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独处是一个人最好的增值期。那我这二十几年，增值的机会确实蛮多，可惜七七八八被我挥霍不少，全砸在了拯救自我上。
以下文字带股荒凉的味道，那会子我心头有解不开的郁结。各位不喜勿入！
01
我的童年始于一个上午，阿婆抱着我站在院里棕榈树撑开的伞荫下，我声嘶力竭的哭着要妈妈。
也是从那天起，阿婆代替了我妈。等我再大一点，爸爸也去了外面，阿公顺便代替了我爸。
起初，祖孙三人守着不大的砖瓦房度过三餐四季的家常日子，即便爸妈不在身边，我也不觉难过。只是，我不知道平淡的生活过久了大人会不开心。
不知哪日，阿婆学会了耍牌，纸牌、麻将、字牌，她都钻研个透彻。为了娱乐消遣，我开始随着她辗转到各个牌友的院子。
两家院子中间的小弄堂是长满绿苔的砖瓦墙，墙下一条窄小的泥泞排水沟。我无声的在青黑色的泥巴路上从这头跑到那头，来来回回，没有伙伴，没有玩具，也没有书本。
不远处是大人的喝叫，“东风、幺鸡、杠上”……零零散散的字眼随着细风飘进耳朵，我甩甩圆滚滚的脑袋，拿着捡来的槐树枝继续给地上的蚂蚁设关卡。
一个人玩累了就跑回阿婆的腿上坐着眯觉，搓牌的哗啦声和大人们的叫嚷声也赶不走我的瞌睡虫。阿婆在摸牌时还不忘轻晃着双腿，我就在这样粗暴的环境中温柔的哄睡。
有时换到一户围有大后院的人家，我就跑去探险，想象自己是阿婆故事里的巨人，满院子的找那些充当小矮人的昆虫。偶尔也会发现昏暗的小房间，墙上有扇透出微弱光线的四方的窗，我常常不自知的盯着光里飞扬的尘土发上半响呆。
夜幕降临，散场的阿婆大声叫着我的小名，我知道，是该回家的时候了。
到了夏天的晚上，阿公阿婆出去田里抢水，留着房间的灯，叮嘱我早点睡。白日里逼仄的房间这时倒宽敞起来，一个人盯着白晃晃的纱帐，想着牛鬼蛇神，害怕得连哭泣也忘了，就这么僵着身子坐在床上等着门栓的响动。
大概一个人待着的日子太长，我开始变得不习惯人群。总之当我可以在学校拥有一大群玩伴的时候，我的行为显得格格不入。女孩子的跳绳、拣石子，我都提不起兴趣。我想我还是热衷蹲在墙角看蚂蚁搬家或者坐在院门前的石墩上等阿公阿婆回来。
五年级的暑假，阿婆让小姑把我带到了她和姑父工作的地方，一个离家几十公里外的小镇。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莫名的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我小心翼翼的和不熟悉的大人打交道，即便很想阿婆，我也表现出很开心来到新的地方生活的样子。那时的我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会让他们变脸色的话，我闭口不提。
白天小姑和姑父出门工作，又剩下我一个人在家。
邻居是一对头发发白的老人，岁数比阿公阿婆要大，拄着拐走路也是颤颤巍巍的模样。他们的屋子里时常飘出浊重的燃香味，傍晚时分会准点响起“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的梵语声。我知道这是佛教的大悲咒，竟然还有些喜欢它的旋律，于是整个暑假，我把它当作唯一的音乐与消遣。我想，自己心里一定是住进了一个小老太太，不然哪个小孩会花上两个月的时间去听这难懂的经咒声。
02
我一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一边顺从着大人的安排长大。但还是被阿公看出了异常，他开始有意无意的指点我的个性，试图用说辞纠正我的缺陷。当时的自己有着优秀生的底气，对阿公的说辞并不以为然。
直到一次无意的争吵中，我脾气失控，将厨房那扇老旧的木门一脚踹烂。阿婆痛心的指责我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孩，当场把电话拨到了妈妈那，说她不要我，把我接走。妈妈在电话那头劝诫，大致说的是我不好，要好好听话云云。
我咬着腮帮子，一个手使劲掐住手背，生怕自己失控吼出声来叫他们再次失望。大颗的眼泪掉落在指甲抠出的月牙上，我恍然意识到自己和别人确实是不一样的。我不喜欢出现在人群，不喜欢与人说话，现在连脾气也控制不了，难怪最爱我的阿婆也要放弃我，这样的自己或许就是个累赘。
于是从那天起，就连阿婆我也疏远了。
我开始经常把自己关在四面白墙的房间，一张大床和一个褪色的衣柜。我感觉到了自己害怕寂寞，却没有人说话，我大叫一声，连声音也被莫名的吞掉。
我想用黑色的印刷字来转移注意力，只是，我太不能接受自己了。无论是高尔基的阿廖沙，雨果的卡西莫多还是路遥的孙少平，我只觉得自己和他们一样命运悲苦，却强行忽视掉他们都拥有的坚强勇敢品格。
就这样，我成了自我否定牢笼里的困兽。
在我没来得及找到那把开锁的钥匙时，高三就到了。我不怕苦行僧的生活，白纸黑字上的红色是我能抓住的唯一证明自己的东西。可是住在心里的兽不愿放过我，它一点点吞噬掉我唯一的救赎。最后逼得我低下头去胁迫并不怎么出现在生活中的妈妈，我在电话里一遍遍重复，你不回来，我过不下去了，我过不下去了。
靠着那份短暂的温情，我堪堪在高考的洪流中上岸。
此后，我痛下决心要改变自己的状况。
03
我选择背着家人，将自己放逐，独自逃离到几千公里外的边塞，那里的生活反而给了我强烈的归属感。没有复杂的人，没有外在的评价，圈养的兽开始变得温柔起来。
我尝试着将自己融进人群，可快乐的嘴角却提不起来，勉强和朋友拍出的照片总有种苦不堪言的意味。那时我不知已经有种叫抑郁症的可怕东西找上了自己，还只顾着奔在宿舍与图书馆间。
在那里我重读了一遍三毛的文字。看她从《雨季不再来》里敏感彷徨的小姑娘成长为《撒哈拉的故事》里洒脱的独立女性。尽管有痛失所爱的《梦里花落知多少》，但最后在《亲爱的三毛》里她再次蜕变为理性睿智的长者。三毛是生活过的三毛，她也是从渴望得到回声（Echo）的小姑娘慢慢长大的呀！
再后来我接触许多名人传记，在《雷峰塔》里看到张爱铃那段晦涩的心事，知道沈从文也曾是个腼腆少年郎……书本的世界里，独处不再是个秘密。我好似从这些人的故事里找到了拯救自己的钥匙。
我尝试以一种更为平和的心态去阅读文字。我去了解内向型人格，去寻找自我治愈的心理书籍，不再悲天悯人，不再自怨自艾。我曾私自把不喜欢人群当成一种缺陷，和自己置了许多年的气终于在读到贾平凹先生那句“这个人，终于被敲死了”的大笑里一笔勾销。
有趣的是，当我真正开始接受自己本来的样子时，恰恰改变了自己。
我的生活轻快了起来。即便在图书馆守着一样的小书桌，我照样自动屏蔽掉外面那个复杂的世界，但这里不再是我的防空洞，它也变成了我一个人的游乐场。我可算真正体会到独处的美妙了。
再后来，我流亡归来，在南方的某个城市继续求学，是更为忙碌的学习节奏。我早已习惯独自安排自己的生活，做事不必和同学相约，生活全凭自己喜好。不做科研的时候，一个保温杯，一支笔，一本书，我在自习室里坐上一整天，慢慢把书中的世界融进心里。又是妙不可言的一天！
尽管我依然感觉自己是个独行的流浪者，也依旧喜欢独处，但内心却多了股柔和的力量，我经历了许多，对自己，对我的能力有了更牢固的信心。
我结结实实的过了二十来年的孤独日子，给了复杂情绪一个个通透的出口。我庆幸自己没有一头扎进寂寞的漩涡，而是用文字里的世界救赎了束缚的魂灵。在里面，我认识了许多同我一样的人，他们用自己的经历裹挟着我冲过成长路上不自知的黑暗。
当我回过头再去看那个跑在弄堂里的小姑娘时，我想告诉她，一个人的时候好好玩，累了还是跑回阿婆的腿上眯一觉，不过晚上记得缠上阿婆再给你讲个逗乐的小故事。当然，故事里一定会有只勇敢飞越横亘在前方高山的小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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