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他是真的不在了,不是那种简单的不在了,而是去世了。
他的葬礼——可能是在我死之前见到的所有葬礼中,是最让人愉悦的。我和小姜一左一右,一个拿着他长长的愿望清单,一个念的口干舌燥。台下的人(他甚至要求在他的葬礼上搭一个舞台),一开始还犹豫哭不哭,可是被推进去的人和他的朋友们都有说有笑,自己也不装模作样了。
守灵的时候,他父母没有来,准确的讲是他父母不知道他已经不在了而我们都不知道他父母的联系方式。他曾鼓起勇气向父母出柜,可是父母却狠心的和他断绝了关系。即使后来他父母和他再三道歉,说只要回来结婚生子,他们不会追究以前的事情。他父母道完歉,他便彻底绝望了,换了手机,换了工作,甚至换了国籍。
小姜拍了拍我,示意让我去休息,轮到他在灵堂前面坐着。我挣扎着站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到房间角落,在临时铺的床铺上躺了下来。我打开他那篇堪比万字小说的愿望清单,上面第一条写着“不要哭,哭的人请保安给他们抬出去”。
这是本来我的想法,准确的来讲是他剽窃了我的葬礼创意。我平时是个很丧的人,总是讨论非生即死的话题。很久以前我看过一部电视剧,说是去世的人在一段时间内,收集到非血缘关系亲人或朋友的三滴真正为你伤心的眼泪,就可以复活。在女主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七七四十九集之后,还是死了。主角光环都没救回来的性命,凭什么能相信我会被周围的人救回来(现在看来是个多么幼稚又现实的想法)。
那时候开始我就不希望有人在我的葬礼上哭,即使我根本没有要去世的想法,但却总是在策划自己的葬礼。毕竟实在不愿意看到人们假惺惺的哭,我看着难受,他们也憋得也累得慌。
看完大结局那天,我抑郁了。我虽然抽烟,但是却不喜欢闻到屋子里难以散去的焦油味儿,便拿着打火机和烟灰缸上了天台。无论去过多少次,我总是会被门口突起的石阶绊一跤。噼里啪啦,手上拿的火机烟灰缸和手机先是砸到了铁门上,又摔在了地上,在深夜里十分刺耳。他站在护栏旁,惊慌的盯着我,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发现了一样。我尴尬的问了他一句“抽烟么?”他说“抽。”这便是我们第一次遇见的情景。
后来他告诉我,那天我救了他,我上天台只是为了抽烟,他是真的打算跳楼。一根烟的功夫他活了,我们成为了朋友。
后来我们认识了小姜,又认识了日本的泽田妹子,做了个两男两女的小乐队。再后来小姜和泽田结婚了。他们俩结婚以后,邀请我们俩去新居作客,小姜没头没脑的要撮合我们俩,那时小姜和泽田第一次知道他是gay,我也第一次知道他是gay的事只对我说过。瞬间一张饭桌上四个人的友谊又升华了,小姜和泽田决定尊重他,我决定更要保护他别再因为性取向被折磨,他则在饭桌上崩溃了,拿出手机给我们看他的诊断书——韩剧老三样之一,绝症。
他一边哭的歇斯底里,一边又抽抽嗒嗒的给我们解释病因。小姜因为无法相信这个事情,变得十分的烦躁,咬得紧紧的腮帮子和手臂上鼓起的青筋都暗示着这个鼓手此时此刻想抄起鼓槌儿打爆他的狗头,让他别哭唧唧的有话好好说。后来我们三个陪他折腾了好几周,查这个查那个,终于累了,也接受了现实。
“小孙,你的吉他能借我弹几天么?”
“能啊”
“那它能陪我一起走么?”
“......”
“小姜,你的黑胶能借我听听么?”
“能。”
“那能和我一起烧了么?”
“......”
“小田,你可以把灌篮高手的漫画借给我看看么?”
“可以啊。”
“那能和你老公的黑胶一起烧给我么?”
......
如果人死可以复生,或者人死可以托梦,我们四个都会不约而同说,在他最后的时间里,他比任何时候都快乐;对于我们来说,他前所未有的,比我们仨加一起还不要脸。
他躺在床上插着管子跟我们说“不知道开心还是不开心,终于有点活着的感觉,但是就快死了,能早点认识你们我也不会这样了。”
我看了一眼他愿望清单的最后一句话“希望所有不开心的人都能遇见你们这样的朋友”。
我闭上眼睛终于忍不住哭了,我们又何尝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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