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到家才住了一晚,第二天午饭后就提着行李对姆妈说,我回奉节了。
姆妈一愣,这么快就走呵?买得到车票不?
姆妈昏花的眼晴根本就没看见我停在门口的车,她的第一思维还停留在遥远的八,九十年代。我指着门口的白色小车说,姆妈,我都开十多年车了,想到哪就开到哪,还买么子车票。
半晌,姆妈拍了拍花白的头发 说,看我这记性。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对我说,你以前赶都赶不走,这次怎么这么快就走噢?
一旁的小黑狗(它是我从广州带回来陪伴老母亲的)也疑惑地望着我,不知所云。
这次你啷个这么显事,晓得去陪自己的姑娘娃儿,不在我这里磨叽了?姆妈脸上露出少有的欢笑和快乐。
平时她就经常说叫我不要管她。我都是要死去的人了,你把咯人的姑娘娃儿管好就行了。这是她常在我耳边说过的话。不知多欠她们呢,姆妈总是说。
每到这时,我的心就像丢了什么般的难受。为了生活,我背井离乡抛妻弃子一个人在外忙忙碌碌,一年也难得和家人团聚一起,平时真的很欠她们很想她们呢。
姆妈说的正是我心坎上的话。她今年已经整整八十六岁了,生养了我们五兄弟二姐妹,其中姐姐是在饥荒苦难年代活活饿死的。每当姆妈给我讲到这事,她就禁不住泪水直流。大哥十七岁就去贵州当兵,她常将思念磨成大麦粉,请人寄给他;接下来我又去南京当兵,平添了她几根牵挂的白发;然后是老三在东莞,老四在岳阳,老五在银川,妹妹在温州,我退伍不久后去了广州……几十年来,我们兄弟姊妹为谋求生活天各一方,姆妈的牵挂与担心,思念与忧愁也天各一方,与日俱增!
唉,你们怎么能不要田呵!她忧忧地叹道。
言下之意,我们兄弟姊妹应该一起守住那片农田。因为只有那片土地才能将我们的手足情紧紧地锁在一起;只有那片土地才能让我们一起耕耘播种,一起除稗收割,一起享受天伦之乐!任何时候,姆妈都在想着她的儿女们团结一致,美好生活啊!
所以我们在外常常辛苦劳累病痛都埋在心底,我们永远是只报喜不报忧的喜鹊。
我果断地没有回头地上了车,启动了发动机。留下姆妈在门口发呆,发懵。
她哪里晓得,她的儿子背着她进了一公里外的石首第一人民医院。
她哪里晓得,她的儿子已经在绝症的边缘挣扎绯徊。
她哪里晓得,她的儿子又一次狠心又痛苦地欺骗了她!
但能换来她所期盼的我与二个女儿及婆娘的团聚欢聚的开心和快乐,而不是因为我重病就医的担忧和苦愁,这种善意欺骗的慌言,我愿意一辈子骗她蒙她瞒她!
走之前,我对隔壁的万爹说,您可切莫不能跟我姆妈说穿呵!
是的,没有什么比世间的母子情更真挚,更贴心更伟大!儿行千里母担忧。她没有一刻不在想着她的儿女们!而我,也宁愿背着骗子的骂名,希望她每时每刻都快乐,无忧无虑,没有痛楚的牵挂,没有揪心的折磨。人生在世,能快乐一天就一天吧。何况我的老母亲,已经八十多了,属于她的日子还有多少呢?我为什么要抱着浅薄的真诚说出实情,让她过着一天又一天担忧发愁,磨心磨肺,没有轻松快乐的生活呢?
这让我想起了幺弟志平的去世。2015年12月13日,这真是个灾难的日子。他一个人驾驶着货柜车从南沙港到广州番禺一立交桥转弯处,不幸出了车祸。当我问及他的同学良军他的情况时,良军说很严重。我问严重到什么程度,他半天支支吾吾不说话。愣了好久,我的泪水夺眶而出,很久哑然失声……
一直来我们几兄妹将弟弟车祸去世的消息对姆妈严密地封锁。转眼八年过去了,我们都统一口径,骗姆妈说志平被聘到国外开车去了,要几年才能回家。如果当时就对她说出实情,她老人家哪里承受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何况那个人是她的亲生儿子,怀胎十月,吃她奶长大,在她怀胞里长大,在她手心里一把屎一把尿长大的孩子,怎么能说没有就没有了呢?那种穿心般地痛苦,思愁,我们怎么能忍心让年事已高的母亲在没日没夜地时光中承受?
如果不这样欺骗她,她或许思念成疾,在没日没夜的哀叹,回忆中痛苦度过,说不定早已不在人世!这种打击是非常令人承受不住的!所以,我们几兄妹宁愿在善意的谎言中敷衍姆妈,也不愿她老人家忍受无尽的丧子之痛和漫长的煎熬。
转眼冬天已进入了最寒冷的日子。2024年的新春佳节已近在眼前。望眼欲穿的姆妈多么希望自己儿孙满堂绕膝承欢,同许多大家庭一样有个大团圆大相聚的珍贵难得的美好镜头,突然被我纯属意外的疾病破坏了。这又将成为我们大家的谎言,封锁在姆妈平静无浪的生活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