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

作者: 四叶籽 | 来源:发表于2021-01-25 22:32 被阅读0次

    “诶,前几天那个村头老孙家儿子,孙猴死了!”

    爸爸这句话不是对我说的,只是开车闲聊,随口对妈妈说的。我坐在后车座上,倚着窗户看着车来人往。爸爸的烟刚好抽完了,随手扔了出去。那烟头“刷”的一下从我眼前掠过,我才想起孙猴是谁。

    我是六岁那年,在村里的小学报了到。说是一所小学,其实不过是一栋大长房子,用土墙隔出来几个屋,只有两三个老师,也没几个学生。

    我记得学校操场外围种了一大堆玉米,还有其他青菜,我们偶尔会在里面捉迷藏玩,然后因为踩坏粮食挨骂。教室里土味很大,一下雨土腥味直冲鼻子。黑板也不大,没有讲台,只有五张桌椅齐齐摆开,里面坐着我们五个小小学生。

    走廊里挂了好多大头像,上面写了好多字介绍他们。我不认字,就挑了一个看着最好看,长着小胡子的画像问老师是谁。老师跟我说,“他叫列宁。”

    我当时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每每经过他的画像时,都要跟他打招呼。

    对,当时名字是件大事。作业本上,课本上都要认认真真“描”出自己的名字来。一群连拼音都没记全的小孩,一笔一划,歪歪扭扭的写出自己的名字。

    但孙猴写不出来。

    妈妈说他有病,天生的,好像叫小儿麻痹吧。手总是哆哆嗦嗦的,好好握笔都费劲,更别提写名字了。他看着瘦瘦小小的,还总是佝偻着身体,但妈妈说他已经上了好多年一年级了。

    村里的大人没事就爱“开玩笑”,每个人遇见他,都会先坏笑一阵,再问他,“你今年几岁了?个头怎么一点都没长?你这样怎么娶老婆呀?”

    他大部分会啐上一口唾沫,不理他们扬长而去。要是手里有赶牛羊用的柳条,也会狠狠抽过去。他们说的过分了,他手里又没家伙什,就蹲下来拿土块砸向他们。

    村里人一点都不怕,也不在乎孙猴是否生气,下一次见面还是会那个样子。

    我和孙猴交情不深,我其实稍稍有些怕他,他瘦的太厉害了,一层皮包着扭曲的骷髅架子,我有点瘆得慌。

    有一次,我要去好朋友家玩,可是必须要路过一户有大狗看门的人家。那户人家的狗可凶了,还会拦路,和它对上眼了,它就会追着你咬。

    我有点害怕,不敢走。正巧碰上孙猴了,孙猴说,“你别怕,我带你过去!我手里有柳条,它来我给它打跑!”

    可是当大狗狂吠而来,孙猴的胆量一下子吓没了,躲在哇哇大哭的我身后哆嗦不停。

    我那时已经上三年级了,孙猴真的一点没长,正正好好比我矮一个脑袋。

    后来,我去县里上学了。放假回家,我在院里喂狗,偶尔会看到孙猴赶着牲畜从我家门口路过。孙猴总要大声喊上我的名字,再加上一句:

    “回来了?”

    “回来了!”

    我也这么回答他。偶尔我要是也上山赶鹅,也会碰到他。有一次,我看着他拿着树枝,艰难的在地上哗啦着什么。我好奇凑过去看,没看出来,就问他在做什么。

    “写名字,写不出来”他答。

    我忽然有些难过,想手把手教他写,但是我看了一会,默默走掉了。

    我忘记他原本的名字了。只记得大家叫他孙猴,可他明明不叫孙猴!

    村里的小学早就拆掉了,我去县里上学之后,同班同学也陆陆续续走掉了。那里能让人回忆的东西一点都没剩下,我回忆的场景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年幼的幻想,根本无从考证。

    但是那副列宁的画像是真的存在,我后来在村委会的仓库见到过。虽然不是挂起来,而是和其他画像摞在一起,积满了灰。我还是记得老师跟我介绍过,他叫列宁。

    “那孩子挺可怜的,这么多年,终于不用受罪了”

    妈妈说完,自然而然地换了另一个话题。只有我一个人在想,那天我走了之后,他有没有在地上写出自己的名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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