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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公园里,总见一对感情深厚的老哥俩结伴散步。他们甩开胳膊、迈着大步,走得呼呼生风。俩人边走边聊在健步道上走出了一支队伍的气势。每天俩人从不同方向赶来,早到的就听着新闻独自散步等候,不管走到哪,晚来的那位都会跨越草坪、横穿小路、直抄近道前来会面,碰面后俩人再一起边走边聊开始一天的晨练。
在远方老家的田埂上也有这样一对结伴玩耍的老哥俩,感情深得都陷进了沟沟坎坎的皱纹里。他们是我爷和四伯。他俩是同村的发小,四伯比我爷大5岁,但按老家的辈分,四伯得叫我爷“叔叔”,可他一声也没叫过,从小就“栓住、拴住”地叫我爷的小名。我爷从不恼,跟四伯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我爷和四伯从小就脾气相投。四伯家兄弟姐妹多,常常吃不饱饭,就经常去我爷家蹭吃蹭喝;我爷家只有母子二人,虽然日子也不宽裕,但毕竟人少,开销小些。凡是有好吃的,我爷总会叫上四伯一起解馋。
俩人都是聪明有志向的孩子,家里穷没钱去学堂,俩人从小就跟着村里的老会计学习打算盘、识字。长大后都在村大队部帮忙,一个是会计,一个是出纳。从工作到生活,俩人天天形影不离,比亲哥俩还要亲。
再深的友谊也有风雨飘摇的时候。当时镇上有个会计职位空缺,要村里推荐一人去任职。两个进步青年都渴望学习新知识、去外面广阔天地里大展拳脚,可推荐名额只有一个,村里照顾我爷孤儿寡母,最后把名额给了我爷。我爷拿着村里开的介绍信,心里五味杂陈。薄薄的一张纸能带他去梦寐以求的知识海洋遨游,也能轻易摧毁两小无猜的的深厚友谊。让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放弃他握在手中那个朝思暮想的机会,他做不到。他恨自己自私,背叛了朋友。在去镇上报到的那天,我爷趁天还不亮就背着行李灰溜溜地出了家门,他害怕白天街坊四邻的道贺声,那就像一记记耳光狠狠地羞辱一个自私自利的叛徒,一个不光彩的小偷。他走到村口时,影影绰绰看到大树下停着一辆小推车。当他走近时,小推车上突然坐起一个人影,那就是四伯。四伯揉了揉眼睛,起身提了提裤子,不容我爷开口,上前一把抓住他背上的行李,扔在小推车上,头也不回地推着车向前走,边走边哼着戏。我爷低着头跟着后面,四伯的哼唱让我爷一肚子的自责和愧疚化作泪水涌出眼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还是四伯主动搭话:“路还远着呢,你先上车,我推你,一会儿你再推我。”这是俩人从小玩到大的游戏,你推我,我推你,一路把我爷送到了镇上。
这一去,两个年轻人被命运分隔在不同的世界,分别展开不同的人生旅程。一个在城市,进修、加薪、升职、退休。一个在村委会干了一辈子,也在田里劳动了一辈子,工作和劳动混在一块,没有啥时间界限,更没有所谓的退休或不退休,反正乡里乡亲,谁家有困难都来找他帮忙解决。我爷和四伯的生活工作虽然不同,但俩人有共同的兴趣爱好,都爱写毛笔字,这还是小时候一起学识字时养成的爱好。四伯在村里缺少专业的书法书籍,我爷每次回村,都给他带上几本。四伯如获至宝,一有空就照着书练起来。四伯练字随时随地,身边抓到什么用什么,树枝、石头等都可以当做笔在地上写写画画。我爷给他带的笔墨纸砚他不舍得用,也从不写什么作品,他的字只用来为村里老人的白事服务。葬礼上挽联、牌位等都请四伯来写,他分文不取,只为老人们作最后的送别。四伯和四娘勤快能吃苦,家里的十几亩田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年四季瓜果飘香。我爷家经常收到四伯送来的老家特产和时令果蔬。不同世界的两个人依然你来我往,几十年不间断。
后来,我奶病了。四伯听说后,极力邀请他们回村里居住,还帮忙提前翻新了老屋、平整了小院。村里空气好,景色漂亮,平日田里种种菜、去山坡上散散步,我奶在村里度过了她最后几年愉快的时光。我奶喜欢老家满山坡的油菜花,去世就安葬在家对面的山坡上。我爷舍不得我奶,也不愿离开老家,决定独自留在老屋长住。儿孙们在身边时,我爷表现得坚强平静;送儿孙走后,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门。那段日子,多亏四伯每天变着花样拉着我爷出门,去忙活各种各样的事:去菜园里种菜、田埂上散步、茶馆喝茶打麻将、后山采草药......。
早些年,在村边的乡间小道上,天天都会看到两位精神矍铄的老人骑着二八大杠来来往往,车上驮着一个大麻袋,里面装着各种叮叮咣咣的工具以及收获五花八门的宝贝。又过了几年,儿女们担心老人安全,纷纷给二老升级装备,把两轮换成了四轮的老年代步车。起初俩人好强不服老,对新装备一顿吐槽,说那是“电动轮椅”,坚决不坐。后来发现这个电动车跑得更远、载货更方便、还遮风挡雨,于是俩人一块投降,兴致勃勃地在村口大路上忙着练车,然后开开心心地骑着电动车去二三十里外的水库钓鱼。
有一年夏天,四伯睡了一个长长的舒服的午觉,就再没有醒过来,那年四伯91岁。我爷说四伯去那边找爸妈和兄弟姐妹团聚了,那里也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以往都是四伯写字送别人,这次我爷接过四伯的毛笔来送他最后一程。
四伯去世后,我爷被家人劝回了城,不到一个月,他又偷偷地跑回了老家,每天骑着电动车忙忙碌碌地穿梭,和四伯在时一样去忙活各种各样的事,只是在经过四伯家门口时不再鸣笛等候。
今年,我爷也走了,去那边和他的爸妈及爱人相聚过年,每天还和那个天天叫他小名的老伙计一起写字、一起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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