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读书让生活美好想法读书
易中天中华史 先秦 卷二国家

易中天中华史 先秦 卷二国家

作者: 为你写思的哥布林 | 来源:发表于2023-12-16 06:10 被阅读0次

今天开始跟大家分享《易中天中华史 先秦》的第二卷:国家。

易老师这本书虽然称之为中华史,却又没有把视线只停留在当时的中华,而是讲彼时的中华文明与其他同时代的文明进行了比较,这不仅拓宽了读者的视野,也使内容也越发的有趣起来。

西方有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黑铁时代之说,那么对应的中华文明是什么时期呢?

希腊、罗马的黄金时代和白银时代,在儒家称之为“大同”。大同之世的特点是天下为公。尧舜时期是大同,大同讲帝道;

希腊、罗马的青铜时代,儒家叫“小康”。小康之世的特点是天下为家。夏商周时期是小康,小康讲王道。

希腊、罗马的黑铁时代,在儒家叫乱世。春秋战国是乱世,乱世讲霸道。

对于先秦时期的国人,君主是核心,道德是力量,国家是归宿,国家与人就这样焊在了一起。对此西方与我们有所不同,他们有国家却并非一定要君主。比如古希腊的城邦就是没有君主的。罗马人的第一任君主屋大维虽然是皇帝但也要自称“第一公民”。

爱情海和地中海环抱的那片土地上,各个城邦星罗棋布,貌似和东周列国很相近,却没有一个天子作为共主。城邦与城邦平起平坐,城邦的事务是由石匠、铁匠、皮匠、商人等人处理。这简直就是无君臣,也无父子。甚至希腊和罗马的神话故事中也充斥着“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的内容。

各个文明对治世的理解有相同之处,但在选择执行方式的时候却又不同,可最终都建立了国家,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一个民族如果没有国家就只能停留在史前时代,国家是文明与史前的分水岭。


不一定是人哦

公民是什么?当时的公民就是“自由的人”,而臣民则大不一样。何为臣?臣最初指的是奴隶,包括战俘和罪人。

奴隶最主要的来源是战俘,对于战俘的处置“男人为臣,女人为妾”。奴隶中的小头目成了征服者最早的臣僚,君臣的臣就是从这里演变而来的。

同样的“民”在当时也并不是好词,在古书中经常被解释为:冥、暝、盲、氓,最早的民同样是战俘和奴隶。比如黎民,就是战败的九黎族;畜民是被商人统治的老奴隶;顽民是被周人打败又冥顽不化的殷商贵族。

这个群体在当时是没有资格被称为“人”的。那么什么样的人才能被称为人呢?(这句话说得有点饶舌啊),当时的胜利者和统治者才是人。

所以上古时期,人和民是两码事,最高级的是“大人”,其次是“小人”(Wow,这么说那时候小人不是骂人的话?),最低级的才是“万民”。

秦汉以前,人比民贵;秦汉之后,官比民高。所以说孟子在当时能说出“民为贵”,着实是相当的了不起啊!


兄弟,听说你喜欢做奴隶

前面聊到:公民自由平等,臣民服从依附。所以臣民的国家必是君主制,公民则喜欢民主共和。国家模式和政治体制,其实都是人自己的创造和选择。更看重自由的,选择民主制;更看重安全的,选择君主制。

先秦时期为什么君主制在华夏大地盛行,难道大多数人都不要自由喜欢做奴隶?

因为民主的政府必定弱势,非如此不能保证国民的权利不受侵犯,国民的自由不被干涉。不过这样的政府要想集中力量办大事,在古代便难免力不从心。这是大多数古老民族最终都要选择中央集权的原因之一。

中国原本就地域辽阔,人口众多,要么有自然灾害需要抗拒,要么有外来强敌需要抵御,管是遇到天灾还是人祸都需要有有号召力,凝聚力的力量来领导大家一起度过难关,更好的活下去,政府非得强势不可。也就是“天下必须有序,群龙不能无首”。

因此不管是人还是民都需要做出牺牲和让步,对高举旗帜的君主俯首称臣。但君主制绝对不等于奴隶制。

儒墨道三家都认为:君主可以有,但得是圣人。孟子甚至提出君主如果不合格,就该让贤。可惜三家主张实行起来还有诸多的问题,比如什么圣人的标准(儒家:仁民爱物,墨家:明察秋毫;道家:清静无为),比如如果君主不合格走什么流程让贤?

也许正是因此中华民族的国家史和文明史是一部不断追求独立、自由、平等的“惆怅史”。


说文解字道家国

易老师在书中提到:古老民族的建国史,同时也就是他们的建城史。

什么是城呢?最早就是建一个土围子把一方土地包围起来保卫起来。表现为汉字,就是或者的“或”。而这个或字其实大有来头,最初它就是国家的“國”,是最早的國字,也是地域的“域”,是最早的域字。

实际上,國、域、或,在甲骨文是同一个字。字形,是左边一个“口”,右边一个“戈”。口,就是一个围子的形状,意思也是“围”,即圈子、围墙、势力范围。戈,则是家丁、打手、保镖、警卫、武装力量。也就是说,一个氏族或部落一旦定居,有了自己的地域和地盘,就会弄个栅栏或墙垣,再挖条沟,派兵看守。这就是“或”。

随着地盘的扩大,人口的增多,为了表示规模就在或旁边加了土,形成了域,在或外加了口成了國。

明明在说城,怎么说着说着就说成国了呢?

实际上在我国古代文献中,国就是城,城就是口。中国本义是“天下之中”,是全天下的中心城市。

如今的国在古人称之为邦,国家二字原本是邦家。因避汉高祖刘邦的讳才改邦为国。其实国最初指的是都城,邦指的才是全境。也就是说城郭之内曰国,四境之内曰邦。

世界上的文明古国有两种:

城市国家:简称“城邦”,由一个城市和周边的农村构成;(两河流域南部最早出现的就是城市国家)

领土国家:由一个中心城市(都城)加其他城市及农村构成。

城市的出现正是国家不同于部落的地方,以城市为标志,国家诞生。


君主本非神
城市出现了,国家成立了,那么古时的城市和国家由谁来掌管呢?大家为什么服从他的管理呢?

君权神授

东方各国选择的基本上都是君主制,且发展的轨迹都是从部落(或部落联盟)发展成部落国家,然后从城市国家变成领土国家,最终走向中央集权形成王朝或帝国。

其中最早建立集权制的是埃及的美尼斯第一王朝;随后是两河流域萨尔贡的阿卡德王国和汉谟拉比的古巴比伦王国。

印度的孔雀王朝和中国的大秦帝国相对要晚很多。

鹰神荷鲁斯原本是地方的保护神,后来称为上下埃及共同的神,而法老就是其在人间的化身和代表。所以埃及的法老既是国家的统治者也是神明。当时官员和贵族最大的荣耀是亲吻法老的脚印,而法老的名字也是不能被叫出声来的,因为里面有着无法抗拒的魔力。

与埃及和两河流域的帝王自称是神的化身有所不同,印度国王最初并不自称神或神的儿子。

印度的国王属于“刹帝利”,国王的地位相较于“婆罗门”(祭祀)低。不过到了阿育王时代,印度的国王也开始自称“诸神的宠爱者”。

上述三个古文明的君主制要义在于:主权在君,君权神授。

那么古老的中华文明的君主制与其他三个古文明有什么不同呢?


天子传奇:尹→父→君

上一篇笔记我们聊了其他三个古文明的君权神授,在古老的中华文明的帝王走的是什么路线呢?

在我国最初的君主原本是部落的酋长,并不是什么神,他们起先叫“尹”。尹代表手上拿了根东西,甲骨文的字形跟“父”很相近。

不同的是尹手里拿的是杖,父手上拿的是斧。不管他们手里拿的是什么,都象征着指挥权。当尹变成了君主,便要发号施令,因此君字从尹从口。而“主”字,本义是灯芯,当它跟君联在一起时,就变成了主宰。

中国进入国家阶段是从大秦帝国开始的,彼时的君主不是神,而是圣人。他们是“天的儿子”,叫“天子”。天子是“人中之龙”,只在天的面前称臣。因此始于大秦帝国也没有什么祭司或教皇之类的人物,可以凌驾于帝王之上。所以,易老师认为中华帝国是最稳定和最完善的帝国,稳定到不可能被蛮族征服,也不可能在自己内部发生制度性的革命。

虽然人类最初的几个文明古国选择的制度不同,但构成这些制度的要素却是相同的。其中最重要的,是公共关系、公共事务、公共权力、公共机关和公共规则。

其中有公民的约法、君主的王法,以及中国的礼法。礼法、王法、约法,原则上都应该是成文法。公权力的行使,也要依靠法令和文书。

因此,各文明古国都有自己的文字,比如古埃及的“图画文字”,苏美尔的“楔形文字”,克里特的“线形文字”,印度河的“印章文字”,中国的“甲骨文字”。这是文明的界碑。


彼岸希腊

在东方,古印度和古中国,都在走向中央集权一一中国从春秋战国走向大秦帝国,印度从列国时代走向孔雀王朝。

在君主制林立的世界之中有人搞民主吗?有,它的名字叫雅典,当然彼时的雅典只是希腊诸多邦国中的一个。

这不禁就勾起了我的好奇心,雅典在希腊诸邦是特例吗?其他邦是什么样子的呢?

书中写道,彼时在希腊本土有三种政体并行不悖的运行着: 雅典,民主政治;科林斯,寡头政治;斯巴达,贵族政治。这是当时希腊最有实力也是名声在外的三个邦国,但在文明的起点上,他们选择了不同的道路。

当时的希腊人虽然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却有着共同的特点:航海,殖民,经商。而即便是选择民主的雅典似乎也只对本国公民民主。

在本家族不得志的希腊公民选择航海,宁愿到外面的世界寻找出路,因此也衍生出了殖民者。他们的态度也很明朗:如果殖民成功,那就分庭抗礼;如果失败,则宁肯到“蛮邦”去当雇佣兵或打工仔,也不会回来做那“凤尾”。

而希腊人当时也并不是无敌的,不可能每到一处就殖民一处,对于实力强大的对手他们采用的手段是经商。从此希腊人经济独立了,经济独立的结果是人格的独立。人格独立的结果,则是意志的自由。

航海让他们体会到自由,殖民让他们懂得了独立,经商让希腊实现最彻底的私有制(财产归个人所有,且神圣不可侵犯)。

事实上,当一个人不必依靠别人的施舍和恩赐过日子,他就不必看别人的眼色,听别人的摆布。也正是因此希腊人才能够自由地处分自己的一切,包括处分自己的身体、思想、言论、政治立场和社会态度。希腊文明的内核和精髓,也就在这里了。

难怪马克思要把希腊的这段历史,称之为人类童年时代“发展得最完美的地方”,恩格斯说到希腊人的革命时,使用了“炸毁”两个字。希腊人用航海、殖民和经商这三个炸药包将氏族血缘组织被炸得粉碎,人身依附关系炸得粉碎,史前文明的所有优点和缺点也被炸得粉碎。希腊人,直接从族民变成了公民。

人格独立和意志自由的希腊人获得了解放。但与此同时,他们也遇到了难题:如何处理人际关系。


与上帝签约

上部分笔记中提到:人格独立和意志自由的希腊人获得了解放。但与此同时,他们也遇到了难题:如何处理人际关系。

这在氏族社会原本不成问题。因为血缘关系是最天然、最真实、最温情也最和谐。当这种关系被希腊人用三大炸弹炸毁后,希腊人成了宙斯式的“弑君英雄”,俄狄浦斯式的“杀父罪人”,早已“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他们要靠什么来组成社会,结为群体,才能免于因各行其是而天下大乱?

希腊人想到的方法是契约,契约面前人人平等。

作为商业民族,他们很早就意识到处理事务和关系,物比人好。这个“物”就是货币和契约。货币干净利索,契约人我两便。只要大家都信守合同,照价付款,就相安无事。而且,由于它对签约各方具有同样的约束力,因此是公正的,也是公平的。

这样一种好东西,当然可以放之四海。比方说,用来制定研究问题讨论问题的方法和规则。这些方法和规则,比如逻辑,是人与自然的约法,也是人与人的约法。其中,不证自明的叫“公理”,推导的过程叫“推理”,推导出来的叫“定理”,最后的结论叫“真理”。

契约面前人人平等,是没问题的。因为甲方和乙方人格平等,权利对等。谈不拢,可以不签,有情况,可以修改;执行不了,可以认赔毁约。总之,契约是可以商量的,而且只要甲乙双方商量就行。商量不通,还有仲裁机构。

契约虽好,但是范围有限,如何大范围的管理国家呢?法律应运而生,但是法律该如何制定呢?全体公民一起来立约,不可能条条款款都意见相同。如果左也谈不拢右也谈不拢又怎么办?就不要法律了?

当然不行,因此希腊人做两个约定。

第一,法律的制定,只能寻找“最大公约数”,也就是每个人都可以接受或不能容忍的。比方说,不能杀人,不能放火,不能抢劫,不能盗窃,不能强奸,不能私入民宅。这些大家都同意,那就写进法律,成为共识,也成为约定。

这就是“法治原则”。

第二,如果连最大公约数也找不到,那么对不起,投票表决,少数服从多数,以多数人的约定为约定。

这就是“民主原则”。

显然,法治跟民主一定是孪生的。法律能管的,也一定只能是底线。更高的要求,比如见义勇为、救死扶伤、相濡以沫、助人为乐等等,法律就管不着了,只能靠道德。

这就导致了西方人的又一次签约,只不过这回是跟上帝签的。合同的内容是一一人类承诺,做好人不做坏人,做好事不做坏事。上帝承诺:好人上天堂。


古中国,天下主义者

在古希腊串门挺长时间了,我们再回到古中国。

中华民族是文化力量特别强大的民族,中华的历史有过大一统后的群雄割据,有过外族入主中原建立王朝,但中华文化依然如故。外族可以入主,但文化必须认同,“亡国”只关乎一家一姓一政权,文化的毁灭才是天大的事。因此,秦变成汉,隋变成唐,甚至宋变成元,明变成清,只要文化或文化精神不变,天下还是那个天下,中华还是那个中华,中华文明因此未曾中断。

不过与别国不同,我们的文化力量与宗教无关。

中国人也许是世界上最没有宗教意识、宗教观念和宗教信仰的民族。虽然中国人也曾崇拜鬼神,但很快,我们的态度就是非宗教的了。

孔子的说法,是“祭如在,祭神如神在”;民间的观念,是“信则灵,不灵则不信”。说到底,是实用主义的中庸之道。上帝存在吗? 鬼神存在吗?冥冥之中确有神秘力量吗? 我们似乎只在觉得管用的时候才会对其心怀敬畏。

既然提到宗教那就绕不过印度,印度人是先把巫术变成宗教,再把宗教变成哲学的。因此,印度人的宗教尤其是佛教,便极具哲学意味。当然,他们的哲学也极具宗教意味。包括他们的非暴力主义、转世轮回和因果报应,还有瑜伽,都带有神秘主义的色彩。

古印度有四个比较知名的教派,其中婆罗门教为印度的种姓制度提供了思想武器、理论依据和精神支持。而唱对台戏的是佛教、耆那教和锡克教。

佛,就是“觉悟者”;

耆那,就是“胜利者”;

锡克,就是“学习者”。

他们也都是种姓制度和婆罗门教的“反对者”。佛性常在,众生平等,每个人的血都是红的,为什么要分等级?神在乎的只是你的“觉悟”、你的“胜利”、你的“学习”,而不是你的“出身”。

佛教和耆那教创立之日,也正是孔子大讲仁爱之时。但到中国的西晋变成东晋那会儿,改革后的新婆罗门教(印度教),却在笈多王朝的大力支持下勃然复兴,以压倒性优势卷土重来,最后变成印度共和国的第一宗教。

其实中国人也保留了巫术只是形式不同。民间喜欢的口彩,皇家喜欢的祥瑞,便都是巫术的遗风。但进入文明时代以后,巫术不再占据舞台的中心,它也要变。只不过,既没变成科学,也没变成宗教。

在中国巫术变成了礼乐。这种转变其实就是变成道德和审美,或伦理与艺术。因此,其他民族依靠宗教去实现的功能,在中国就靠礼乐来完成。

礼的任务是维持秩序,给我们安全感,乐的作用是保证和谐,给我们自由感;中华民族独有的礼乐文明,则帮我们实现身份认同。

所以,我们没有宗教,也不需要宗教。另外我们民族很长时间没有宗教,也不需要宗教,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有一条可以肯定:古代的中国人是“天下主义者”。

所谓“天下主义”?就是世界主义,或人类主义。在天下主义者看来,国家不过是天下一分子,就像大家族中的小家庭。因此,真正的人,只属于天下,不属于国家。

至少是春秋战国时期中国人的观念如此,因此那时的士人(知识分子),都是跑来跑去的。孔子、墨子、孟子、荀子,概莫能外,也从未有人骂他们是叛国贼。


诸神之战

下面我们跟着易老师的笔迹来到埃及,虽然这套书名为《易中天中华史 先秦》,但是易老师时不时的就带着读者到同时代的其他古文明去溜达溜达,看看同时代的外国人在干什么,对我来说这是极有趣的阅读体验。

埃及从部落国家到统一王朝,只用了短短几百年靠的是什么?如果我说是靠神力你也许不会相信。

公元前3100年,世界上大多数民族还没睡醒的时候,纳尔迈(美尼斯)就兼并上下埃及,建立了“第一王朝”。跟中国相比,不但时间早得多,进程也快得多。此后至少还要一千年,中国传说中的夏才会出现,而且还只相当于埃及的“诺姆国家”。秦始皇一统天下,则要到两千八百多年以后。那时,埃及早就先后被波斯和马其顿征服,只剩下落日余晖了。

彼时埃及被称为是“神佑之国”,既然有神的庇佑又怎么会灭亡呢?难道是神不再庇佑埃及了吗?

带着这个问题我们先要看看埃及的神是从哪儿来的,答案是:埃及的神是图腾变的。

神是图腾演变而来的,这看起来也挺合理的啊,难道图腾不能变成“国家神”吗?

答案是否定的,因为图腾与族民是血缘关系,国家与国民则是公共关系。从原则上讲,变部落为国家,就必须同时变革作为血缘关系纽带的图腾。首先,必须把所有部落的图腾都一笔勾销。然后,要么取其部分重塑一个,比如中国的龙,要么干脆直接另造保护神,比如竞争上岗的雅典娜。

但是埃及没有这样做,埃及人把所有的图腾全部变成了神,正如他们把所有的部落直接变成了国家。于是,原来有多少部落,后来就有多少诺姆,原来有多少图腾,后来就有多少神。如果这诺姆是部落联盟,那么,同一诺姆还会有许多神。再加上后来创造添加的,古埃及的神据说竟有两千之多。

不对吧?几十个诺姆,怎么会有两千多神?

有两个原因。首先,他们的神原本就多,差不多每个村社就有一个,类似于我们的土地公公。其次,古埃及人对待宗教的态度极其开放和开明。他们不但一视同仁地看待其他诺姆的神,就连外国的神来了,也愿意与之共进晚餐。

这么多神不是也挺好的,有这么多大佬照着多幸福啊。可是问题来了,你也是神,他也是神,那谁说了算?

当然是主神说了算,可谁是主神呢?

埃及的主神也有两种。一种是地方性的,一种是全国性的。那么,谁是全国性的主神?哪个诺姆是江湖老大,他们的神就是主神。既然谁的拳头大,谁的神就是主神,那么相当于宣称每个诺姆都有当老大的机会,每个诺姆供奉的神都可以是主神的候选人。于是埃及开始陷入战争,因为每个诺姆的神不同,他们又是神在人间的话事人,于是他们的战争变相的成了“诸神之战”。


神子还是神奴

在埃及,法老被认为是神子,即神的孩子,但怎奈神太多了让法老也很尴尬。但最让法老尴尬的却并非此事,而是神权政治下导致了法老权利被削弱。

神庙和祭司如果强势,法老就会从神子变成神奴。比如十八王朝有一位女王跟她儿子(同时也是她的堂兄弟) 争权夺利,后来把她儿子扶上王位的就是祭司。

埃及王朝后期的祭司就像中国东汉的外戚、晚唐的宦官,有废立皇帝之权,至少不难架空法老。其中阿蒙神庙的某个祭司干脆篡夺了王位,埃及也从此进入“后王朝时期”。

说起来这也是法老们自作自受。因为神庙和祭司原本就是他们自己养肥的,谁知道竟会尾大不掉?问题是他们又不能不仰仗神庙和祭司。因为他们统治的合理性,政权的合法性,都来自神,而且是图腾变成的神。

神权政治,注定只能饮鸩止渴,可以说古埃及政治的成败,也全在图腾变神。

那么同时期的罗马是否也存在埃及的问题呢?图腾在罗马变成了什么呢?


罗马人的智慧

图腾在埃及变成了诸神,那么在罗马图腾变成了什么呢?

图腾制度创立的初衷,原本是“变母系为父系,变氏族为部落”。但正如黑格尔所说,手段总是会高于目的。因此,当图腾当真出现时,便有了一个意外的功能:这就是界定族民的身份。

界定是一点都不困难的。鹰图腾的部落成员,都说自己是“鹰的后代”;龙图腾的部落成员,都说自己是“龙的传人”。鹰是鹰,龙是龙,这就是“区别”,你也是鹰,我也是鹰,这就是“认同”。这跟后来说“我是英国人,你是法国人”是一个道理。

可惜,图腾局限严重。它只认本族,不认他族,只认族民,不认国民。罗马当年面临的,便正是这个问题:他的国民是多民族和多元文化的。这就难办了!使用本族图腾吧,其他民族不认;保留各族图腾吧,天下分崩离析;干脆不要图腾吧,又无法认同身份。

此时罗马人想到了法律。

法律为什么就能代替图腾呢?因为罗马法包括公法和私法,私法又包括人法、物法和诉讼法。

罗马法与图腾的关系,在于“身份认同”。

由此可见以法律代图腾,似乎比“以神祇代图腾”棋高一着、智胜一筹。

那么在中国图腾演变成了什么呢?


祖宗之国

图腾在埃及和罗马有着完全不同的演变,那么在中国是怎样的境遇呢?

图腾在中国又变成了什么?答案是:祖宗。

众所周知,祖宗崇拜是最具中国特色的文化现象。传统社会的中国人,最高的人生目标就是“光宗耀祖”,最起码的社会义务则是“传宗接代”;而一旦犯了错误,遭遇惨败,则会发出“愧对列祖列宗”的感慨。

在中国,祖宗似乎能管我们一辈子。

那么,什么是祖宗?祖宗是最老的父亲。

在中国,祖宗就像图腾一样重要,宗庙则像祭坛一样崇高。因此,建立氏族或家族,都要先建庙。以祖庙为中心,族长率族而居,叫做“籍”。祖立则籍立,祖在则籍在,祖毁则籍亡,叫“毁庙灭籍”。

这样的籍,当然就叫“祖籍”。

进入国家时代以后,祖庙或宗庙又成了国家的象征。以祖庙为中心,国君率民而居,叫做“国”。祖立则国立,祖在则国在,祖毁则国亡,叫“毁庙灭国”。

这样的国,当然就叫“祖国”。

后面的结论便顺理成章:华夏既然是“祖宗之国”,也就不会是天国、神国或者法治国。

那么,华夏的体制是什么?

我们没有像埃及人那样,把图腾变成神,而是变成了祖宗。因此,族民变成国民以后,依旧四世同堂,照样认祖归宗。

实际上,中国古代国家的建立和管理,一直就是家族式的。从西周到春秋,是三个层次的家族:天子的王族,诸侯的公族,大夫的氏族。它们也分别叫做王室、公室和氏室。

秦汉以后,只剩下皇室和皇族。但在地方上,尤其是在广大农村,仍然祠堂遍地,家谱续传。一个人要想安身立命,依靠的还得是父老乡亲。

这就叫“天下为家”,也叫家天下,或家国体制。

家天下,是中国人的一大发明。它解决了一个西方学者认为两难的问题。


益:启,你把椅子还给我

尧、舜、禹禅让的故事一直被传颂,直到启的出现,他没有按套路出牌,自己一屁股坐在了老爹禹曾经坐的位置上。

那么当时父死子继的传统是不是从启着开启的呢?貌似是,有似乎不是。

我们再来回顾下尧、舜、禹三贤禅让时的情景,舜和禹都走了避让前任领导儿子的流程,既然没有父死子继的规矩,这二位避个什么劲儿呢?轮到启这儿了,禹指定的继承人是益,如果没有父死子继那益跑深山里去躲什么?自己是合法的继承人啊,躲避是上任的流程之一呗?

在此处的避让到底是一种美德还是一种虚伪的作秀呢?

对此《史记》中的说法是:启这个孩子,其实是很优秀的。不像尧的儿子丹朱、舜的儿子商均,扶不起来。而且益当二把手的日子短,才干和功劳都还没来得及表现。所以酋长们都拥护启,都说我们的领袖不愧为缔造者大禹的儿子啊!

易老师认为正是这句:“吾君帝禹之子也”!说到了根本,说到了点子上。是的。禹的儿子,这才是关键。

其实,前面讲的那些,什么“禹子启贤”,什么“佐禹日浅”,都不能自圆其说。启优秀,难道益不优秀?不优秀怎么能入禹的法眼?益当副手的时间短,难道启的时间长?他可是一天都干过呢......


文化的力量

文化,就是“和平演变”。体面的说法叫“以文明去教化”,简称“文化”,是动词。刘向的《说苑·指武篇》讲得很清楚,“文化不改,然后加诛”。也就是说,我好心好意用文明去教化你,你还死不改悔,那就看刀!

和平演变的背后,则是武力的征服。所以,商周都要发动战争。但,只征服,不消灭。

商人的做法,是先驱逐,后同化,周人的做法,则是先安顿,再同化。总之,所谓“三代”,其实是夏商周先后取得了文化的主导权,在历史舞台上唱主角。原因,则因为后来居上,这才轮流坐庄。

显然,所谓“中央之国”,其实就是个“T型台”。夏商周,都要粉墨登场走猫步,担任中华文明的模特儿,给周边的各个民族做榜样。

不同的,是风格。

殷商文明,诡异而绚烂。它是由青铜铸就,甲骨绘成。

正如罗马最宝贵的遗产是基督教和罗马法,殷商最伟大的发明是青铜器和甲骨文。尤其是甲骨文,它就是现代汉字的直系祖先。也许,我们现在已经无法知道它们的准确读音,但能够知道它们的意思,因为甲骨文不是拼音文字。而且,正因为不是拼音文字,当时那些说着不同方言的部落或部落国家,才有可能迅速地接受殷商文明,中华文明也才能延续三千多年不中断。

汉字,是一种神奇的符号。因为它原本就是“通神”的。通神在古代是一件大事。沟通的对象有两个,神祇和祖宗; 方式则有两种,占卜和祭祀。占卜用龟甲兽骨,这就有了“甲骨文”。祭祀用青铜礼器,这就有了“钟鼎文”。后来还有刻在石头上的,则叫“石鼓文”。但无论甲骨、钟鼎、石鼓,都能通灵,既通神灵,又通心灵,是我们民族的“通灵宝玉”。

说完甲骨文,我们再来看看青铜器,它们的任务是为了炫耀。炫耀什么?英武、富有、权威!于是它们以兵器和礼器的形式被呈现。

兵器是杀人的,礼器则是吓人的。所以他们的青铜礼器上,满是妖魔精怪、牛鬼蛇神、魑魅魍魉,比如有头无身的食人怪兽“饕餮”,一头两身的怪蛇“肥遗”,一只脚的“夔”和两只角的“虬”,全都面目狰狞形象恐怖,不是“杀人不眨眼睛”,就是“吃人不吐骨头”。

这是一种“狞厉的美”。


商,一个神奇的王朝

之前我们提到,殷商文明,诡异而绚烂。商的这种气质,不太像中国。

殷商的统治跟埃及一样,也是“神权政治”。在中国历史上,也只有商的王宫里,会有那么多“神职人员”。他们相当于埃及的祭司,叫“巫”。另一类高级知识分子,则叫“史”,也叫“士”。

史,是管人事的;巫,是通鬼神的。巫和史,就构成了两种文化系统和文化传统------巫官文化和史官文化。

商是重巫官的,巫官的任务,是揣摩神意,预测凶吉。方法有两个:龟与筮,也叫“占龟”与“祝筮”。筮,就是用筮草占卜;龟,则是先在兽骨或龟甲上钻眼,再放进火里烧,然后根据裂纹来解释神意。这些解释都要刻在兽骨或龟甲上,所以叫“甲骨文”。

但与埃及不同,商王并不为巫官另建神庙。他的神庙就是他的王宫,他自己则是最伟大的“与神沟通者”。因此礼器属于王,不属于巫。王宫所在地既是政治中心,也是祭祀中心。这就把王权和神权统一起来了。

同样,在商人那里,祖宗崇拜和鬼神崇拜也是统一的。因为在天上,最善于也最能够与神祇沟通的,是商王的祖先;在地上,最善于也最能够与祖先沟通的,则是商王自己。因此,不是祭司而是商王,或者说“时王”(在任商王),才与神祇之间有一种天然的契合。

同事商人还喜欢喜欢折腾。张衡的《西京赋》就说:“殷人屡迁,前八后五”,也就是商汤之前迁徙八次,商汤之后迁都五回。是的,这个民族有可能起源于河北易水流域,后来迁徙到渤海沿岸和山东半岛。他们来到中原有如当年的炎帝族,也经过了万里长征。只不过,炎帝是西戎,他们是东夷;炎帝的图腾是兽(牛),他们的是禽(玄鸟)。但敢想敢干,一样。

这是一个富有想象力、创造力、探索精神、开拓精神甚至叛逆精神的民族。他们几乎把所有的可能都尝试了一遍,结果弄得自己一半像中国,一半像外国: 神权政治像埃及,等级观念像印度,制定法典像巴比伦,商品经济像腓尼基,奴隶制度像罗马。根据卜辞的记载,他们甚至可能有罗马那样的角斗表演,让沦为奴隶的战俘自相残杀,供商王和贵族观赏。

但最“不像中国”的,还是他们的工商业城市经济。殷商的工艺水平极高,手工业也相当发达。就连马缨和篱笆的制作都有专门的工匠,完全达到了专业化的程度。这些产品除了满足商王和贵族的骄奢淫逸,也拿到市场上买卖。生意最好的时候,庙宇都会变成市场。更多的商品则被成群结队的商旅驾着牛车骑着象,运往五湖四海世界各地。这种盛况,在上古唯独殷商,以至于后人会以轻蔑的口气把做生意的称为“商人”。

殷商六百年,浓缩了世界古代史。如果不是周人异军突起,殷商会不会发展为罗马帝国?


周:商,请靠边停车,您闯红灯了!

之前提到:史,是管人事的;巫,是通鬼神的。巫和史,就构成了两种文化系统和文化传统------巫官文化和史官文化。

商周之分野,便在于此。商重巫官,而周是重史官的。而把商赶下历史舞台的周又是怎样的呢?

周人的气质与商人完全不同。正如后世儒家所言,周人很可能是“文质彬彬”的。孔子就说“郁郁乎文哉,吾从周”。

相比较而言,夏则“朴而不文”,商则“荡而不静”。换句话说,夏质朴,商放荡,周文雅。夏的时代毕竟原始,想华丽也华丽不了。意识形态更不成熟,只好听天由命,甚至傻里呱唧。

在周人看来,商人的作为就是在“闯红灯”。罪行是确凿无疑的,其中最为严重的有三条。

第一是“析财而居”,也就是父母在世的时候,就分家过日子,包产到户,甚至析财到人。就连妇女,也有自己独立所有的土地和财产。

第二是“以业为氏”,也就是从事什么行业,就采用什么氏,比如制陶的是陶氏,制绳的是索氏,做旗帜的是施氏,编篱笆的是樊氏。

第三是“以国为姓”,诸侯封在某国就姓某,商王也不管他们是不是自家人。谁的实力强,谁就是大爷。

毫无疑问,这是对祖宗家法的背叛,这是对家国体制的破坏,这是对中华传统的挑战。想想看嘛!以业为氏,还有“父”吗? 以国为姓,还有“君”吗? 析财而居,还有“家”吗?家都没了,还有“国”吗?家国、君臣、父子都没有了,还有“天下”吗?照他们这样下去,变图腾为祖宗,岂不是白干了?

于是后起之秀周,要为中华文明立法、立范、立规矩。

中华文明的与众不同之处,就在于巫术没有变成科学,也没有变成宗教,而是变成了伦理和艺术,即礼乐。图腾则既没有变成神,也没有变成法,而是变成了祖宗。从生殖崇拜(女娲、伏羲),到图腾崇拜(炎帝、黄帝),再到祖宗崇拜,就是我们走过的道路。

换句话说,其他民族的身份认同,或者靠神,或者靠法,或者靠信仰,靠观念,唯独我们是“认祖归宗”。夏后启能废除禅让制,尧舜禹会变成夏商周,原因就在这里。从秦汉到明清,君主制坚如磐石,原因也在这里。

有了祖宗崇拜,才有了家国体制,也才有了从夏商周到元明清的三千七百年文明史。就连什么叫“中国”,也得以弄清。所谓“中国”,就是“当时先进文化的中心”,夏商周则是“三个代表”。他们前赴后继,不断探索,轮流坐庄,终于奠定了中华文明的基础。

基础是牢固的,影响也是持久的。今天的一切,都可以追溯到那时,包括文字符号和文化心理,文明方式和核心价值。

因此,与埃及、美索不达米亚、哈拉巴、玛雅、波斯、拜占庭等先后毁灭、中断、消亡、失落的文明相比,也与不断更新的西方文明相比,我们的文明“超级稳定”。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易中天中华史 先秦 卷二国家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jbqugd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