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自习,班里静悄悄。同学在埋头苦学。
我望着窗外,姜老师细高的身影一出现在大门口,我就将头一歪,做个“走”的姿势,侯亮张军就跟屁虫似的跟着我出去了。
在三楼转角处,姜老师撞见我们仨,张军紧张地说:“老师,咱班出事儿了。”我跟侯亮惊悚惶惧的表情加重了“出事”的分量。
姜老师一听,火先上来了,拧着眉毛,嘴角绷成弓形,拔腿就往往班里赶。我们仨跟屁虫似的紧随其后。
到班级门口,老师哐一推门,脚才迈进去,就听见“嘭”的一声——她头顶的气球爆炸了,各种各样的花瓣——紫菀,桔梗,太阳红,九月菊……在晨曦中簌簌落落飘然而下,扬了老师满头满身。全班同学唰,起立,一起喊:老师,教师节快乐!——老师瞬间被雷鸣般的的掌声淹没了。
张军侯亮等拿起一瓶瓶两毛钱的汽水,把它们喷出来,喷得得到处都是。教室天花板上挂着五颜六色的豆角形气球,花花绿绿的皱纹纸剪的彩带;前后黑板上画满了漫画,写着“老师节日快乐”的巨型标语祝福、同学们乱纷纷的签名;讲台像供桌似的,供着野花野果——碗口大的大丽菊,姜黄的太阳花,一串串红蓼,山梨,山葡萄,榛子,秋海棠……
我微笑着抱着肩膀看着这一切,姜老师居然眼睛红了,费了好大劲儿,才摆摆手,让大家坐下。
——那次教师节,我们连给老师过了三天,三天后,教室才恢复正常。
秋日的天气,干爽,明净,漫天刮着金色的风。学校里一排排的白杨树,抖着满树明黄的叶子,刷啦啦发出一阵阵嘁嘁喳喳的笑声。我的心境就像这秋天。那天是我——突发奇想,给姜老师过一个幽默的教师节,没想到,一呼七十应,全班七十多同学跳着脚出主意,然后分头行动……我沉浸在自己颇有号召力的激动中,好些日子不能自拔。
上了初三,姜老师一改又狠又严的作风,不强调上课背手做好,不拳打脚踢的对我们施加武力管制,撤销了黑旗管理和经济制裁制度。我们班没一个敢逃学的,家长们跟老师一个鼻孔出气儿,这让我们颇有胳膊拧不过大腿的感觉——谁叫他们都是“大人”,是“老子”呢?看看其他班,辍学的很多,这在农村中学屡见不鲜。
姜老师的手伸得特别长,晚自习,她带我们复习语文和英语。她的方法很简单,掐时间,让我们背语文和英语课文,中途不准打唄儿。英语课代表有回背错,错误像秃子脑袋上的虱子那么明显,连我都听出来了,但是,她欺负老师是学俄语的,很淡定的将错就错背完了课文,同学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她全背对了。
日子就这样飞逝。白天,黑夜,学校,家………
转眼是元旦。别的班都布置教室,张灯结彩,音乐震天,我们也把教室打扮了一番。然后,大家坐在排成环形的座位上,欢欢喜喜准备过节。
老师坐在讲台后面,威严地吩咐语数英课代表:“去老师办公室,把试卷拿来。今天考试。”
“It's unfair !! ”(这不公平)英语课代表说完就跑去拿试卷了。
“什么?”老师问。同学没一个敢回答她。
三科考完,已是晚自习。老师才于严肃中透出些许喜色,让班长派发食品,准我们热热闹闹过元旦。但是演了什么节目,我都忘了,只记得一个舞蹈,是班上一个朝族女生教的,一群女孩子,穿着朝族民族服装旋转哪旋转,教室里像开了一朵朵艳丽的大花……有一瞬间我很恍惚,悦耳的乐声把儿时朝族人婚嫁的情景一下子拉到了眼前……我仿佛又看到了南湘,穿着藕荷色的裙子,两手一抛,把蓝色口袋形的花洒向我,说:送给你吧……很快,音乐一停,我又回到了现实,坐在一堆雄啖大嚼、喜气洋洋的同学中间……
之后是期末考试。成绩公布,老师在班里发奖——我也得了奖,一个漂亮的笔记本;两支银白色的铝制圆珠笔,三寸长,还没有我的小指粗,带有链子,链子端有一颗小巧的银色心。还有一个小小的地球仪——都是用以往同学们被罚的钱买的。我就欢欢喜喜抱着这些奖品回家。
寒假,北方要放两个月。但是,那是别的班级。我们只放一个月。还留了海量的各科作业。用母亲的话说,这天冷的嘎巴嘎巴脆,都能冻掉耳朵和下巴。屋子里倒是颇暖和,火炉里熊熊燃烧着火焰。妈妈把灶糖、海棠干、地瓜干拿出来了,那是给姐姐准备的。又把姑姑送的一大盆鸡爪子煮好、把一瓶快过期的红葡萄酒打开——那是姑姑在市里一家酒店找了份工,东家给她的。
爸爸破例没喝酒,到火车站接姐姐。姐姐一进家门,大衣还没来的及脱,就欢呼着拥抱着妈妈,又抱了抱我,说:“回家真好——陈东你好像变帅了,你怎么长这么高!——妈,你好像瘦了——”
我比姐姐高出一个头,明显觉得她缩水变小了。我拿出那两支圆珠笔,送给姐姐,她高兴得直跳,说:“第一次得奖就送我,嗯,你心里有我。”
晚上停电,姐姐说:“那我们吃烛光晚餐吧!”
一家人,点着几根蜡烛,满屋子的影子晃动,大家热火朝天啃那满盆“凤爪”。给姐姐准备的零食,我也借光享用。爸爸又喝了几杯白酒,躺在炕上絮絮叨叨拉着姐姐说话。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倒了一杯红葡萄酒,姐姐说:“陈东,假装你叫玛丽,是个女的,我是一个伐木工人——Marry!听说那个乡巴佬又来找你了是吗?”她端着酒杯,晃晃荡荡到我跟前。
“嗯,是的,我正想着告诉你呢!”
一回头,看见母亲交握着双手,坐在那儿,望着我俩笑,脸红扑扑的。想着半年没见姐姐,她一定有许多话要说,要恳谈——不闹了。
次日上午,张军和侯亮来找我去玩,神秘地说,保证我没玩过。恰好姐姐出来,一看见他们俩,就大呼:“哎,张军,小黄毛子,越来越帅了,长这么高了,我都不敢认了。——侯亮,少年老成,越来越成熟了。”
张军拘谨地叫了声:“姐。”挠挠头傻笑。侯亮说:“我长得比较老相比较糙。嘿嘿。”最后姐姐跟我们一起出门,去那神秘的地方。
冬天,天上地下一片白茫茫。沙路上盖着厚厚的雪,都被踩实了,锃光瓦亮的,像一条森凉的奶油,一直绵延,一路通天。落光了叶子的白杨,枝条像灰色的冰纹儿,印在天空瓷蓝的背景上。我们一路走一路嘻嘻哈哈,张军带我们来到山上,那座山很小,盖满白雪,坡很缓,没有树。
张军说:“就在这儿,我先来。”
说完,咣地往厚厚的雪窠里一到,骨碌碌就滚山底下去了。又爬起来,对半山上的我们招招手,喊:“下来呀!像我那么下!”
“我来了!啊——”侯亮也滚下去了。
姐姐很兴奋,说:“还是你们会玩儿!”她也咣的倒下去滚下山底了。
我滚下山的时候,只觉得天旋地转,就像在巨大的滚筒洗衣机里一样,只看到蓝的天与白的地,最后天地搅在一起,都变成白色……片刻,就到底儿了。
后来张军说:“你姐挺漂亮啊!”侯亮也点点头,用男人的考究目光看着我,说:“嗯,就是比我大。”
我一拍侯亮的脑袋,“说什么呢!你!” 然后仔细一回想,惊讶的发现,我姐姐居然是女孩子,而且还眉清目秀,面孔精致,笑的时候还有俩酒窝!
网友评论
是的……
那时候小孩儿都单纯,对身边至亲的人没有男女的概念😊😊
😃
秋天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