜帽下露出一张脸，半张是美人的面容，半张则是空的，唯有本是瞳孔的位置散发出一点绿光。
君若真靠着训练的技巧支撑了片刻，但很快就落入了对方的陷阱。那是一个紫色的阵式，如地狱般幽暗，在狐九玉掐住她喉咙的那一刻，君若真的灵魂仿佛消散。
遭了毒手的少女像是失去了身体，周围一片黑暗，却在远方的光芒中渐渐明亮。君若真来到一座古老的宅邸，穿着古服的人来去匆匆，都对她视若无睹，君若真猜测这大概只是幻象。她在宅子中游荡起来，这所大宅定是贵族的住处，有着不同寻常的雍容和肃穆。而来来往往的都是女性，面容美丽而高贵，穿着一个样式的裙裾，却不见一个男人。
游荡着的君若真望见了一株梅树，一反常态的，正开放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花朵。她绕到树后，遇见了一个小女孩，伸着稚嫩的双手，向树枝输送着力量，粉妆玉琢的小脸满是认真。若非事态特殊，君若真忍不住想戳戳她，然而时空轮转，场景变换成正在进行的仪式，众人瞩目的中心是一个少女，透过她美丽的容貌，君若真依稀辨认出她正是那个梅花树下的孩子。
在场的都是女人，穿戴着相似的服饰。手握权杖的中年女子缓步上前，神情威严：“族长已逝，将家族托付于你，此日之后，你便是狐九玉，继承狐族的使命，执掌狐族的命运。”
君若真的瞳孔刚刚放大，场景再次转换，少女的眉目更为成熟，她站在一个巨大的阵式里，吟诵着召唤的咒语，那些君若真无比熟悉的黑色魔物从中飞出，一只两只三只，睁开了黄色的大眼。面对着死敌，君若真却并无杀意，因为这些初生的魔物就像幼稚的婴儿，毫无危险的气息，像她的金鱼式神一般，围着少女时代的狐九玉撒娇。
时间的洪流中，君若真看见少女带领魔物与煞战斗，大劫之前的害物被一只只斩除，王朝犒赏了狐族的功勋，不久又因为失去了煞的威胁而对狐族日益冷落。数十年后，狐九玉仍是少女的模样，而家族已然凋敝。世界需要狐九玉铲除上一个世界的遗物，因此赐予了她不老的生命，但当煞将被赶尽杀绝，不再被需要的狐九玉惊讶的发现了自己脸上第一道细小的皱纹。少女的眼泪溅落镜中：
“世界的意志啊，你许诺斩杀害物之人将成为神明，吾达成了你的愿望，你却使狐族败落，收回成命！”
狐九玉感慨家族零落，同时惧怕预料之外的死亡。因为她心境的变化，单纯的魔物有了改变，除煞以外，开始捕食带有怨气的人类。而狐九玉抓住了最后一只煞，强行与之融合，从此不死，却被迫保持着煞的面貌，千年来受着魔物的追杀。失控的魔物大量繁殖，成为世界上新的害物，而保留了一部分意识的狐九玉不惜一切代价，要成为这个世界永生的强者。
幻境的最后，君若真看见了一张脸，一半是美人的容貌，一半只有一只碧色的眼睛。非人非煞的怪物朝她伸出手，就在指尖刺破她肌肤的霎那，突然闯入的白光，烈火一般将幻象烧成灰烬。
睁开眼的刹那，君若真所见的是一道白色的闪电。那是羽龙千目巨大的身体，银色的身躯血迹斑斑，已经历了一场恶战。他张着嘴，嘴中咬着一个黑影，利齿合拢的瞬间，千年岁寿的狐九玉被切成两段，浓稠的鲜血如同紫色的燃料，爆裂般溅落四方。
羽龙的金色眼眸回看了她一眼，便明白神明已认出了他的身份。像松弛了所有鳞片一般，龙形的妖怪颓然倒地，违背契约的诅咒化为黑色的锁链，从他的头部开始向着全身蔓延。
“千目！羽龙千目！”
他感到有人抱住了他的头，咸涩的液体落在他的眼角。他勉强睁开眼，看着哭得不成样子君若真，说到：“别哭了，是我背叛了你。”
“不是的……”
“我只是个不值得让人流泪的混蛋。”
一旁的婉荷看着奄奄一息的大妖怪，它因为高傲，从前甚至不是她的对手，却为了保护君若真的灵魂，在阵法完成前杀死了不可同年而语的狐九玉。此刻的场景，撼动了她的内心。
背誓的诅咒已遍布羽龙千目的全身，他一身洁白的鳞片都失去了光芒，预示着结局无法被眼泪所改变。为了防止被羽龙的死亡误伤，婉荷准备拉开君若真，却看见神明的少女指天立誓：
“世界的意志，你若存在，就仍需要神明。煞被除尽，仍有魔物，魔物斩尽，仍有害物。我愿永为你的神明，誓死为你战斗，只要你把羽龙千目还给我！”
三千世界寂静，六万轮回无声，而后落雪一般，白色的光芒从天而降，顺着缠绕羽龙千目的黑色锁链，将诅咒尽皆驱除。龙形的妖怪变为蝴蝶犬，被少女一把抱进怀中。
“你知道自己立下了什么誓吗？”怀中的蝴蝶犬低哑着声音。
君若真边哭边笑，只顾把蝴蝶犬搂进怀中：“什么都行，我只要千目……”
抬起的指尖拭去她的眼泪，羽龙的妖怪露出淡淡的微笑：“真拿你没办法。”
THE END
【这里是吐槽】
这样就结束了，不到三万字，玩得很开心。番外？没有这种东西，那种CP感太浓的日常，放着哪一天无聊再写。到正篇结束，女主角和爱宠间只是纯洁的革命友谊！（社会主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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