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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水村疯婆子王金花横尸在了村头!
她两腿成诡异的八字一左一右撕扯开来,瞪着翻白的眼,嘴大张着。
萍水村人路过她的尸体,歪头啐一口浓痰。
小孩子蹦跳欢闹着从她头上踩过,嘴里唱着:
「萍水村的王半仙被妖怪抓走啦!」
隔壁村人不知情,议论纷纷,这王金花……不是神仙般的人物吗?
1
萍水村居然出了个县状元!
我妹妹被老师学生簇拥着,身上戴着大红花,一路从学校走到村口。
王半仙端坐在土坡顶,边上是村口刚刚搭起来的旱厕。
我妹妹从她边上走过,喜气洋洋。
可王半仙突然睁开昏黄的眼,抡起她的实木拐杖。
「哪里来的小妖怪,敢在你王半仙脑袋顶作祟!」
一行人当场愣在原地。
只见王半仙撑起半躺在黄土堆里的上半身,短小的双腿一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我妹妹面前。
啪——!
实木的拐杖结结实实一棍子招呼在妹妹身上。
她又惊又疼,硬生生嗷了一嗓子。
「不长眼的脏东西!」王半仙边说边咧嘴,手指头在鼻端扇来扇去,好像真有什么脏东西在她面前。
我家几个大人挡在妹妹面前,「王金花你干什么?又发什么羊癫疯!」
王半仙眼珠子里几乎没什么黑色了,斜着两眼看人的模样说不出来的诡异。
「你们……都没发现?」她刻意低沉下来声音,龇着一口黄黑的牙,「你家女娃子……身上可沾了不好的东西!」
我妹妹后背一凉,脱口而出,「你说什么胡话!」
她走到我妹妹跟前,一动不动仔细地打量妹妹的面部,伸出五指在她周身虚虚抓了几下。
王半仙神神秘秘地:「可惜啊,好好一个女娃,怎么被过路的小鬼给跟了!」
2
我们老李家好不容易祖上冒了青烟,出了我妹妹这么一个大学生。
全家恨不得敲锣打鼓放鞭炮庆祝这一幸事,可谁都没有想到,被村口那个古里古怪的王金花给搅了局。
我爸坐在炕沿边上抽烟,边抽嘴里边叹气。
我妈抹一把泪,给了他一拳头:「叹什么鸟气!那王贱妇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可那老太婆神的很!」
我爸心口憋着怨气,想发发不出来,再望一眼在院子大日头底下坐了一中午的妹妹,大手抹了一把黑如锅底的脸。
「神神神,就她最神,她王金花放个屁都是老天爷给她下的旨意!」
我丢下手里的擀面杖跑到院子里看妹妹,只见她眼睛哭得肿成馒头,手里紧紧握着的还是她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姐……」她一张口就是浓浓的的哭腔,惹着我这个当姐姐的也鼻酸。
我搂住她,「没事,别听那王金花说胡话,什么小鬼,都是假的!」
3
可谁都没想到,我才劝完妹妹没两天,她便真的起了古怪。
先是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去村医生那里开了药,好不容易睡着,我们全家在半夜看见她睁着两眼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嘴里还念叨着听不懂的东西。
这可吓坏了我们全家。
王半仙被我们恭恭敬敬请进了家。
她一身黄黑相间的袍子,灰白的头发梳成一个髻,脸抹的很白,村里小孩看见准吓得连做三天噩梦。
我妹妹被我们灌了助眠的药,此时正昏昏沉沉地睡着,丝毫不知王半仙要给她作法。
王半仙将黄色符纸点燃,丢在空中,烧成黑色的灰烬转转悠悠落在我妹妹枕边。
「成了!」只见她嘴上一念,手中做几个花里胡哨看不清的姿势,「定——」
我妹妹嘴里咕哝一句,缓缓皱起眉头。
我们在边上看着,大气不敢出一声,后背爬满冷汗和鸡皮疙瘩。
王半仙嘴里开始念叨了:「我倒要会会你,敢问阁下哪路神仙?来自何方又去往何处?为何要对一个年轻女子下此狠手?」
我妹妹枕边有一个水倒了半满的碗,王半仙将一双筷子在她头顶挥舞几圈。
「难不成是李家祖上的老爷太太?还是这萍水村的先人们?」
筷子啪哒跌倒在碗中。
「唔……」王半仙咧开嘴,「都不是啊,那就是这村里的孤魂野鬼!!!」
然后在我们几双眼睛的注视下,一双木筷,牢牢地站在了碗中央。
4
我把几杯浓茶放在茶几上,不忍看妹妹苍白的脸。
王半仙的小儿子坐在她边上,痴痴地望着她,流着口水。
那日作法,我们几人看着王半仙的筷子立在碗里。
妹妹迷迷糊糊睁开眼,便听见王半仙说道:「李家女娃子命不好,出生那年就被萍水村里游荡的孤鬼下了降头,如今只怕是……没个阳气重的在身边……不好说啊……」
这可如何是好!
我妈三两步冲上去抓住王半仙的手:「王大仙,那我姑娘怎么办!」
王半仙以手遮面,凑到我妈耳边:「李家媳妇,你怀你家二姑娘的时候,是不是人人都说你肚子里是个儿子啊?」
我妈眼带惊恐:「你……你怎么知道?!」
「这不就对了!」王半仙手一拍,「我可给你说啊,你家儿子这是被小鬼给吸走了!」
我妈头顶的冷汗扑簌簌落下:「怎……怎么回事……」
王半仙的眼神在我妈和我妹妹身上来回逡巡,「多的话我不能说,你家二姑娘阴气太重,我老太婆也帮不上多的忙。」
「大仙!」
我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我姑娘……我姑娘可咋办!」
「唉……」半仙见状苦恼摇头,一双斜眼半天对不上焦。
她将我妈扶起,脸上表情甚至有些怜惜。
「可怜你了,我看在你我都是当娘的份上,给你支个招,你可听可不听,可要是你家姑娘还病着,到时候鬼附身附的久了,我可再没法子……」
5
「不可能!」
妹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妈,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亚男,你听妈说……」
「我不听!你们做梦!」
我爸垂头丧气蹲在院子里不停地抽烟,听不得我妈和我妹的对话。
「亚男,王半仙说了,我们要是不采取法子,你真的被鬼附了身,那可咋办啊!你这是要了妈的命吗……」
妹妹撇开我妈的胳膊:「那你们的法子就是让我嫁给那个王金花的小儿子?」
王金花小儿子跟在他妈身后踉踉跄跄出了院门,临走前还朝里头探探身子,冲我妹妹露出个诡异又可怕的傻笑。
门一关,我妹妹就跟炮仗一样炸了。
我妈泪眼婆娑,她自己也觉得荒唐,可王半仙的话又让她心里发毛,一刻不得安生。
「还能咋办!我们李家就你们两个姑娘,你姐就那么个苦命,妈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也出事啊!」
我在里屋里听着,攥紧了手里的针线。
「不可能!」妹妹斩钉截铁道,「你们别妄想了,那王金花就是个骗子,谁信她谁倒霉半辈子!」
6
萍水村里,说起王金花,多少人恨得牙痒痒?
但那又怎样?谁敢对她说半句不恭敬的话?
更甚者,还有人默默将她奉作“王半仙”。
这人说起来也有几分神奇,年轻时候跟着来萍水村割庄稼做工的男人到这里,活儿干完,她的肚子也一天天大起来,二人索性在萍水村定了居。
王金花来之前,这个村子已有两年,没有降生一个男丁。
数月后,村里所有的女人眼睁睁看着王金花诞下两个一模一样的男娃。
这一时间可羡慕坏了萍水村的女人们,月子屋被无数人踏破门槛,王金花一脸红润地坐在床上,跟求子心切的女人们传授她的秘方。
「三个女娃?可使不得,你去把最小的姑娘的头发剪下来,天天泡到水里煮,煮出来的开水你一碗你家三个姑娘一碗,连着喝个俩月,你看准不准!」
「你和你男人今天回去朝着你家的坟头跑上三圈,大姑娘二姑娘早晚跪在死了的奶奶墓前头。我可给你说,那全是你家老奶奶怨气重啊……」
不知道是不是王金花的法子有奇效,不久后,居然真的有越来越多的男娃在萍水村降生。
哪怕没几年,王金花的男人就在留给她最后一个儿子后,一口气没喘上来翘了辫子。
可没人说王金花闲话,她可是萍水村生儿子最多的女人,她是村里女人心目中的神仙。
自那往后,王金花的院子犹如朝贡的皇宫,五花八门的物件摆在里头,猪牛羊狗肉没有断过,她在萍水村人们的恭敬里一天天变成众人口中的“半仙王金花”。
厌恶她的骂她是不干净的东西上了身的妖婆子,可敬她的人,恨不得匍匐在她身下给她垫脚。
7
我们家也不例外。
我从我妈口中得知,她怀我的时候,和王金花住过一个病房。
那时候她快生了,王金花的小儿子还在肚子里。她亲眼看着王金花大腹便便走过来,拍拍她的肚子,叹一声气,「唉,苦命的女子。」
她那时候还不懂什么意思,直到我二十匆匆出嫁,还没能来得及怀上个孩子,丈夫便死在了城里一家洗脚城。
被救护车抬出来的时候,身上一丝不挂,眼睛还半睁着。
发丧那天我瘫坐在丈夫坟头,哭哭不出来,道士在一旁吹吹打打,我听着听着,突然痴痴笑出声来。
王金花远远地站在边上,跟边上的人说:「看看,我说是个苦命的吧。」
可我苦点儿就算了,我那刚刚十八的妹妹不能像我一样苦啊!
我去敲我爸妈的门,他俩避不见我。
我在门口跪了一晚上,天色亮起来的时候,我妈敞开个门缝丢下句「快回自己屋去,别让人看了笑话」便没了下文。
妹妹站在我后头,双拳攥紧。
8
王金花的接亲队伍浩浩荡荡,萍水村的男人女人们穿红披绿,跟在队伍后头的小孩子们嘻嘻闹闹,都想来看看李家哪位好命的姑娘,居然攀上了王半仙。
王金花痴呆的小儿子穿了身蹩脚的西装,拉着我妹妹的手死死不放,嘿嘿笑了两声,黏稠的口水溢出嘴角。
我妹妹脖子后头通红着,被他扯进小汽车里,她临出门前被我爸两个巴掌打弯了脖子,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我跟在车后头跑,车轱辘卷起黄沙,我重重跪倒在地,最后看了一眼我妹妹冰冷的侧脸。
两月后,我妹妹在一个半夜敲响我的屋门。
「姐。」她满嘴都是血,「你救救我。」
她哀求着,给我看她被撕碎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妹妹在漆黑的夜里给我讲述她到王金花家里的这短短两个月。
「那疯女人不让我吃饭,我跟她顶嘴她就把我撵到猪圈里!」
亚男通红着眼,咬牙切齿,「还有她那个傻儿子!我真想拿刀杀了他!」
那傻子看起来呆呆愣愣,正经事上一点儿不笨,把我妹妹抢进门就扒她衣服对她上下其手,王金花闻声朝外反锁了门,嘿嘿怪笑两声去门外招呼宾客。
可傻子哪儿来的劲,我妹妹吃准机会,拿着床边放着的台灯招呼过去。
傻子随即哀叫一声,捂着脑袋狂敲门喊王金花。
我妹妹冲过去拿枕巾堵他的嘴,指甲掐他头皮和腰间的肉,掐得他呜呜呜嘶吼。
但王金花可不是吃素的,怎么能忍她宝贝的小儿子挨了自己新媳妇一通折磨。
亚男哪里能脏的过她,王金花让几个人进来压住我妹妹,扒了她的衣服就是一顿打掐,女人最会折腾女人,我妹妹三两下就败下阵来。
但她是个有脑子的女孩,见自己势单力薄斗不过王金花,便伏低做小乖顺了几日,白天伺候她,晚上关起门来和傻子分床睡。
直到她找准了机会,王金花去隔壁村给人做法事,她拿砖头敲了傻子的头,才得以疯跑回家。
10
「姐,我给你说,王金花杀过人。」
外头的月亮是瘆人的白色,亚男附在我耳边,说话声音又急又哑。
「我见过她给上门的女人一碗药,那人喝完,就流产了。躺在地上哇哇叫,血流了一地!」
我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什么?」
「她才不是什么神仙,她有自己的帮手,那些人帮着她一起捣鬼!」
亚男对我说,王金花的一对双胞胎儿子是她的得力助手,上门的人前来咨询的事,他们早在半月前就已打探清楚,来的人还没张嘴,王金花就知道他们要求什么解。
那两人是一对矮小丑陋的侏儒,整日混迹在村子里的孩子堆中,早已混成万事通。
「她第二次生的那个儿子在村里的诊所有个姘头,我见过那女人给他拿药!」
我听着亚男的话,突然想起村子里几桩古怪的事情——
有那么两年里,萍水村女人们会在田间地头干活时突然捂起肚子,发黑的血流进庄稼地里,拉到村里诊所一检查,无一不是女胎。
那段日子也是王金花风头最盛的时候。
她在村口布道做法,黄袍扫过黄土地,嘴里咒语念起,突然狂风大作。
那时她已经满脸皲裂的皱纹,眼睛歪斜得更严重,可声音洪亮无比:「我说了什么!那些没活下来的小鬼都会在你们这些女人的身上报复回来!他们会吃了你们肚子里的姑娘!」
「那些姑娘肯定活不下来!她们哪能赢得过男鬼!女娃根本不如男娃!」
「死了也好,死了你们的命数里就没有冤鬼了,下一个,我准保你们怀上男丁!」
于是萍水村的人们疯了,王金花端坐高台,脚下是匍匐着的女人们。
生不下儿子的女人最是可悲,她们被婆家厌弃,被丈夫羞辱,甚至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王金花成了她们的送子观音,成了真正的神仙。
11
亚男在太阳升起前离开了,走的时候留下一个决绝的眼神。
「姐,我要戳穿真相,王金花,不得好死!」
可说来容易,做起来多难,我们李家甚至都不能时常上门看她。
她半月回一趟家,有时候甚至得一个月,回来一次,孱弱几分。
我爸率先忍不住了,「王金花到底是怎么对亚男的!她有给她吃饭吗?」
我妈检查我手里缝制的枕巾,闻言睨他一眼,「没给饭吃人还能活?亚男嫁给王金花的儿子,你还愁她过得不好?」
我低声附和:「可亚男过的真的不好……」
「行了!她不好,还能不好过你?瞅瞅你自个儿吧,日子过得一塌糊涂,说出去都丢人!」
我被她三言两语说得垂下脑袋。
「肚子不争气就算了,连自己的男人都看不住!李梦男,你真的是要丢尽你妈的脸!」
12
亚男终究没能去上大学。
九月,有孩子背上书包走出村子,她透过猪圈的窗子往外看,满满的绝望和艳羡。
她的肚子也大起来了。
我和我妈揣着买来的补品去王金花家看亚男,却被拒之门外。
「亲家,亚男刚刚怀上孩子,正是阳气不足的时候,就不方便出来见外人了。」
大门拍上,我们二人相顾无言,临走前,听见亚男嘶声裂肺地哭喊。
我一听便去拍门,却被我妈无声制止,她强硬地拉起我,快步离开。
可就是这一走,我们连亚男最后一面都没能再见。
她在五日后暴病而亡,据说死在王金花家的牛棚里,也有人说死在村里的诊所,众说纷纭,虚实难辨。
我们冲去诊所,只有一个年轻的女医生堵在门口。
「程梅大夫,你让李家人进去!他家姑娘到底怎么了!」
姓程的女大夫像个坚定的士兵,「不行,半仙嘱咐过我了,她来之前,谁都不能去看人!那人已经被恶鬼上身了!进去会出事!」
我们只好折返。
待砸开王金花的家,又看见,她抱着她那傻儿子痛哭流涕,傻儿子在她怀里口吐白沫剧烈抽搐。
她看见我们进来,「妖孽!你们李家一屋子妖孽!就是你们害了我的儿子!」
「妖魔鬼怪快快显灵!给我杀了李家这一家子恶鬼——」
13
西北风卷起漫天黄沙,我跟在爸的后头,看几个高个男人们扛着棺材,晃晃悠悠地从一个坡爬到另一个坡。
我妈的哭嚎,从家门响到了坟头。
「亚男……我的孩子啊……是妈对不起你……」
风沙迷眼,我不愿看她悲痛的模样,也不敢看亚男的棺椁被埋进土里。
王金花站在遥远的山头,眼中带血,宛若厉鬼。
我和她遥遥对望。
事发当天,她那小儿子在她怀里不过一会儿,就断了气。
萍水村的人从没见过王半仙那样惊慌狼狈过,她疯了一样地喊儿子的名字。
隔了没多久,王金花门口停了一辆破旧的小汽车,从车上下来一个行色匆匆的男人。
王金花看到他,嘶哑着嗓子嚎叫:「二梁!快!你弟弟不行了!」
男人从她手里抱过王金花的小儿子,一手拽起她,三人上了车。
我在人影攒动中间,将那三人的模样死死地,牢牢地刻进我的脑中。
亚男草草下葬后,我爸妈说什么都不愿意再留在萍水村了。
不论是那些有意无意的打量,还是王金花的信徒们时不时的骚扰,都让他们无力应付。
「梦男,别送我们了。」
村口的小客车前,我妈从我手里拿过她的包袱,她的眼中没有留恋,多的,是就要逃离这儿的庆幸和劫后余生的畅然。
我爸早已经坐进了车里,隔着窗子,我看见他撇过的头。
他大概是对这儿的一切,都恨透了吧。
「你好好的,别忘了到了节日,给你男人还有……还有亚男去上坟。」
我点点头,「去吧,车快开了。」
他们逃走了,因为痛苦,因为那道不能被人揭开的伤疤。
可我要留在这,独自守着两座坟还有心中的恨。
14
「二梁哥,今天闲着?」
王二梁啪一声关上诊所的大门,扭开了屋里昏黄的光。
我站在中药柜子旁边,朝他露出个笑来。
「哟……梦男啊,还没下班?」
我语气里不见抱怨,「诊所嘛哪有什么上班下班,小梅姐那边那么忙,我多呆一阵子,没啥。」
「小梅去哪儿忙了?」王二梁疑惑。
我却眨眨眼睛:「哎哟!瞧我这个记性,小梅姐说今天家里有事提前走了,喊我给她顶个班。」
话音落,就见王二梁突然阴了脸色,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第二天,程梅乌着眼睛和嘴角,耷拉着脸来上班,给人抓错了药,扎针也老半天扎不进血管。
我准点下班,在村头堵到了蹲在地上抽烟的王二梁。
「二梁哥,又见面了。」
今天我穿了件桃粉色的方领衬衣,王二梁的眼神从我的脸滑到我的胸脯,眼珠一转,「梦男下班了?着急回家不?」
我莞尔一笑,跟着王二梁顺着村路往出走,走到班车接送点,坐上进城的车。
王二梁喝多了酒,一身烟酒臭味,压在我的身上宛如一座大山,我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上下前后起伏,他剧烈地喘息,我却在摇晃间紧紧咬住了唇。
第二天醒来,我用被子裹紧身体,梨花带雨地看着王二梁。
「二梁哥,你可不能嫌弃我……」
王二梁顿时上头,「怎么可能!我的好梦男,二梁哥疼你还来不及!」
15
我就这样,做起了王二梁的露水红颜。
白天,我们在程梅的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暗送秋波,晚上,王二梁就把我带去他家,我俩正大光明地在他妈眼皮子底下缠缠绵绵。
我依偎进王二梁怀里,他妈驾着个破轮椅吱吱嘎嘎从我们身边走过。
我抄起门边的拐杖伸到轱辘底下,他妈没有防备,车轱辘一卡,连人带车啪唧栽倒在地。
「哈哈哈,你怎么游手好闲的!」
王二梁过去把他骂骂咧咧的妈从地上扶起来,却未对我有过多指责。
我露出个乖巧依人的笑。
王金花被王二梁甩进轮椅里,半张脸擦破了皮正往外渗着血,嘴里还在叫嚣:
「王二梁,你敢这么对你妈!」
王二梁不屑一顾,一脚蹬在轮椅上,「赶紧去睡你的觉!」
王金花半瞎了,所以她不知道,堂而皇之在她家里将她绊倒在地的人,究竟是谁。
16
我就这样跟着王二梁,看了他家不少好戏。
大肚子的女人躺在炕上,王金花被王二梁搀扶着走到炕边,她枯瘦的手指一抚摸上去,便顺势软下了半边身子。
「妈!」
女人的家属满脸惊惧:「半仙这是怎么了……」
王二梁掐王金花的人中,半天不见她动弹,转头一脸凝重:「不瞒您说,这肚子里的儿子……怕是保不住。」
「什么?!」
「别急!有办法!你先把这碗下了符的药喝了,明天再跟着我去一趟诊所看看结果怎么样。」
大肚子女人费力地从床上起身:「快点给我药!」
浓黑的药液进肚,女人抚摸着爬满紫红纹路的肚皮:「儿啊……你可千万不要出事!」
第二日,一家人在王二梁的带领下敲开程梅的诊室,程梅开了机器做检查,一番操作下来,松开了眉头:「真神奇,你这儿子前几个月胎心还不稳,怎么突然变好了这么多!」
一大家子一听,顿时眉开眼笑,出了门,在角落塞给王二梁一个厚厚的红色包袱。
「王半仙,是这个!」那人竖起大拇指,红光满面,「明天我们再杀头羊,给你们送去!」
17
王金花躺在炕上,旱烟噗噗地从鼻腔和嘴边钻出来。
我和王二梁就坐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他捏着我的手不停摩挲,我一脸温柔小意地望他。
「老大那里怎么个情况?」
王金花开了口。
王二梁也不避讳我,「刘家前几天上门过,说自家儿子好像被鬼附了身。」
「人安排好了?」
「嗯,大哥早打探清楚了,沾的是赌,刘家那个自己不说,逼得他爹妈以为他得了怪病。」
王金花嗯一声,「还有昨天那个大肚子女人呢?」
「放心吧,程梅那里不会有闪失,本来就没什么毛病,吓她一下,白白给我送了不少钱。」
我闻声朝他看过去,王二梁安抚我:「没啥啊,不用担心。」
王金花「啧」了一声,「这次又找了个什么货?」
我撇撇嘴,瞅王二梁。
王二梁一把把我搂住,「你管呢,人城里来的正经大夫!」
「你眼瞎耳聋的,和你没关系!」
18
可王二梁准保万无一失的程梅,偏偏惹出了个大乱子。
有个邻村听闻王半仙大名而来的孕妇,在喝下她给的汤药之后,居然在十分钟内见了红。
程梅冷汗直流,站在她边上却无从下手。
家属暴躁地催她止血,她却在床边走了几个来回,投降一般地开口:「送到城里的医院,要快!」
城里的医生检查过后紧皱眉头谴责家属:「中药?你们给她乱吃什么中药?她是孕妇!」
祸不单行,刘家也出了怪事。
王二梁疯跑进院子,看着的就是他只有一米二不到的大哥跪在院子中央,呆愣愣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刘家儿子。
「咋回事?」
王一栋刷白一张脸,看向王二梁:「我还没来得及做法,他就……自己捅了自己一刀!」
19
我在城里一个二层小楼里,接济了王二梁和他哥王一栋。
两人从那日看见刘家儿子的死状后就哆哆嗦嗦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是我扇了愣神的王二梁一个大耳光:「傻愣着干嘛?快跑!」
王一栋头大身子小,蜷缩在角落像个畸形的玩具。
「二梁,咋办!」
王二梁阴着一张脸,「咋办?凉拌!妈人呢?」
「不知道啊,是不是还在村子里?刘家人找上去了没有?」
我打断兄弟二人:「刘家人去了,你家没人。」
「咋个可能!我妈眼瞎腿瘸,能跑哪里去?」王二梁不相信,「是不是刘家人把她弄走了?」
我摇摇头,面上不安:「不知道啊……村里说是去了派出所的人。」
「啥?派出所的去了?」王一栋从墙角跳起来,手往上一伸抓住我的衣角,「派出所的咋会去呢?!」
我为难地左右看看,「毕竟出了人命……」
刘家人当时被王一栋派人传了话,早早地赶到了别的地方,美其名曰「不要干扰王半仙做法」,可一家人左等右等不见音信,心里犯了嘀咕,哆嗦着开了门,就看见死透了的自家儿子。
这谁还能罢休?
王一栋彻底青了脸色,「完了完了……他妈的这次彻底栽了……」
王二梁也坐立难安,抽烟的手指头都在颤抖。
这时,我突然张口:「王大哥,刘家人知道那天做法的人是你吗?」
王一栋三角眼一竖:「啥意思?」
20
「王半仙被警察抓走啦——」
萍水村的人吃过午饭出门看热闹,就见王金花被黑面罩蒙住头,撒着泼打着滚被扔进了警车。
「说吧,是不是你把刘青山杀了。」
王金花眼歪嘴斜,但并不影响她厉声喝道:「我不认识刘青山,刘青山是谁?我个死老太婆眼睛瞎了腿也瘸了,我杀谁去?」
警察逡巡她两眼,「刘家人说刘青山死的那天是你给他施的法,哪门子法?」
听罢这话,王金花深陷进眼眶的眼珠子瞪大:「不是我!是我——」
「还有谁?你不就是萍水村的王半仙!」
警察打断她的辩驳,「刘家人说他们上门求王半仙帮刘青山驱鬼,当天也是听你手下的人传话说不能旁人进院子,案发现场就只有你和刘青山,不是你杀的,难不成还是刘青山自己给自己胸口来了一刀子?!」
王一栋的名字在王金花嘴边上滚了一个来回,咽进肚子里。
她心想,这大概是报应,她的二儿子王二栋,终于来找她报仇了。
21
王一栋有个双生弟弟,他们二人如同镜子两面,一模一样,分厘不差,经常在外人面前玩“你是我我是你”的游戏。
可王二栋却在某一天突然消失在世界上,自那以后,王金花便对外宣布她家老大只有王一栋,后头的就是王二梁。
这事,在我主动提及王金花的名字后,被王一栋和王二梁二人缓缓道来。
是啊,没人知道当天上门做法的人是他王一栋还是王金花,外人只知道是那「王半仙」,可此半仙非彼半仙,警察上哪儿知道这出金蝉脱壳?
我立了功,王二梁对我爱不释手,他完全忽视了王一栋狐疑的目光,将王家的故事竹筒倒豆子,洋洋洒洒说了个遍。
「我二哥是让人轧死的。」
我看向王二梁。
「那时候村子里交通不方便,我妈给的药药死了一个大肚子女人的孩子,那家子人喊了个车就要去城里检查,我妈阻拦不过,就让我二哥去堵路。」
王二梁站在车前不比车子高多少,车轱辘从他脑袋顶上轧过,他就跟个摔在地上的西瓜似的,红色的瓜瓤子流了一地。
「所以你妈就拿你二哥要挟了这家人?」我自然地接上下文,看见王二梁点了点头。
「那家人看自己杀了人也慌了,我妈威胁他们如果进城去医院做检查,她就上派出所告他们杀人。」
村人口中的半仙,能给苦命女人求来儿子的王金花,却把自己的儿子推给了阎王爷。
真是有趣又讽刺。
22
王金花几天后被放了出来,躺回自己炕上的时候,被搓磨得只剩出的气。
我跟在王二梁身后进了屋,看见死狗一样喘息的王金花。
「妈。」王二梁低声喊她,她耳聋眼瞎,老半天没听着。
「哥还在城里,暂时先不回来了,村子里头这几天不太平。」
王金花嘴里嘀咕两句,费劲地瞪大浑浊深陷的眼,似乎分辨出了是王二梁,喉咙里憋出一声尖叫,两手掐住王二梁的脖子。
「你个畜生!」
我三两步冲上去掰开王金花的手,救下王二梁:「二梁哥,你没事吧?」
王二梁没啥事,王金花可摊上大麻烦了。
几个外村的人踢开王家院门,手里抄着棍棒冲进来就是一通打砸,屋里顷刻间变成了垃圾场。
「王半仙!你个狗日的半仙!我看你就是个骗子!」
为首的大汉怒声呵斥:「你给我媳妇给的什么药!今天我要让你杀人偿命!」
王二梁挡在前头:「怎么了?有事说事,再敢动我家你信不信我报警!」
大汉冷笑一声:「报警?今天你不报警你就是我孙子!我巴不得警察把这个老神棍抓走枪毙!」
我在慌乱中扭头看王金花,她佝偻着身子缩在炕沿,头恨不得埋进裤裆里去。
23
「大哥,先不要急,消消气,到底怎么了?」
男人垂眸看我一眼,「你又是哪根葱?」
「我是村诊所刚来的大夫,你可以叫我小李。」
男人听闻我是大夫,这才另眼相看,「你是大夫?那你给我看看这药里都有什么。」
男人从胸口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布包,那里头有包裹着的几味中药残渣。
我上前拿过,放在手心里翻转着查看了几下。
「大哥,这药……我好像没看出啥问题。」
「啥意思?」
我摇摇头,「唉,我一时半伙儿也跟你解释不清,这样,开药的人我认识,我领你们过去问问。」
我打发前来闹事的几人出了院子门,临走前朝里看,看了一眼万分感激恨不得跪下给我磕头作揖的王二梁。
24
程梅冷汗直冒,她见到了自己给抓了药的那家人。
男人手里的棍子攥紧,「就是你给我媳妇开的药。」
她又惊又惧:「……咋了?出啥事了?」
「城里大医院的大夫跟我说这几味药犯冲,吃了容易滑胎,你这个当大夫的难道不知道?」
话音一落,程梅的两腿一软,栽倒在地上。
男人见了大吼一声:「我就知道!来给我把这个毒妇抓起来!!!」
程梅被扇肿了脸,押送进派出所的第二天,警察又一次推开了王金花家的门。
这一次,里头人走茶凉,值钱物件一个没剩下。
王金花的道袍像咸菜一样扔在炕边,染了脏污。
我进去将那衣服捡起来,告诉警察:「我有话要说。」
25
「你说你是刘青山的女朋友?」
我泪眼婆娑,「是,我在城里上了三年的医专,上学的时候认识的刘青山,他在城里的牌楼当厨子。」
「你啥时候知道刘青山出事的?」
「我医专出来就回了萍水村诊所里当大夫,刘青山那几天老说自己心慌心悸,诊所里头的药不够,我就跟着王金花的二儿子一起坐车去了城里拿药……」
「等等?你说你跟着谁一起进的城?」
我抬起头:「王金花的二儿子,他认识村口包车进城的人,我跟着他一起去的。」
三日后,警察在城里的一个潮湿阴暗的小巷,搜寻到了王二梁的身影。
他们按兵不动,盯紧王二梁的动向,终于在当天晚上,将躲在一处小屋子的王一栋和王二梁当场抓获。
王二梁被狼狈地按倒在地,王一栋像个猴子一样尖叫挣扎。
我站在警察身边,面色平静地指认:
「对,就是他们兄弟俩。」
26
城里的法医那儿传来准确消息,在刘青山胸部的刀具上分别检测到了刘青山本人,以及另外两个人的指纹。
而那两人已经被当场抓获,在一众看热闹人的猜忌目光中,坐上了警车。
王二梁被铐上的刹那,狠毒的眼睛一直盯着我,我朝他看去,露出个和往日没什么不一样的笑来。
我知道王二梁恨不得杀了我。
我又何尝不呢?
可他兄弟俩进去了还不够。
我从警局出来,顺着街道回了我在城里租下的小屋。
城里三年,我一直住着的那个冬天漏风夏天进雨的小黑屋子里,王金花正被一个大汉用绳子绑起身体。
我推开门,「许老师,麻烦你了。」
「梦男这是哪儿的话,能把这个老妖婆逮住,多亏了你!」
前日出现在王金花家中,以及跟着我进了诊所找程梅质问的男人,朝着我露出个善意的笑。
王金花口中塞着个毛巾,我走过去从她嘴里拔下。
男人顺势扭开屋子里的黄色吊灯。
我低下头,将脸朝着王金花的方向一点点靠近,直到她瞪开眼,只能看见我一个人。
一秒。
两秒。
王金花惊恐扭曲的脸就呈现在我眼前。
27
我在昏黄的灯光里,穿好王金花的那件道袍。
她想要避开脸,却被男人的大手钳制住,死死地朝向我,一动不能动。
「我倒要会会你,敢问阁下哪路神仙?来自何方又去往何处?为何要对一个年轻女子下此狠手?」
我口中念叨起咒语,一遍又一遍,直到王金花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疯了一样地扭动挣扎。
我又拿起一双筷子,在她头顶缓慢地挥舞着。
「难不成是李家祖上的老爷太太?还是这萍水村的先人们?」
筷子啪哒跌进一只残破的碗。
「唔……」我对着王金花,咧开嘴,「都不是啊,那是这村里的孤魂野鬼?」
她抽搐三下,突然开始口吐白沫。
我将筷子拾起,一点点插进她的口中:
「原来是一只老恶鬼。」
28
三年前,我的妹妹李亚男在王金花的手中断送了性命,咽气的时候骨瘦如柴,身上伤痕累累,肚子里还有一个不足三月大的婴儿。
那时王金花是萍水村一等一的大人物,没有人敢忤逆她。
她嚷嚷着是李亚男身体里的恶鬼带走了她的小儿子,反噬了她自己。
我们李家在哭天抢地里匆匆拣回李亚男的尸身,下了葬,于同年搬去了城里。
我在城里花钱念了医专,三年学成,回到了萍水村。
我心底一直记得亚男和我说过的话。
我在诊所主动和程梅搞好关系,又在“无意”间看到了她和王二梁之间的龃龉勾当。
原来王金花当年的“招子神功”并非是什么神仙显灵,而是在程梅和王二梁的辅助下,用相冲的药物完成的,肚子里查出是女孩的,用烈性的药杀死,肚子里是男孩的,用稍轻的伎俩吓唬一通,然后再喝下保胎的另几味药。
程梅拿着王金花给的贿赂,手里不知沾了多少未成型的孩子的鲜血。
而我,在知晓了这一切后,主动接近王二梁,在这之间,知道了他哥王一栋最近正在跟踪刘家那个在城里聚众赌博,没钱还债被打了个半傻的刘青山。
刘青山被讨债的人一通吓唬,疯疯癫癫,迷糊间看到长相狰狞扭曲的王一栋,还以为是小鬼来索他的性命,一时脑热,拿刀子先行了断了自己。
我在一旁看着,心头快意无比,脸上还不得不装出惊慌失措的表情来。
我引导着王家两个男人,供出了王金花。
而找上门去质问的男人,更非媳妇流了产,那是我在城里找了很多年的,我妹妹亚男的高中老师。
我与他演了出戏,不仅吓到了这些年如履薄冰的程梅,更一石二鸟,将王家人一网打尽。
29
王金花呆愣愣直视我,似乎没有听明白我的话。
「你的大儿子,不出意外会判死刑,你的二儿子和程梅,也要做至少二十年的牢。」
我如释重负,满心欢喜。
「王半仙,你高不高兴?」
王金花突然瞳孔散大,扭了两下身体,失了禁。
我却仍觉得不够,「我记着你不是还有两个儿子?」
「哦,对啊,」我叹气,「一个,让车轧死了,脑浆子糊了一地。」
「还有一个……不是被我妹妹亚男带走了吗?」
她嗓子里开始哀嚎。
我笑了:「王半仙,这下,你一个儿子也没有了!」
30
上个世纪的萍水村,封闭,落后,山路盘旋望不到头,住在里头的人与世隔绝,庸庸碌碌。
王金花这样的人打破了这里的生态平衡。
在那个女性本就活得苦痛压抑的年代,无子是灾,无儿是祸。
我们李家,一个梦男,一个亚男,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女人们没读过书,更没见过世面,于是当一个四子母亲王金花出现在她们眼前,那无异于是救世主的存在。
女人们用自己零星的财物做贡品,以自己的肉身做容器,供王半仙呼风唤雨。
可当萍水村的人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女孩儿都被杀了,剩下的,可不就只剩男孩儿了的时候,一切都显得有些晚了。
于是无知全部化作愤怒,王金花豪气的大砖房被推成一片废墟,曾经敲锣打鼓献给半仙的物品被一抢而光,路过的人将屎尿糊满王金花的屋门。
人们在农闲饭后议论着这个「天杀的老妖婆」,纷纷叫嚣「就是她害死了萍水村的多少孩子」。
我和亚男的老师,在一个凌晨将彻底疯了的王金花丢在村口那个大土坡上。
她眼睛彻底瞎了,话也说不出完整几句。
她脊柱歪歪斜斜,没来得及坐稳,就一骨碌栽下坡去,两条腿弯折成八字,一口血呛在喉咙,分分钟丢了性命。
我和亚男的老师远远地望过去,王金花的尸体被村子那个废弃了的旱厕遮住半截,仔细看还有蛆虫朝她爬去。
31
我不常给我妹妹亚男上坟。
可今年的忌日,我特地带了东西去看她。
自打她突然离世,我们家也分崩离析了,我爸妈换了地方隐姓埋名卑微过活,我和他们大吵一架,留在城里读书。
他们不想离萍水村太近,那我这个当姐姐的就得陪着亚男。
我用了三年的时间报了我妹妹的仇,让王家家破人亡,永世不得超生。
三年里我从不敢来看她,而今年,我终于能喘口气,暂时将这一切搁置在旁。
「亚男,你看。」
我给妹妹看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未曾被撕毁的,工工整整的字,大红色的封皮。
我知道那是亚男用性命替我换来的幸福。
一如当年,亚男趁王家不注意,溜出猪圈,敲开我的门。
我俩在月亮下面促膝交谈。
当天边的太阳露出个脑袋时,亚男要走了,她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细细的金镯子,硬塞到我手中。
那是我结婚时,我的丈夫送给我的唯一的彩礼,也是他死后,留给我的唯一一件值钱的东西。
我把那个镯子套在亚男手上,不舍地将她送进李家。
可兜兜转转,那个镯子还是回到了我的手中。
我拿着它换了钱,咬着牙坚持,拼了命地汲取知识,直到有一天,我能将害死亚男的所有人都送进了地狱。
是亚男用她的命,换了我的命。
多年以后,当村口半仙王金花的故事逐渐成为过去,成为幼童口中唱着的贯口童谣。
当越来越多的人不会被这样的人伤害哄骗。
我们才能得救,才能各自得以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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