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这些人,称之为简陋的人。这些人穿着并不时尚,见识并不宽广,或许可以说,他们看着简陋,简陋的不需要太多东西来包装和满足。
(一)拿着CT照的火车老人
当你觉得辛苦的时候,请扭头看看。
又一次的出差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做到火车上,行前,为了省钱用一碗泡面谈满了肚子。火车开动后,我一边惋惜刚刚火车站那晚老坛酸菜面居然卖到了6元,一边回想“女孩子不要太累”这句话。
身为记者的我,常常把自己流放到各地。一个人背着行囊就出发,不知道前方的暗访是否会顺利,不知道下一个城市是否爱过我。彼时,眼泪会不自觉的往下落,心坎也会为自己疼。我抬头,发现我的前方,有一个穿着褴褛的老人,低着头,打着盹,手中拿着的CT彩照报告单明晃晃的刺伤了我的眼睛。
半米宽的白色包装袋,里面透着黑色CT胶片。就是这个单子,曾几何时,几乎扼住了我们全家的咽喉。那几年,爸爸生病,妈妈陪着爸爸到各个医院看病,带回家的就是这个东西。然而,各种报告单拿回来了不少,爸爸的病就是一直都没有查出究竟。妈妈歇斯底里的坚持和爸爸强忍住的恐惧占据着整个家。
我看着这个躺在火车上的老头,那不就是我爸爸求医时的场面。虽然我不曾同去,但是场面极易勾勒。他一定低着头,口袋里揣着晕车呕吐时备用的袋子,手中的报告单沿着膝盖半落在地上,怀里不定还抱着一件防止夜间变凉而带着的外套,裤兜里还有一瓶用金银花露瓶装着的红糖水。
他,只可能更狼狈。
眼泪往下落,父母毕竟是父母,连吃过的苦都比我这丫头的浓。
生活就是,你提问,然后扭头往往四方。你要的答案,上帝会在你的生活中留下线索。有是,那是一句歌词;有时,那是一米阳光‘;有时,那是一种气味;有时,那是一个陌生人的问候。
(二)一个没能死去的媒婆
媒婆长得很黑,也很瘦。我对青蛙眼的第一次就来源于她,那两颗叫做眼的球鼓来鼓去,左瞟右瞟,配上她两面针的牙齿,谁瞧见都知道她是个媒婆。此外,她衣服从来破旧,冬天的棉袄领口还会蹭着长久不换洗留下的黑色汗渍,脚上就是一双她自己纳底的布鞋。在媒婆市场,她也算是品牌差异化了。
我家里等着结婚的表哥表姐特别多,所以总是见到她。
媒婆爱钱,每天顶着她那几天不洗的头发和胸口忘记擦掉的牙膏印在村子里到处溜达。或者,踏着她那辆结婚嫁妆—永久牌有杠自行车“哐当哐当”到其他村子,那敬业的派头,就差插个喇叭,吆喝:“谁家还有没有嫁出去的姑娘,招找不到媳妇的帅锅叻。”闲暇时,她就去各个邻村里打临工挣钱。有时候,她也会给自己的老爹打工,然后对她家老头说:“反正你请人也是要花钱,我给别人打工也要挣钱,你就把钱给我好了。”
几年前,媒婆得了乳腺癌,还碰巧是个晚期。医生宣告已经没有无法挽救。那时候,媒婆在医院里接受化疗,很多亲戚朋友也会带着水果、饼干之类的礼品去医院里看她。她儿子在外地做生意,也算是有些钱,她生病后儿子也回老家也在医院照看。媒婆的女儿,也学业有成,去了德国,这些在乡下人的眼中,也算是父母功成名就了。
不过,快要死了的媒婆,为了省下医院食堂高价有难吃的伙食费,就偷偷吃亲戚们带着的饼干。那玩意儿叫啥,哦,对,“旺旺雪饼”。此处真的不是打广告。之后媒婆的儿子大发雷霆了,差点把媒婆撵出去病房,下令把所有的零食发配到垃圾桶。媒婆临死前还挣扎,“扔啦,太浪费了。”从此,媒婆终于过上了安心吃食堂的幸福生活。
化疗后的媒婆,被医生宣告没有多久可以活,媒婆自然就收拾收拾东西,直接回家了。这时候,媒婆不知道从哪里得知,吃全身张满姜疙瘩的癞蛤蟆,可以以毒攻毒,治疗癌症。媒婆的儿子和丈夫当然都不相信这玩意,也没有人理她,大家都接受她要死掉了。不过不管你信不信,反正她是信了。
媒婆仍然每天蹬着她那辆自行车到处溜达,这次不是找姑娘,是找癞蛤蟆,然后回家自己开火煮了吃。转眼间,媒婆介绍的姑娘们成家、吵架、生小孩,化疗后皮肤组织受损伤的媒婆也晒成了小黑人。这下牙齿变得更白了,关键是病也全部好了。像是从来没有病过一样,媒婆的社交范围变得比以前更广了。
十一回家,我清晨早起,在屋后临河大堤上打坐。后面突然有人叫我:“你坐在地上干什么,不怕屁股浸湿了。”
“哎哟,等你过来哟,给我介绍个男朋友。“
媒婆大笑,手里提着月饼,说要去赶集会见她约好的各村的媒人。我陪着她,走了一段路,朝露未干的清晨,我俩的笑声洒遍了田野,于我而言,是少有的快乐清晨。但是对于媒婆,也不过是又一个拉屎顺畅的早上。
而就是这样的人,即使没有念过米兰昆德拉,没有过说走就走的旅行,没有穿过香奈儿,没有喷过迪奥,却好似早已洞察了上帝的玄机,被送到人间做济公一样的存在。即使衣衫褴褛,却可以抵御癌症和悲伤。我觉得这就是高能量的人。那天,我没有继续静坐,而是跟在媒婆后面,偷偷借来她这种高能量,在以后吵架、生小孩、生病、晒成小黑人的时候拿出来。
(三)垃圾堆姑娘
姑娘算不上是姑娘了,大概可以说是六十多岁的老婆婆了。可是我爱上了她的姿势,她裹着头巾在夜间的垃圾堆中行走,手中的塑料袋像是艺术品一样被她认真对待。我还是觉得她年轻的美丽呢。
三毛说,小时候的梦想是拾荒者,永远不知道下一个会拾到什么好东西。
看见很多拾荒的人,却是第一次见到把头巾围得这么好看的拾荒者。我静静的看着她,不过几秒钟,她将纸盒折好,收走。手法轻盈曼妙,不骄不躁。在她眼中,这件我们称之为垃圾的东西,有了另一种身份。
她年轻的时候,一定很美。因为,有一种人,不管她做什么工作,你都会觉得“很优雅”。
(四)毛笔爷爷
我的大学,有一个常年在学校卖毛笔的大爷。俗称,毛笔爷爷。
不知道是不是俗称,我是这么称呼。
这老头,不卖水,不卖书,只卖笔。大部分,还是毛笔。
这老头,不和人说话,不微笑,还不准砍价。
大概那是时候,我学会了。沈默。不是学会,是认识到,什么才是沈默。那老头还是一身只穿黑色的沈默。
silenc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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