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关于青春的长信（十三）
“我觉得不是大学食堂的菜难吃，只是吐槽的校友们没有见识更难吃的菜。”程诺舔着上唇说。党小北等人一应沉默。我为程诺刚刚风卷残云般的阵势而深感羞愧。三个女生看着眼前还冒着热气的饭，又看看摆在程诺旁边已经空了的三个菜碟子满眼怒火。
释言却拿过他扔给程诺的馒头啃了一口说：“你还吃过比食堂更难吃的菜？”
“吃过，我奶奶啊，他的菜不是多放一勺盐就是不放盐。酱油和醋现在也不大能分得清，我经常吃糖酱无盐排骨，那感觉……”程诺像是在回想他被迫享受糖酱排骨时的各种心酸。
“那你奶奶自己尝一下不就知道了。”释言好笑道。
“他奶奶信佛，连炒菜的锅都得分个荤素来。”众人捧腹。程诺挠挠脖子也“嘿嘿”得笑。
目光顺及释言，她直直的看着程诺，万种柔情，千般爱意尽现眼底。我想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吧。
师专的男生宿舍安静的只有我跟程诺的声音为聒噪的下午增添一丝生气。
“喂，你看什么呀？男生宿舍就是这样的，大惊小怪。”他一面把堆了满床的衣服东一件西一件的丢，一面帮我打开刚买的饮料瓶盖递给我。
师专的男生宿舍只有这一栋宿舍楼，每个房间有6个床位，却没有独立卫生间。公用走廊的尽头有一个集洗澡，厕所，涮洗为一体的公共卫生间。男生宿舍的入口有个已经褪色的牌子，上面红底白字写着“女生免入”四个大字。宿管看样子还没有上班，宿舍楼的走廊一片狼藉，像刚刚气荒而逃的士兵留下的惨烈战场。到处都是烟头，废纸和袜子。刚开始我会小心避开这些障碍物，最后索性踩着过去了。
“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这就是传说中的男生宿舍啊。”我语气夸张的说。
“哈哈，我们都是古罗马战场的勇士，让那些失败的人来收拾战场吧。”程诺举起右臂，做了个骄傲的姿势。“我跟我那位兄弟已经商量好了，早来有早来的好处，后面来的家伙得封我们老大，这叫占山为王。你看我选了个靠窗的位置，这边真叫一个风景独好啊。买个望远镜就能看到你们学校了。”
“对呵，你最好买个天文望远镜，那个能看的更远。”一个浑厚的东北口音从门外传来。随即走进来一个留着短寸几乎光头的矮胖子。右手提了个大的塑料方便袋，里面是各种颜色包装的方便面。我想着就是程诺说的那位和他同样早到的室友。
“美女，你哪个系的？认识一下呵。我叫张伟，数学教育系。”他伸出肥胖的大手。手的起伏带起他肚子上的肥肉晃动。他又意识到了什么，收回了手，说，“哎呀，算了，下次握手，我刚刚回来的路上啃了根鸭腿，没有洗手，就唆了唆手指。”
“死胖子，你滚边去，这是我表姐。在隔壁的医大，你赶紧去把爪子洗干净了回来，弄脏老子床铺，老子夜里……老子夜里不陪你上厕所了。”程诺想了想也没什么可威胁他的，所以顿了顿说。哪知那个胖子听到程诺这番一说，放下手里的方便面就朝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小跑而去。
“哎，昨天我看到党敏。”程诺愣了愣。
“哪里？”
“火车站啊，她站在树底下哭呢，我以为你也看到了。你们吵架了吗，我可不敢碰你这颗地雷。”他假装害怕的样子。
“那你不告诉我？”
“我没空告诉你啊，大姐，我奶奶快把我啰嗦死了，你也抱着你外婆死不放手。我看你在车上还往那边树下面看，我以为你知道，故意不理她呢。”程诺无辜的说。
“我什么都没看到。”
本以为我们的离别一定会轰轰烈烈，本以为我们也会如煽情小说般生离死别。你也曾说如果有一天我们要分别，一定要把一肚子的话全部告诉我。我说那就想好一肚子的话怎么说完。我们都准备好了那么多的话，舍不得，不愿意，又难以启齿，终于在分别那天，我们什么都没说。
“阿洁，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两这么好吗？”初二时党敏问我。
“不知道，我就觉得认识你就像注定了一样，也许就像小说上的情节，我们可能上辈子也是好朋友。”
“我没有兄弟姐妹，家里的堂兄妹都觉得我是收养回来的，跟我也不亲。我觉得你就是我最好的姐姐。”
我感动的抓住她的胳膊，说，“阿敏，我会照顾你的。我相信命运，上辈子你是花我就是叶子，你是鸟我就是羽毛，我一定不离开你，不让别人欺负你。”其实那时我就像是一个同情心全部迸发的天使想尽全部的力量去呵护这只受伤的小鸟。可是这只小鸟却不满足我的细心呵护，她又将同样的话跟别人继续说。
“小海，你知道为什么我跟你在一起吗？”
盛夏那天，我们都得知自己即将升入哪个高中。我为党敏不能与我们升入同一个高中而伤心，她安慰我说没关系，以后她还是把我当最好的朋友。我一个人躲到学校厕所后面的小树林里哭。我想她一定很难过，就是不想让我更难过，才装出的无所谓。我想就算在一个城市也不可能朝夕相见了。我想到我每天和她一起上课下课，买零食，又翘课去看漂亮衣服的时候，就蹲在地上，抱着膝盖拼命的哭。
“不知道。”夏小海冷冷的声音传到我耳朵，我止住抽泣。
“我告诉过你，我是孤儿。我家里的堂兄妹都知道我是收养的跟我不亲。”说到这里党敏的声音抽动，“我从小就想，要是有个人能像哥哥一样疼我，保护我就好了，也许我就不会那么可怜。”她小声的抽泣起来。
“党敏，你，你别怕。以后我会照顾你的。”
我双膝跪地，从围墙的镂空花砖里看到夏小海轻拍党敏的背。党敏像突然失控的小鸟冲进夏小海的怀里，夏小海一个踉跄，往后退了一步，接着紧紧的抱住如筛糠般抽搐的党敏。我静静的跪在墙角边。未及风干的泪水慢慢往下淌，脸颊一阵瘙痒。想伸手擦去，可是手却抓进了地上的泥土，肮脏不堪。
是的，我们什么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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