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直生病,咳嗽得有时候整晚都没法休息,身体虽然难受,但夜深了,人就静了,平时不怎么会思考的东西这个时候就钻出来了,比如如何面对衰老和死亡,比如如何过有意义的人生。
我想我一直都很畏惧死亡,大概是因为女儿还小,牵挂太多。和奶奶生活的这几个月,每一天,我都在感受生命逐渐走向死亡的挣扎和无能为力,而每天看着生命的活力逐渐凋零是一件特别伤感的事情。
年轻时候的奶奶可是个厉害人物。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家家生活都不富裕,我父亲为了我能接受更好的教育,在我五岁时就把我从农村弄到县城读书,到了我上中学,奶奶被派到县城当我的陪读,给我做饭并照顾我的生活。当时农村和城市的差距是海的这边到那边的距离,因此我每年都要缴巨额的赞助费,加上我们在城里的房租和生活费,每个月的开支都不小。为了让我们的生活更容易些,大字不识的奶奶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跑到当时县城里最好的馆子去谈判并得到了给他们供酸菜的机会(我们那个川北的小县城人人都爱吃酸菜炒饭)。买菜做酸菜要成本,她就每天走路到菜农的菜地里去捡菜农砍菜剩下的还留在杆上的菜回来做酸菜卖,每天能有3-5块钱的收入,存两天也就够买肉给我吃了。就这样,奶奶陪着我直到我初中毕业。
工作后,我把奶奶接来和我一起生活,前前后后,断断续续也快十一二年了。最近几年,我越来越觉得照顾她力不从心。现在的她晚上起床上厕所经常找不到地方,因为尿急就直接尿在客厅里;早晨你不检查她穿的衣服,她可能就只穿一件内衣和一件外套在冷冷的冬天出门;空调屋里她会忘记脱外套,直到脸蛋通红,你发现异样并告诉她把衣服脱下来,她才会脱;请来的保姆一般都不会干长久,因为她总是怀疑别人偷她的钱物,然后对着别人骂骂咧咧;最恼火的是她每天都不止一次的要求我带她去这个亲戚家,那个亲戚家,我不搭理她,她就特别的委屈,伤心,还偷偷落泪。现在的奶奶,我越来越不认识。
要兼顾照顾年幼的孩子和这样一个老人,每天被两个人轮流测试着耐性,我的情绪经常处在爆发的边缘。直到有一天,一件事改变了我。那天,奶奶一如既往的执着的让我送她回去,我问她去哪,她说去南坪,知道她说的南坪就是我们现在住的地方,我决定不理她。奶奶焦急的在屋里走了无数圈,差不多一个小时后,她用几乎卑微的声音恳求我:”你送我回去吧,我的被子会被小偷偷掉的。我出门没关门。“实在不忍心,我拉着她在屋里走了一圈,然后走到她平时睡觉的屋里,对她说:"我们回来了”。她突然就笑了:“咦,我的被子怎么在这,我是怎么回来的?”那一刻,我突然了解了,让我和奶奶都开心的方法,不过就是在原地走一圈那么简单。
原地走一圈,一分钟的时间都用不到。我花了无数分钟的时间来生闷气,却没花那么一分钟的时间去带她原地走一圈。我从来没有认真的听她说话,因为我已经断定她脑袋不正常,所以她说的话都是没有价值的,不值得听的。可我从来没想过,她的话对她自己却是如此的千真万确。我故意放大了奶奶的衰老对于我的影响,拒绝接受奶奶已经不是和我有同样思维能力的人这样的事实,一厢情愿的认为事情应该是这样或是那样,却忽略了事情本来该有的样子!
我们每个人,注定都要孤独的走向死亡。在走向死亡的旅途中,在生命的不同阶段,生命的形态都是那么不同,似乎,我们最应该做的是学会如何接受而已。学会接受别人和自己的不同,学会接受不同生命形态的不同。孩子的生命形态就是应该调皮捣蛋,充满幻想,那就接受吧;少年人就应该想独立,想为自己发声,那就接受吧;青年人就应该蓬蓬勃勃,有时候犯犯傻,那就接受吧;中年人就应该承担家庭社会的责任,那就接受吧;老年人就应该满脸皱纹,有时糊涂,那就接受吧。
如同打太极,真正的太极高手都知道只有不抵抗,顺着对手的来势自然接受的一瞬间才能有机会发力把对手掀翻在地。我们,也只有接受生命本来的样子,才有机会活出高于生命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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