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拉萨下雨了,八廓街上空像是被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灰色棉被,雨点从棉被里泼洒而下。
我躲在苍姑寺的甜茶馆里喝茶。
那是一座二层藏式小楼,我到达时从门外打量了半天,直到透过门缝看见里面有客人,才能确认那就是尼姑们开的甜茶馆。
因为里面的环境,实在是脏乱差。昏暗的光线,逼仄的空间,我亦步亦趋地走进去,发现脚底下踩着沾满黑色泥垢的地板。一边诵经一边收拾的小尼姑穿身而过,还有两个尼姑在洗手,没有人问我需要点什么。
我问一个洗手的尼姑在哪里点餐,她目光闪躲,像是不愿意回答我。倒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尼姑走过来,热情地指引我。
我点了一份炸土豆,一壶酥油茶,一份牦牛酸奶,到二楼的窗边就坐。
那天是我第一次点酥油茶,很多人告诉我这茶难喝,味道难闻。对食物无比挑剔的我,不知道能否接受。
所以当我倒出一小杯热气腾腾的酥油茶时,内心激动极了。就像小时候排队注射疫苗,轮到我时的那种感受,心里的时钟滴答滴答向前走,马上我就能有最真实的体验了。
我抿了一小口,一种非甜非咸的味道,带着温热的体感流入我的喉咙。
咦?不难喝哎。
我又喝了一大口,从里面品出一种熟悉的味道。这种熟悉感,我竟不知道来自哪里,就像每天清晨,我在半梦半醒间听到邻家藏人苍茫嘹亮的歌喉,那一嗓子像是来自遥远的故乡,让我觉得心安。
喝完酥油茶,雨就停了。
我与对坐的藏族大爷和老妈妈告别,毕竟我和他们鸡同鸭讲地聊了一阵子,最后一句拜拜终于让彼此心知肚明。
在所有的语言里,你好和再见,是不分国籍种族与信仰,就能听懂的。
因为生活里最常见的,就是遇见与再见。
我下了楼,一个小尼姑为我指引了去苍姑寺的路,才不到50米的距离。在游人如织的街头,我问她几岁,她说你猜?我说年方二八?她摇摇头,笑着走开了。
我本能地用《霸王别姬》里的故事套在了她们身上:小尼姑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
所有做尼姑的人都是心甘情愿的吗?我带着这样的疑问走进了苍姑寺。
当我顺着台阶,走入尼姑们修行的前厅时,那个场面令我终身难忘。五六十个盘腿而坐的尼姑们齐刷刷地看着我,我一时胆怯了,竟不知道是进去还是不进去……
旁边有一位老尼姑走过来,用藏语热情地对我说些啥,然后上下打量了我,摸摸我的背,撩了撩我粉色的围巾,厅里面的尼姑们都笑了。
我只听懂了一句话:“进去吧进去吧。欢迎你。”
我迎着她们的目光,她们也迎着我的目光,彼此点头微笑,又好奇地观察着。
很快,诵经就开始了。我像是踏入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梵音袅袅的氛围里,看着各种大师的佛像,精美的唐卡,闻着满屋子酥油的味道,头脑一片空白。
当我转到另一边时,一个尼姑伸出头来指指她背后的坐垫,示意我坐下。她用蹩脚的汉语告诉我:“你可以坐在这里听我们念经。”
于是我就乖乖坐下了。
在我眼前的,全是身披红色僧服的尼姑背影,她们摇头晃脑,持珠念经,过着我曾经想过的生活。
我仔细感受着,观察着。
一个尼姑的耳朵后面,夹着一只竹牙签;还有一个尼姑嘴并没有动,手里把玩着糌粑;两个尼姑在悄悄地窃窃私语;而坐在我前面的尼姑,头已经被瞌睡虫带去了自己的脚尖;另一个尼姑手里捡起一粒谷子,调皮地朝那个光头扔过去。
弥漫在这片净土中的诵经声,有低吟浅唱的,有抑扬顿挫的,还有怪腔怪调的。
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小学时代。我们也有这样此起彼伏的阅读声,有这样做小动作,调皮捣蛋的时刻。
我甚至想起那时的课文:
海南岛上,鲜花已经盛开;
长江两岸,柳枝刚刚发芽;
大兴安岭,雪花还在飞舞;
我们的祖国多么广大。
那时课本里向我展示的世界,是那么的多姿多彩,又全然美好。只可惜我们都是被囚禁的小鸟,只能偶尔看看窗外。
那时我和我的同桌,一起背书,一起开小差。老师的粉笔声擦擦直响,窗外的蜜蜂嗡嗡嗡的时候,她说她长大要找个好老公嫁了,我说我长大要赚钱给妈妈治病。
没想到几十年后,要赚钱的人一直在逃离世俗,要嫁好老公的人,被前夫砍了十几刀殒命。
时间啊,像一台打印机,我们像白纸一样进去,出来的时候便书写了各种各样的故事,有时候故事还来不及结束,白纸就被卡得稀巴烂。
对于这种不同,人们把它称为命运。
有些人生来就被投入滚滚红尘,而有些人还没长大就出家做了尼姑。
像我,像眼前的她们。
我这样想着,看一些藏民们陆陆续续地进来,他们虔诚地跪拜佛像,给长明灯里添上酥油,还有的把一块块钱递给每个诵经的尼姑。
端茶倒水的尼姑来了,那个招呼我的尼姑姐姐示意她给我倒甜茶。
就着那一壶茶,我和那最后一排的尼姑姐姐们聊了一下午,也就是这一次聊天,让我在回去的路上止不住的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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