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

人参果子

病房里并不冷，身体却在颤抖着。

窗外

当理疗仪的高频脉冲有规律的冲击胳膊和腿的脉络时时，大刘的心像过电一样痉挛着，半个身子还随着脉冲一起一落，仿佛像水洼里搁浅了的鱼。只是这鱼被捆绑着，一根又一根叫不上名来的仪器管子电线交叉着搭在他身上，让他不能动弹。

这已经是第十二天了。大刘数着墙上指甲划的印痕，长长吐了一口气。天花板上垂下一根伸缩铁架，可以挂好几瓶液体。两瓶液体轮流通过输液管滴进他的身体里，一滴又一滴，一瓶又一瓶，从早上八点，一直输到中午两三点。

陪伺床空荡荡的，偶尔隔壁病友的妻子女儿会坐一会儿。他的目光有些呆滞，一会儿操心液体，一会儿又看看窗外，雾蒙蒙的天气让人郁闷。

医生的话太危言耸听了。他有些不信。身边也没人说话，他就抬头问玻璃瓶里一串又一串的泡泡。“右脑下末支干栓塞…”复杂的专业术语让他发懵。通俗的讲，就是脑梗死。后来的话，他基本没听进去。哪儿跟哪儿呀！就脑梗死？自己才四十出头，家里父母老了，孩子又多，任务还重，哪能梗了呢？

但事实最有说服力。大刘也觉得最近身体不知道怎么了，有时候确实有那些症状：爬车时，总觉得脚抬不起来；握筷子时，拇指不听使唤；说话时，偶尔会咬舌头……我的妈呀！大刘暗自心惊。一切那么吻合，仿佛核磁共振仪器和医生事先商量好了似得。

赶紧住院，先输半个月液体吧！这是发病初期高危阶段。医生的话不容置疑。那能怎么办？输就输吧！住就住吧！总不能为了节省点钱就耽误了身体，也不能把自己跌倒，孩子们父母可咋办呢！没钱，先再借点！等跑几个月，发了工资再还？父母催促着，大刘住院了。孩子们虽然说不太懂，但还是不舍得离开他，却又懂事的抱抱他，亲亲他，乖巧地在家待着。

谁陪你？护士问。

一个人！他提高嗓音，还撒了谎：不想让家里人知道，自己偷偷一个人来的。护士哪里知道，这几年他家里的变故。可能心情长期压抑郁闷，也和这样的病有关系。电视剧里不都是这样演的吗？一生气，一发火，脑袋嗡的一下，就晕那里了。就这俩天，这个剧情时常在他眼前晃悠。为了输液的时候不大便小便，他只能早上不吃饭，也不敢喝一口水，这样，就不用去拖累年迈的父母和朋友。

心情好一点，想开些，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医生和父母劝导着，他似信非信。还好，他还没那么脆弱，只是一时难以接受罢了。只要父母在，只要孩子好，一切都会挺过去的。

窗外，高楼林立，鳞次栉比。快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在擦玻璃，打扫家，大红团圆花福字一张一张贴到玻璃上。微弱的阳光恰巧从玻璃上折射过来，照在他身上。

病床，是最能让人看透一切的地方。什么亲情爱情，什么相好知己，什么金钱权势，一看到底，一目了然。再有穿透力的海誓山盟，也抵不住生离死别；再有戏剧性的谎言，也会被x光揭穿。躺在病床上，一切淡定从容，一切那么真切。往日的风花雪月，怎么也激不起一丝涟漪，就像毫无笑点的默剧，在眼前一帧又一帧，浪费你的泪水。看来，这个年，要在病房里度过了。疼痛和麻木并不可怕，他只怕那份孤独，和偶尔响起的鞭炮声。索性，把手机设置一下，也不用接受任何人过年时的问候，也不用因为看到某些事情而心酸。

人生百年，飞短流长。每个人都这样去想，每个家庭都这么盼望着。经历多少磨难，就收获多少希望；酝酿多少希望，就收获多少沧桑。在人生的日记里，什么该牢牢记住，什么又该学会忘记。谁也无法把握，谁也无法左右。怕只怕，该忘记的，每天在心里徘徊；该牢记的，偏偏又记不清模样。

雪白的墙壁，雪白的被子，穿着雪白衣服的医生护士来回奔走着。大刘再也抵不住深深的倦意，思想一片空白，沉沉的睡了过去。梦里，他好像长了双翅膀，就从那个窗口飞出去，穿破牢笼，穿透雾霾，一直飞到好远好高的天上去。

窗外，洁白的雪花飘荡起来，像是在播种希望，一片一片，一片一片，经过他的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