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轨我调到h镇快二十年了。初到的第一天,就见一个女人蹲在街边,三十多岁的样子。正值五月间,她穿了一件无袖上衣,暗红色的,胸前补了一大块黄色的布。说是布,其实像是高级鞋盒或是上好茶叶盒内的包装布,是那种黄得耀眼的缎面布。一张周正的瓜子脸,只是有些黝黑。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光无神。一看就是那种久经风雨,风餐露宿生活中走过来的人。她两手不失纤细但有些漆黑,每个指甲盖中都有一个弧形的黑线。但是头发梳得很规整,辫了一根很粗的独辫垂在后背中间。脚上穿一双不太合脚的旅游鞋,很脏很破的样子,明显是在垃圾堆里捡来的。她旁边放了两个尼龙袋子,都打了补丁。一个装得圆鼓鼓的,一个只是半袋满。我感到奇怪:她是精神病吗?她从哪里来?她找不到家了吗?我住的地方离单位有一段路。当时是单位领导帮找的住处。是在街最北头,粮站职工院。那时粮站经过改制以后,保留了h镇的粮站收购点。一个是因为该镇是原来的老区所在地,二个是该粮站建筑面积比较大,设施也比较完善。实行承包经营后,原来的很多职工分流了一部分,买断了一部分。所以大部分职工院落闲置着。我每天早晨去单位上班,经过一个仓库山墙的廊下,她大多时侯在那里蜷缩着,头枕着一个尼龙袋半躺着,背靠着墙,身上围了一条破旧的薄棉被。有时只见她的东西在,不见她的人。有时也见她在墙角用两块砖头支起一个大号的瓷缸子在烧火做饭,不知道在煮什么。那段时间,天天见她,也就习以为常她的存在了。有一次镇里开会。会后两个村里的计生专干跟我关系特好,我没让她们走。中午我们一起吃饭时,谈到那个人。一个专干跟她同村。才知道了关于她的全部情况。她不是什么远地方流浪来的,也不是找不到家的流浪人。她就是集镇南头秦庄村的人。娘家也在集镇西边李庄村。无论是婆家还是娘家离集镇都不足二里地。专干讲,她男人、孩子多次请她回家,她都不从。她娘家哥嫌丢人,多少次找几个人硬把她拽回李庄,但她总是偷着跑出去。后来也就随她便了。只是她娘可怜她,有时给她送条被子,送点吃的。后来她娘也死了,不再有人管她了。专干感叹她,有强大的生活适应能力,她好像百毒不浸,就没见她病过,活得好好的。我倒不这样认为。我因好奇,打破砂缸问到底。她怎么就成了现在的境遇了呢?专干讲,她叫李念,排行老二。上有一个哥哥,下有一个弟弟。娘家家底很殷实。她小的时候没受过罪,活泼漂亮,人见人爱,一家人特别疼她。她也知书达理。二十岁时,晚上去一个村看电影,认识了秦理想,俩人一见钟情。小伙子精明能干,俊朗帅气,就是自小没了爹,和母亲两人相依为命,家底贫寒。李念就相中了秦理想的那张脸,执意非他不嫁。李念爹娘极力反对,曾经关过李念的禁闭。但李念绝食抵抗,执意不改初衷。爹娘拗不过她又心疼闺女,只好勉强同意了,还出钱帮秦理想盖了三间瓦房。闺女出嫁时又配送了不菲的嫁妆。婚后,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但两人恩爱有加。爹娘也慢慢接受了女婿。九十年代末,农村大部分劳动力纷纷外出打工。秦理想也按捺不住了,他告别妻子和可爱的儿子,也南下加入了打工一族。一走就是一年,每年到了腊月二十几才回来。当然也带回来一年的打工收入,同时也给李念和儿子带回了大城市才有的时髦衣服和玩具。李念在家帮婆婆种好地的同时,把儿子照顾得白白胖胖。日子过得安稳而富有。只是时常想念远方的秦理想,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得浑身燥热,难以忍受。那时农村还没有手机。秦理想想李念了,就用公用电话打到村口代销店仅有的一部电话上,代销店的老板就用喇叭通知李念几点来接电话。李念就早早地跑来等候。那种喜悦的心情洋溢在脸上。但是接电话时,有人就在旁边,心里要说的情话只好憋在肚子里。规规矩矩地问一问工作累不累呀,吃得咋样呀,孩子想爸爸了……再说下去就要哽咽了。作为秦理想,一个自小丧父,在母亲的百般呵护下长大的孩子。有一张帅气的脸。正值血气方刚的年龄,常年与妻子分离,出轨是必然的事。头两年还用手淫解决难耐之瘾。第三个年头上,在枯燥的打工生涯中,他那张帅气的脸吸引了同一个车间的小马姑娘。干柴烈火,两人山洪暴发似的发泄各自的情欲。秦理想到了大年三十也不想回家,只是寄回来一沓子钱。给李念打电话说:单位要加班,走不开。还说春节期间上班工资高一倍。听起来让李念很感动:过年了丈夫也不舍得歇歇,全是为了她们娘俩过得更好!但感动之余,李念又惆怅起来。看着铺得整整齐齐的床铺,还有为丈夫刚买的睡衣,叠得异常规矩,就放在丈夫常睡那侧的枕边上。还有丈夫喜欢吃的鱼,她特意多买了两条,都炸好了。就等着秦理想回家来烧给他吃。结果令她失望,顿时,过年的喜悦就逝了一半……。年三十晚上,她草草地吃了几个饺子就躺下了。不像往年,她和秦理想翻云覆雨地闹腾,一夜有说有笑也不觉得困。大年初一,天明大光了才起床,她家可能是她们村最后一个放鞭炮的。新的一年又开始了。李念更加思念秦理想了。她日日盼着秦理想的电话。一直到正月十五也没接到秦理想的来电。但她没有多想,她只是觉得自己的男人辛苦挣钱,没时间给她打电话罢了。她找一个村的大壮捎话给秦理想,就说家里一切都好,让他放心。大壮在正月十六出门的,和秦理想在同一个城市打工。走时李念又塞给大壮一包东西,说是秦理想喜欢吃的柿饼子,让他一定带到。李念望着大壮远去,就好像她自己马上就要见到朝思暮想的男人似的。过了正月十五,年彻底跑远了,一切又都恢复寻常。李念的儿子要上学幼儿园了,需交八百块钱。她又想到了秦理想。年前秦理想寄回来的钱,除了过年花掉一大部分,剩下的她存了死期。她想让秦理想再寄些钱回来。但是秦理想一直没有打电话,她也不知道怎么联系他。李念心想,外出打工一族该出门的基本上都走完了,秦理想应该不忙了呀。大壮也该把柿饼子交给他了吧,见到东西也该来个电话了!他是不是生病了?没人照顾怎么办?李念开始胡思乱想。婆婆也看出李念的不安,就骂儿子:没良心的,挨千刀的,连娘也不要了呀!无奈,李念去找大壮的媳妇问问情况。大壮媳妇告诉李念:大壮一到地方就打电话回来报平安了。他还说让带的东西交给了秦理想。大壮媳妇说着诡秘地看了李念一眼,又笑着说可能不只一个人吃呀,秦理想长本事了,挣大钱了。李念没听明白啥意思,以为大壮媳妇在夸自己的男人呢。她以为柿饼子是吃的东西,见面分一半是应该的。也就没多问没多想就走了。李念的婆婆是个有心人。儿子过年不回来,这就过了十五了也不打个电话,肯定有问题。自己生的崽自己最了解。于是她不动声色地跑到亲戚家,去打听秦理想的情况。因为亲戚家孩子和秦理想在一个地方打工。还真问出情况来了。 儿子果然如自己所担心的那样,在外面找了一个相好的。她的心紧了一下,一行老泪夺眶而出,伤心得好大一会喘着粗气。想想自己一辈子守寡把儿子拉扯大,又交了好亲家,媳妇又孝顺,又有了可人的孙子,她是一百个满意。她曾多少次坐在老头的坟前,跟老头分享她内心的喜悦。告别亲戚,她拖着像灌铅的腿往家走,失去了往昔人送外号‘火箭头’的行事作风。心想:这事一定要瞒着李念,自己得赶紧想办法让儿子回头是岸。于是她快速找个地方洗把脸,又对着水面笑了笑,快步走回家,像往常一样一到家就抱起孙子逗他玩。对媳妇更加贴心了。第二天她跑到集市上,找一个不认识她的地方给亲戚的儿子打电话。电话是她从亲戚家要的。她几乎是哀求的口气让亲戚的儿子去找秦理想,通知秦理想立即回家。当天下午,秦理想把电话打到本村代销店,让人通知他娘来接。秦理想的娘接电话时强压着心里的怒火,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话。一是她疼着儿子护着儿子,二是旁边有村里的其他人。她故意不痛不痒地熊着儿子,又问这问那,最多的还是说些警告儿子话。她也极力想从儿子的话语中捕捉一些信息,来证明儿子没有犯错。当然秦理想不可能听她娘的,立即回来,也没有理直气壮地承认他所犯的错,只是安慰娘别上火,保重身体。同时也问了儿子和李念的情况。秦理想的娘接完电话,一路小跑来到亲家家,告诉媳妇秦理想来电话了,说他一切都好,就是忙,让家里放心,过几天就把钱打回来。亲家母边安慰李念边埋怨女婿过年不回来,冷落了自己闺女。当然不是真正的埋怨。李念也心情好了许多,跟婆婆有说有笑。但是婆婆内心的惆怅掩饰得一丝不露。日子长了,没有不透风的墙。秦理想在外面有人的消息还是像风一样灌到了李念的耳朵里。当她听到消息的时候,眩晕了一下,险些摔倒。她在心里极力说服自己:自己那么爱秦理想,秦理想也爱着自己,他不可能背叛自己的,都是传言罢了!她决定先不动声色,把儿子送到娘家。把秦理想给她买的那件流行的裙子找出来穿上,坐上了南下的火车。根据之前秦理想告诉她的地址,费了很大的周折,终于找到了秦理想所在的工厂。她准备给秦理想一个惊喜,她没有让门卫通知秦理想。就蹲守在单位门口旁的大树后面,一直等。直到下午六点,才见有人陆陆续续走出单位大门。李念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出大门的每一个人,眼睛都瞪酸了。就在她快撑不下去的时候,眼前一亮,秦理想出现在她的眼眸里。那个她朝思暮想,令她寝食难安的人,那张俊朗的脸陪上时髦的衣服,显得更加神采奕奕了。李念一时间内心激动,转而愤怒。只见秦理想的胳膊弯挎着一位妖艳的时尚女郎。她们边走边说笑,甚是亲昵。李念一个趔趄,她慌忙靠在大树上。她惊呆了,半张着嘴,竟如木偶一般动不得。她不忍心再看下去,闭起眼睛傍着树,只有胸口在一起一伏动得厉害,她快要窒息了,有种要死的感觉。她两腿发软,顺着树慢慢滑下来坐在地上……她不知道自己在大树下坐了多久,也不知道秦理想和他的小情人什么时候从她眼前经过的,又去向哪里。她不想知道,也没必要知道。在来时的路上,她还安慰自己,传言是假的。幻想着与秦理想见面时的种种美好。现在她再也不想见到那个负心的男人了,她一直一来爱着的男人!为了小情人忘了家里的老娘、妻子和自己的孩子,和小情人共度良宵。还骗自己说加班挣钱为家里,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可留恋的!她咬牙切齿,她万念俱灰!从没有过的无助和失望。她想到家,想到可爱儿子……。她扶着大树慢慢地站起,踉踉跄跄地朝前走。她想尽快逃离这座城市。出门两天来,她只喝了几杯水,吃了几口从家带的饼干。两天后她回到自己家里,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一张灰暗的脸失去了往昔的光泽,那种少妇特有的美从此再与她无缘。她一天比一天消瘦。她不再带孩子去人多的地方,也不屑打扮自己了。婆婆问她,她什么也不说,每天除了陪孩子吃一点饭外就是睡觉。婆婆看出了端倪,请来了亲家母和李念交流。但李念只是望着娘发呆,眼里蓄满了泪水,还是一句话没说。娘要接她回去,她木偶似的坐着不动。她感到无脸见到任何人,只想呆在家里一个人闭门思过。婆婆大概知道了原由,有事没事就劝李念:男人嘛,有几个不是花花肠子的,过了那段时间也就过去了,不会不要家和你们的……每次每次,李念听起来尤其刺耳,她发疯地用手揪自己的头发。她曾不止一次地想到死。娘心疼女儿,每次来,都抓着李念的手默默地陪着流泪。娘最了解自己的闺女,李念自小就特别的‘轴’,钻到牛角尖里出不来。娘小声说:真过不去这个坎,就离了吧。婆婆通过其他方法把李念的情况告诉了秦理想。秦理想也给李念打过电话,可是李念没去接。她再也不想听到秦理想骗人的话了。婆婆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秦理想更是不知轻重,沉浸在欲醉欲仙的婚外情当中。李念越发不爱说话了,整天像个木头人一样,白天睡觉,孩子也懒得接送了。几个月下来,她人瘦了一圈。婆婆每次起夜,都见李念双手抱膝,耷拉着头坐在床上。有时还嗤嗤地傻笑。再后来,李念就整夜整夜的不睡觉,出去游荡不归了。于是,H镇上就出现了一个披头散发,光着脚的女人。不论白天还是黑夜都能见到她。娘家哥企图想把她送进精神病院,但她又抓又咬,谁都不认识。秦理想回来了,糟到一顿暴打之后,他曾抓住李念的手,跪在她面前。李念只是痴痴地笑笑,指着秦理想问:你是谁呀?然后抽出被秦理想抓住的手,走向一个垃圾池边,抓起一把发臭的面条塞进嘴里……秦理想双手撑地跪在那,欲哭无泪。娘扯着他儿子站在秦理想面前。儿子蹲下来喊着爸爸,他不知道发声了什么,手里还拿着爸爸给他新买的玩具。秦理想抬起头,看见儿子眼泪一下子迸发出来。他抱紧儿子,大声地哭起来。是娘拽起他走回家……接下来秦理想没再出去打工。他也想了很多办法接近李念,企图再次用爱暖化妻子,让李念重新回到家里,但都无济于事。他又试图把李念送去精神病院,砸锅卖铁也给她治疗,但依然没成功。李念疯得一天比一天严重,连二子也不认得了。秦理想也慢慢地接收了现实,他不再刻意盯着李念了,随她便罢。日子还得过下去,他暂时忘却痛苦,就在离家最近的县城找个工作,可以隔三岔五回家看看。一边帮娘种好几亩地,一边督促二子上学。但他一直没有忘记李念。秦理想在县城打工认识不少工友,听人说他妻子的病能治好,只是需要不少钱。于是他干活更加卖力了。手里终于有了些积蓄,但又想不出怎样才能把李念请进医院。有人给他出点子:找个熟人,请医生去一趟,强制给李念先打一支镇静药,再弄到医院。秦理想还真有一个亲戚在县医院工作,通过那位亲戚找到精神病院的医生。问题解决了,妻子住进了精神病院。通过一段时间的强制治疗,李念好转了许多。李念的娘带孩子去看望李念,她能安静地注视自己的孩子了,还摸摸孩子的头。是孩子又一次唤醒了李念的母性,李念的眼里再一次出现了温柔。可是当秦理想去看李念时,李念依然表情冷漠,又恢复了之前的疯癫。医生对这种现象也解释不清楚。住了半个月,李念的哥哥把李念接回了娘家。但住了不到三天,李念又跑到街上游荡,但她知道捡拾废品换钱,买些吃的。不再吃垃圾池里的坏东西了。治疗确实起到了一些作用。有人一直怀疑李念到底可有意识,她是真的疯了还是装的?不然她怎么会几十年也不肯离开家乡,还活得好好的。熟悉李念的人说:李念不肯离开太远,是因为她想时不时见到自己的孩子。还有人说,她不肯离开,也不肯回家住,就是想报复秦理想,让他一辈子受良心谴责……。再后来,无论是李念的娘家人还是秦理想也都接受了事实。不再强求李念怎样怎样,况且强求也没用。就顺其自然,都不在刻意管她了。我调到h镇第九个年头时,有一天在食堂里吃饭,听食堂老板娘在和几个女同事谈论李念:好几个夜里了,都听见李念叫得没人腔,那种撕心裂肺的叫骂声。有人就起来看究竟,你猜怎么着?集北头的傻吊二蛋在强奸李念。真是脏到一起了!还有人不只一次地看见,李念本庄的老光棍铁蛋也强奸过她。说完她们都哈哈地笑起来,把它作为吃饭时的花边新闻。她们失去了对李念最初的同情,见怪不怪了。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每天去上班,一路上再也没看到李念。我还刻意找寻过,也不见她。我疑惑:李念是不是受到欺凌后死了?李念是不是远走他乡了?……这种疑惑很快也就被繁杂的工作所淹没。某一天,去县城开会,路经h镇北七公里外的一个小集市时,不经意间又看到了李念。正在一件一件地搬运她的‘家什’。她依然风韵犹在,头发梳得光滑而规整,脸上虽然有了一片一片的黑斑,但那双眼睛依然黑亮。我心释然了,她是完强的,她为了保护自己,迁徙到这里来了。大概又过了一两个月,我又见她出现在h镇的集市上。有人说她是h镇和那个小集市两边交替着住。每迁徙一次都得大半天,她从不搭别人的便车,一个人像猫狗挪窝,一次一次反反复复就从h镇迁到小集市,或是从小集市迁到h镇。在外人看来,李念在其中一个地方住的时间长短不一,没有规律地变换着。也许对于李念是有设定规律的,别人不可知而已。但她无论在哪个地方,都规规矩矩,不偷不抢。要的是要的,给的是给的。她不惹事不烦人。他的去留或许没人在意。我想李念应该很在乎自己的。从我第一次见到李念时,她三十多岁,到现在应该有五六十岁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她从一个精致的少妇打磨成一个满脸沧桑的老妇人。她依然活得很从容。谁又能说她内心没有守望没有信念呢?如今李念的儿子已考上了不错的大学。有人亲见,李念儿子拿着录取通知书找到李念,把录取通知书念给李念听时,看见李念的手在抖,嘴唇哆嗦着没说出话,两颗泪从浑浊的眼里掉下。李念从儿子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推了儿子一把,转身走开……。听人说李念儿子报考的是xx医学院,为了母亲的病他坚决选择学医。他有信心医好母亲。李念不知道怎么就记住了儿子开学的日子。那天,她就蹲在h镇集北头,汽车去县城必经的拐弯处一个隐蔽的角落。因为要去县城的人都在此等车,车经过时要在此停一会。她能站在角落里看到儿子,儿子不一定能看到她。车子终于停靠在拐弯处,她掂起脚向车里张望,看到了一张英俊的大男孩的脸。是儿子,只有儿子才如此英俊!她的心突突地加快了跳动,眼泪不知道啥时候流了下来。她终于盼来了希望,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心里默默地守候着儿子,没有走得太远,是怕儿子找不到娘……。车走远了,她一直沿着路边向前跑,一直一直地跑,远远地盯着汽车。直到车在下一个路口拐弯,她看不到了还在朝前跑。她气喘吁吁地坚持跑到拐弯处,儿子坐的汽车早已看不见踪影。她两手扶着膝盖,喘着粗气,又呆呆地朝着汽车东去的方向注视了许久,才慢慢地直起身往回走。在回去的路上,她没觉得多累,她感觉路边的野花在向她招手。她索性走过去蹲下,摘了一朵别在发髻上。她来到河边,洗把脸,对着水里的自己笑了笑,一张黝黑的爬满皱纹的脸。水里的她已掉了两颗门牙,能看到窄窄的淡红色的舌头,忽而又有些伤感。但总的来讲,她今天特别地高兴。等回到h集镇上时,已是下午三点多。卖豆腐脑的已经出摊了。她找到自己的‘窝’,取出一个搪瓷缸子,两块钱买了一份豆腐脑,那是满满的一瓷缸子。显然是卖豆腐脑的多给了她一勺。她索性又买了一个烧饼,就着豆腐脑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她好像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豆腐脑和烧饼。那一夜,李念睡得比往常踏实许多,还做了一个好美的梦……是不是李念心里又多了一份新的念想?……那年七月份,我从h镇调到了另外一个乡镇,离h镇很远。搬家时,正好李念在粮站旁边的屋廊下烧饭吃。我挑了几件适合她穿的衣服送给她,她欢喜地接收了,好像还说了谢谢。我和她说:你现在有福了,儿子都上了大学。你该回家住,享享福了……!她只是忙着做饭,不再理我。离开了h镇,从此失去了李念的消息,也渐渐把她淡忘了。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去其他一个镇里办事,有意绕路经过h镇,特意找到食堂的老板娘,问她李念还好吗?她瞪大眼睛说:你还不知道吧,就在今年六月份,不是老下雨嘛,她只好躲进北头粮站旁的一间破屋里。嗯,就是你没调走时住的那个院旁边,你应该有印象呀?我点了点头。那天夜里雨下得特别大,整整下了一夜没住点。你猜怎怎么着?李念砸死在那间破屋里。离奇的是,谁都没在意。直到几天后,天晴好了,刘孩的娘去收拾那些破砖,闻到一股恶臭,蚊虫乱飞。才影影绰绰看见李念的几个破尼龙袋子。她一路小跑到秦庄大队部,告诉了村干部。村干部又通知到秦理想。李念的儿子哭得呀死去活来……秦理想给李念办完后事以后,人仿佛老了十多岁。……听食堂老板娘说完,我心里一阵难受。李念怎么就等不到儿子毕业呢?儿子能为李念治好病吗?她在死之前想些什么呢?她还在怨恨秦理想吗?秦理想还在为当年的出轨后悔吗?…… 写于2020年疫情期间 梅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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