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真地，吃每一颗葡萄干

清理冰箱时，看到放到最里层的一盒黑加仑葡萄干。犹豫着要不要扔掉，又觉得可惜。会过日子的乡下老太太爱说“吃了不疼瞎了疼”，我也这样，虽然并不热衷葡萄干这种零食。若是喜欢吃的东西，哪位在冰箱里存那么久？

山东方言里的“瞎”，有丢了、扔了、可惜了的意思。东西没了找不到了，叫“瞎了”；食物浪费了，说“瞎了”；连小孩子不学好，长大没出息，没本事，都叫“白瞎”。

葡萄干放在Tupperware的盒子里，密封得很好。我倒出来用温水清洗一番，想起热爱养生保健的俺爹俺娘不知听哪位专家说用醋泡葡萄干有软化血管的作用，想起冰箱里还有半瓶葡萄醋。葡萄醋配葡萄干应该更同本同源的正宗，于是就把那半瓶醋倒进了葡萄干里。

外出采买一番，回来看到原本已有些干憋的葡萄干吸饱了醋汁，变得胖大诱人起来。泡茶，附庸风雅，拿葡萄干作茶点。

用牙签一粒粒吃个不停。酸酸甜甜，葡萄的甜大过醋的酸，品出了果实的甜美感，似乎可以想象自己人到中年的血管，得到了某种程度的软化……又蓦然想起：这黑葡萄干，是父亲的一个战友从新疆寄来的。

那个寄葡萄干的叔叔，已经过世。

我放慢了吃葡萄干的速度，再吃下的每一粒，已然更有深意。

那个我年少时谋过面的叔叔，老家在荷泽，部队转业后去了新疆建设兵团。我不记得五年前他们战友聚会时，那个叔叔是否回过山东，只记得他回荷泽老家时，曾绕道临沂拜访战友，返回新疆以后，寄来了葡萄干等特产。

他去世的消息，是我爸爸打电话过去，听他女儿讲的。他女儿在电话那端一直哭，悲不能抑。我爸爸本来是打电话问候，不经意间得知噩耗。这样的交集，突然，难免令人唏嘘。

人们在这个世界，也许并没有独立的存在，不经然间就会与什么事物关联。在一个空气中都飘荡着过年的气氛的雪后的下午，我吃着来自新疆的葡萄干，想起寄出快递的那个人，是一个健健康康的人，鲜活的生命，又想起他去采购时的心情，想到他的心意……

而现在，他去了哪里？他不在了吗？

越来越不相信人没了就是彻底的消失。那些过世了的人，肯定是以另外的、其它的形式存在着，在梦里，记忆里，供奉着的照片里，使用过的物品里，甚至是星空下，大地上，微尘里……

冬至第二天，我妹妹打电话，问我去上坟烧纸的时候，有没有烧给姥姥……说她梦到姥姥了，姥姥拿着煎饼，等她炒鸡蛋，她让姥姥别着急，那鸡蛋却怎么也炒不好。晚上，我们去路口给姥姥烧纸，烟灰在大风中散尽，冥冥之中，真真切切地感应到她的存在。

我能感觉到很多的灵魂的飘荡。在老家的老房子里住的时候，小时候的我，曾清清楚楚地听到过叹息声。我以为，那是灵魂的叹息。

那个寄来葡萄干的叔叔，他的家人、女儿还怀念着他，我还在吃着他寄来的葡萄干……怎么能说不在了呢？

我认真地，吃每一颗葡萄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