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则谜语,什么东西是自己的,却永远是别人在使用?
答案是:名字。
小时候就熟悉了这个谜语,长大之后发现,原来这则谜语可以表达许多感慨。感慨之外,还能让人延伸联想,思入幽谧。这才明白文学之妙,与此同源。
《师父》的故事主体,是一个拳师北上“扬名”,《箭士柳白猿》的故事主体,是一个维持公道和正义的“名号”。《师父》是个扬名的故事;《柳白猿》是个正名的故事。扬名是面对别人,正名是面对自己。
中国自古有所谓入世和出世的说法。什么叫出世,什么叫入世?可以一言而喻,面对别人,就是入世;面对自己,就是出世。
正名是儒家的观念,地位重要,是为政先务。孔子的弟子,子路曾经对此不以为然,还由此直言夫子迂腐。孔子反骂了回去,说子路是野人。然后说了一长串的关于正名的话。流传到今天,在人们的知识之中,往往只剩下个成语,名正言顺。不知道其实君子之道中,正名决定了一切言行。
儒家的为政,就是为正。在《柳白猿》中,柳白猿是主持公道和正义的武行仲裁之人。自古以来,所谓仲裁,秉持的不是力量,而是立身公道,获得所有人的敬佩和信任。仲裁之中最大的,是王,是天子。周天子不是后世君王,而是一个主持诸侯公道的人。不公,就失了威望;不信,就散了人心。
尧舜,就是仲裁!
《师父》之中,北上是为了“扬名”,是成就王者之事;《柳白猿》之中,面对的崩坏的自我,面对的是“正名”。正名的问题是:我,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我?
面对自己,面对他人!
《一代宗师》和《师父》两本影片之前,都有一个片头,阐述了主旨;《倭寇的踪迹》也有,许是徐浩峰导演的习惯。所以看见《箭士柳白猿》中也有,是匡一民和月牙红踢馆。开武馆为什么有人踢馆?看见过街边摆水果摊的有人拿着香蕉苹果上门比优劣吗?
世有纷争,然后有仲裁,是柳白猿存在的原因。仲裁能够出现,表明争斗不是人的本意,是受到利益逼迫。
片头的画面有语言,情节有象征。具体是,匡一民和月牙红现身武馆门口,男人躲在女人后面,这一点和柳白猿始终与三个女人中牵绊有对应。女子保护男子,是《圣经》里头的话。据说当初“西安事变”后,蒋被拘,宋美龄前往斡旋,蒋说他这天翻阅《圣经》,恰看到“当令女子护卫男子也”一言。
另外还有一个交代,叫做划勒巴子,是一种比武。一看便知如此比武的用意,膝盖相抵,便无法逃避。不能逃避的比武,是最狠的比武,因为无所逃。放在片头,也许象征了每个人都面对这样一场比武。如影片后面,老柳白猿对双喜说的,一个箭士,永远会以左脚对着目标。不然射中了又怎样,气势上已经被压倒。
射箭是否要以左脚面对目标,未必为真,但意义明确。射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面对的勇气。从此一句,可以看出射箭,不是为了目的,而是为了修正自己。在儒家的射礼之中,强调的是四个字,反求诸己。
片头还有一个画面,比武一试,匡一民到底,而大胡子馆长端坐不动。片刻之后,事情反转,倒地的起身了,貌似无恙之人,颓然倒地。为什么如此安排情节?这样是思考过度吗?不然,艺术表达就是如此,不容留下多余的东西,否则就是混乱。
倒下的未必是输了的,站着的未必是赢了的。
时代才会如此!
为什么说《柳白猿》是个正名的故事?因为正名的开始,就是面对自我。如开头讲的谜语,名字是做什么的,是给别人用的。但是名字有一个成立的条件,那就是能够代表我。
一世的自我,都存在了一个名字里头。
影片的开始,就是主人公放弃了一个崩坏的自我。因为无力阻止恶事,内心崩溃,厌弃了自身,无法继续活下去。所以用了一个办法,做了跳墙和尚。看见这一幕,感慨古代民间智慧,许多行为,暗合心理。
人接受不了自己,会自杀,是逃避面对。换一个名字,等于是重生。古人说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是豪语,更是自我肯定,有做人的底气,敢以自我面对一切。因为做不到这样,所以留下一个纸人在庙里作为替身。纸人,代表脆弱,不堪一击;庙里,表示的是逃避世人,方有片刻的安妥。
说是替身留在庙里,真身跳墙走了;但事实上是真身留在了庙里,替身跳墙走了。真身是双喜,替身成了柳白猿。
当人无法做自己的时候,会羡慕他人;犹如穷人热眼看着富人,是渴望成为那样。不是想成为别人,是想换个处境。
换个名字的意义,就是换一个处境。
没想到遇见了老柳白猿,继承了这个名字。老柳白猿说,以后咱爷俩就用一个名字了。能够共用的名字,不是人名,是称号。称号之下,人可以换,但称号象征的意义不能变。人名之下,人不可以换,人死了,名就随之而灭。
老柳白猿还说,这是个大凶的名字,传了六代,无一人得善终,因为叫这个名字,得主持公道。什么是主持公道?就是不偏帮。世上人情如此,不偏帮会左右不讨好。人情是觉得你偏向我,才是明白之人,公正之人。真正不偏不倚,一方会觉得委屈,换一方会觉得你苛刻,所以会引来怨念。但长此以往,会形成公信力,获得各方的尊崇。势力越多,公信力越强!
历史上最有典型意义的仲裁,是尧舜!
主持公道,有两个要点,其一是不偏不倚;其二是始终如一。不偏不倚,就不能跟从自己的好恶;始终如一,就需要经受时间的考验。
两者对人都是巨大的考验。每个人活着,都在依赖自我好恶,享受自身快感。舍弃自我好恶,容易造成压抑。这一点恰恰暗合双喜的需求,他本欲舍弃了自我的好恶,正好逃离进入柳白猿这个克制自我的称号。
要命的是时间。
时间为什么要命?因为时间见证之下,被抛向天空的终究会落回大地,一切会回到本来的面目,是什么就会呈现原来的样子。所以看见柳白猿买醉的情节!
酒的妙处,是醉;醉的妙处,是融合了逃避和爆发两种状态。想醉一次,看似是自我逃避,但事实上却是绝对的回归自我,趣味就在其中。曾多见喝醉之后人的样子,是自我爆发,也是回避现实。
柳白猿不是个克己的名字吗?双喜不是本就为了舍弃自己吗?如此顺理成章,他还会需要买醉?
跳墙,不是墙里的不在了;柳白猿的名号之下,他始终是人。只要是人,就不可能一厢情愿。
举个例子,很多人以为自己会很爱很爱一个人,哪怕为之死都在所不惜。不只是在恋人面前那么说,在自己心里也那么想。但事到临头,却做不到。如《胭脂扣》中的十三少。
充满热情,是对自己估计不足。人能够做到的行为,永远是修身的结果。哪怕是爱一个人,也需要学习过。今天的人不会爱人,是因为前一代没有爱人的行为榜样,理念上也没有这样的知识。没有知识,没有传统,所以一代一代都在摸索,都只是在喊口号。
纵使飞鸟在天,但影子仍旧落在大地之上。即便舍弃自我在尘封之中,但自我始终存在,时刻爆发在内心,宛如一次次的突袭,有时候更如恶毒的箭矢,一支支插在心脏中央,准得逃不掉。
世外逃心,身如红尘。不料身心一体,被封的只是一段过去,而不是自己的感觉。感觉会不断感触,触动过去,人心因此翻涌。因这一点内心的波动,所以才看得懂后面的情节,柳白猿和二冬,也就是那个革命后裔、混血女子;以及月牙红,也就是匡一民的夫人,这两个女子之间的互动。
柳白猿对上二冬,是欲望,从肉体开始,没有任何过程。醒来就在床上,欲望已成。二冬口口声声说是请求不是交易,但却早早先实现了交易的过程。她就是用身体勾动柳白猿的欲望,满足他,也是挟持他。即便两个人接头交流,都是在大车上躺着,在被窝里,已是最明白的暗示了。
满足一个人的欲望的计划,是用满足的方式,让人有了饥饿!
但是对月牙红,则是感情,从交流开始,谈论的是身世和处境。不面对人的身体而是面对人的处境,就是见人的心。从身世和处境之中,会有理解和同情,会有认知和好恶,在这个过程之中调动身心,会滋生爱意,如在种子在土壤里,需要时间来发芽。
两个道具,代表了两个女子。二冬是一条红绳,月牙红是一把刀子。红绳本是姻缘的象征,但二冬使用却是时时体现捆绑柳白猿,招来反感。以冬为名,却手持绳索,不就是个“终”字吗?刀子有分断之用,正是因为有需要被切断的,才需要刀子。说明两人和柳白猿,一个是硬性捆绑,强行拗合;一个却是事成天然,因其他原因,不得不分。女子手中有刀,是色字头上一把刀,不正是之后柳白猿险些因月牙红而被匡一民算计而死吗?
有情无情,尽在此中矣。
但人,欲望和感情,两者皆不易明了。欲望之难,是知错而难断,好比是人的恶习,每个人都在批评,但每个人都在重犯。感情之难,是直触内心,动辄便晃动人生,有大生灭在其中。
柳白猿是人,当然也面对这种考验,这是技艺难以修炼到的所在。
矛盾首先在欲望之处爆发,因为欲望是一股懵懂的力量,且直来直往,最容易失控。柳白猿用月牙红的刀子割断了二冬的红绳,拒绝再对她的帮助,但却看着红绳落下眼泪。人,竟如此柔弱!
接下去不是就此远离,而是重回欲望。情节表现是柳白猿踢了一家武馆,不遵公道,而用武力,暴力进出,让众人愕然,是霸道。霸道,是无理。因为不想讲道理,所以用霸道。不想讲道理,是人的欲望大过了感情。
被踢的武馆叫做尧舜国术馆。不会有武馆叫做尧舜国术馆,意思是柳白猿破坏了尧舜之道。尧舜是天下仲裁,后世之楷模。曾经孟子对滕文公,道之以性善,言必称尧舜。说明两点,第一柳白猿是行尧舜之道;第二柳白猿背离了尧舜之道。
这一情节是虚实变幻,似有似无,因为后面马上跟随的是二冬在马车上的被窝里,向他说了一句,多谢了!
多谢了,也许是柳白猿又帮她做了事,总之意思就是,柳白猿还是屈服了欲望。
但事不可过,此时可以不代表永远如此,再往前走,就露出破绽。两人到了一家旅馆,柳白猿又有变化,祭出了箭架。从马车到居室,是不同。马车上的被窝,是流动的欲望;居室之内的床铺,是恒定的相处。欲望的破绽在,只是一时,不能长久。
到了房间才变卦,不是柳白猿古怪,是他拒绝将欲望作为长久。二冬试图给他借口,行侠仗义,天会报答。以为这句话足以让他安心。这句话漂亮,冠冕堂皇。但其实就算是老天爷的报答,也是一种交易的结果,付出的回报。在欲望之外,男人不会将女人当作一种赚取之物,会觉得自己无趣和低贱,因为此时男人在感情之中。
刀箭交错,两人动武的结果是箭身遍布刀痕,这是因欲伤身。柳白猿用椅子压住了二冬,表现对欲望的克制,说出了关键,主持公道,凭的是气势,有人在气势上压倒了他。
主持公道的是柳白猿,自说身份,是为了从欲望之身中遁出来。就好比《倭寇》中,第一高手裘冬月的台词,我是第一高手,只想做件善事。如此强调自己身份,是提醒自己,也是给自己鼓励,表明内心正在斗争。
谁在气势上压倒了他?是月牙红。柳白猿说,这趟,我为自己。表明的意思是,感情才是他自己,眼前的你只是我的欲望。我要舍弃欲望,重回自己了。欲望不真,感情才是我。
二冬临走之前问他,这一趟是为自己,那上一趟呢?
什么是上一趟?上一趟是哪一躺,当然就是她二冬。二冬这句话的意思是,感情才是你,那欲望就不是你了吗?
欲望真的不真吗?真的不是自己吗?
柳白猿每一次动心,都会出现被凌辱的姐姐的镜头。这是内心之动,真实的自我。这个画面不会属于柳白猿,出现这个画面就知道,是双喜在柳白猿身上的复活。做柳白猿只是忘记双喜这段记忆,但记忆会因为心动而勾牵出来。就如人的莼鲈之思,看见旧物,想起过往。
柳白猿没有用语言回答二冬,而是做了一个动作,举起箭支。古代的传统,举箭,是表示发誓,他是以此表示,已经坚定决心。
再见月牙红,当女子说要他的怀抱,柳白猿举起了双手,削梨子皮却切掉了果肉,都是内心动荡的表现。柳白猿因此最终拒绝了二冬,让她找个杀过人的,是自己不再杀人,不想流浪了。不是柳白猿了,是想做回自己。去哪儿都行,是因为内心充足,有了自得,所以无处不能安身。
但没有想到的是,当柳白猿拎着行礼,想要带着月牙红离开,却陷入了一个局之中。月牙红不是偶遇,而是一次安排,来自匡一民。故事的结构在此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原本是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的故事,但至此发现他们只是时代之中被影响的人。
柳白猿接触到月牙红不是因为他是柳白猿,也不因为他去卖水果,而是来自匡一民的安排。匡一民也不是为了柳白猿而安排月牙红,他是为了自己要保护的政治人物。这种试探,引出的是一对师徒的对垒,是故事中引导力量、推动情节的矛盾。但这对师徒也不是真正的矛盾方,矛盾方是他们彼此所追随的政治人物。
柳白猿和匡一民隔桌对峙,三言两语谈定交易。柳白猿大笑是月牙红的气势压倒了他。这一句话,是他曾和二冬说的,但其中意味已大不同。
终究,是女人影响了男人。
为什么?在徐浩峰导演笔下的女子,都异常果决,爱恨烂漫,不落俗情,有古人气息,不同今日。在他不同的著述之中,也从各方面谈及了女人对男人的影响。但在我的认识之中,女人影响男人,是儒家的夫妇之道。女人是最接近男人内心样子的存在。所以女人很容易进入男人的内心,无论是欲望还是感情,其实只有偏重,没有截然的划分。欲望之美,就是感情;感情之盛,就是欲望。
女人最容易改变男人,自古如此。
不仅是柳白猿,就连匡一民的弟子过德诚也是如此。影片之中有两处表现了过德诚的欲望和感情,是同样的两个女子。欲望是表现在他对二冬,在教授拳理的时候,在二冬身上上下其手,却被拒绝。
感情是表现在他对月牙红,是他的师母。过德诚面对柳白猿说了一番话:
“你看上的女人,十年前我叫她师娘。我师父空怀大志,诸事难成,杨乃兴是他最后的希望。我下手,师徒情分就没了,我父母已过世,只剩这个师父了。”
话头起来,本说的是月牙红,是个女人,是他的师娘。但是中间突然插入了他师父,说他师父的抱负。结尾却说了一句“下手”的话。形成了一种,我不下手,是因为师父的语境。
乍一听是在说政治斗争,他没对师父下手。但这显然是谎话,因为他后来就对师父下手了。那么这段话的意思就简单了,他要下手的对象,不是师父,而是师娘。
印证之处,是在他的手臂上。和柳白猿比划勒巴子,被撕破袖臂,露出纹身,竟是颗红心。乍看喷笑,细看红心被荆棘缠绕,心上还有一刀刀痕,流出几滴鲜血。明白了,荆棘绕心,是难言之隐的刺痛;刀痕流血,怀有刀子的是月牙红,是他的师娘。
因为面对姐姐受辱,所以离开双喜,成为柳白猿。同样因为女人,二冬和月牙红,唤起内心,柳白猿又逐渐回到了双喜,却遭遇了骗局。他问匡一民,自己的破绽何在?
匡一民的回答:有欠自然!
离开自己,做另一个人,当然是有欠自然。这是柳白猿逐渐回归自己的开始,不要去做另一个人,去做自己。他之所以逃离双喜,是因为无法接受那样的自我。但即便克制自我,成为了另一个人,仍旧是会遭遇困境,因为有欠自然。
强行克制自我,扮演他人,才是真的欠缺自然。
所以影片立即给出了老柳白猿对他的教诲,箭士自省的方式,每次出门要把脸对在圆里。对上耳朵,是平衡的,对上鼻梁,是歪的。
被过德诚抓住,柳白猿说,射箭不能看弓,看弓身体一定歪。过德诚回答,可惜你的箭术不能用于人事,你看弓了,看上了一个女人。
老柳白猿的几次教诲,无论射箭是要正面对手,还是要神色不变,或者切直箭杆,都指向一个意思,永远做自己,不必在意结果。在意了结果,就丧失了自己。自省的方式,耳朵是分左右的,但鼻梁却只有一个。
而老柳白猿不能教的是,射回来的箭?
为什么不能教?因为他也不知道射回来的箭是什么。因为师父可以教的是,教你怎么做好自己。射回来的箭是什么?是在世所遇,是人的命运带来的遭遇。师父不可能去教弟子面对每一次境遇,师父该教的是弟子如何做好自己。
人总是在射出无数的箭支,人的语言、人的行为、人的爱、人的欲望、人的心意,都如一支支的箭射出,牵连所受之人。人要自省的是,自己所射出的箭支,是否是真实的自己,亦或只是自己欲望、情绪。
柳白猿遭遇了这一切之后,重新回到逃离的原初,去寻找自己。面对那个在寺庙里代他出家,被他封存的一段过去。双喜的名字很好,双双成就,皆大欢喜。很多人不知道皆大欢喜这个词,其实出自佛经。说的佛祖讲法之后,与闻聆听之众,因为听闻解脱妙法,皆得大欢喜。
面对不能接受的自己,如果不能逃避无视,那又该如何才能得到解脱呢?
柳白猿一直在面对的就是这个问题。在此认识之上,我们可以先看看另外一个人,与柳白猿同样是放弃了自我的人,却是在一条不同的路上,那就是匡一民。
柳白猿放弃自我,是克制自身,不随欲望或者感情。匡一民则是放弃,如同忘记。他似乎没有欲望和感情,只有志向。面对月牙红,他视如工具,并无过德诚和柳白猿的着迷。或许是因为他老了,但凸显的是他的志向。
他的志向在他的名字之中,他要匡扶一人,成就霸业。很早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无法成就霸业。同样是无法接受的自己,但他有退路,想到了一个次一级的办法,退而成就他人,以此实现自己。
匡一民成就的是大枪,相比弓箭,在古代大枪是兴王之器。大枪之下,能建立功业,这个人如他的武器,是个想要建功立业的人。建功立业,就是成就自我。当无法面对自我卑微和弱小,就去改变和成就自我。
这是匡一民的不同。
但他也无法接住射回来的箭,命运让他辅佐一人就失败一人,最终他领悟不是他人无才无福,而是自己无才无福,自己有的只是武功。
这句话道破了一个事实,成就的自我,并非自我,只是命运使然,并非自我成就。自我的成就,只是武功。这一句话带有禅机,是剥离妄念。一句既出,所有功名炽热的妄念就被削落,人会回归事实的自身。
儒家也是如此,不强调自身行为带来的意义,只强调行为本身的结果。因此儒家的人不会说自己捐款是行善,只会认定这样做对受捐的人有物质上的帮助,因而不会从这个行为之中获得自我满足感。与此同时,儒家的人还会审问自己这个捐款的内心出发,究竟源自同情,还是源自虚荣,更会追问自己行为的目的,我到底是想帮助人,还是想要因此博得善名。
匡一民的话,出自一个老的观念,时势造英雄。人成就自己,但成就英雄的,是时势。匡一民的写照在他的名字之中,不是匡一王,而是匡一民。所匡扶的不过都是普通之人罢了。
为什么想求一场比武?因为比武不取巧。
不取巧,才看得见人的价值,是自己努力得来。
当然这时候的柳白猿已从故乡回来,两人才有的比武。匡一民如此自悟,那么柳白猿又在故乡领悟了什么呢?其他不论,重点在一个行为之中,他将箭支射在水中。
这个行为表达了什么?
箭本应该射在箭靶上,或者目标上,将箭射在水中,是放弃了目标。于人,这意味着放下了执著所求。心既无求,是不再摆出一个样子给人看,是依循内在的自我本性而行。直面他人,是为了反省自己,却不是为了他人而做人。
为什么师父说他的坟墓不要起坟,不立碑?是无我。如孔子说的,人不知而不愠。
不求人知,是修身。
弓者强调自己,枪者强调建功。弓和枪的对决,是向外成就,建功立业,面对他人;还是向内成就自我,面对自我。
征服自己,还是征服他人?
片名叫做《箭士柳白猿》,箭士之称,似乎古之所无。加一个士字,是恒心有志,能够自持。
一场爆炸,柳白猿仅剩下一腿,独立却难行。
世上仅存工艺,射箭技法失传,是正名之道早丧。看古籍仍存,知识仍在,只是这门工艺吧,可以养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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