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一带,常有从渤海之外而来的朔风,未及九月,便呼啸而至,时年才入深秋,疾风卷地,枝头黄叶如大雨骤跌,庭前百花一夕而灭,长街十里,路人形色匆匆,茶铺酒肆,门扉紧闭。更有甚者,在门前树立黄幡,面朝东北,以阻妖邪之风。
有街头卖菜老儿,一车杂蔬不剩半颗,念及家中连年赋税繁重,更是掩面咒骂:“上不恤,引妖祟,明知苦,却不为。”
这话被巷尾的孩童听见,沿街传唱,人人听之皆心生感慨。
确实如此,帝王高居仙阗神府,扩建南亭北苑,阁中藏着无数貌美男宠,供其淫欲。亲信奸佞,重置酷刑,不问政事,只会剥削百姓。
明明晓得百姓生活疾苦,却为一己之私增重劳役,毫无怜悯之心。
这帝王便是后世史官唾骂昏庸无道的昭文帝。
昭文帝是西楚百年间唯一一位女帝,自小野心勃勃,被其母当作男儿生养。
文帝祖父明帝反大齐,攻南蛮,整整二十余年,才建国西楚,自立国以来,奉行修养生息,不行黩武之政。
文帝之父献帝承其父业,更为开明,减免赋税,施行屯田制,安置流民。以官商为主,但不抑私商。是以上京经济繁荣,曾出现后世影响甚广的“明献盛世”。
奈何献帝子嗣单薄,生有三子,两子皆早早已殁,只留下文帝一女,本欲从宗族挑选能继承大统之人,奈何文帝母族势力庞大,竟预先毒杀献帝,力排众议推其幼女登位。
文帝年岁渐长,铲除外戚,重掌帝权,穷兵黩武,北攻匈奴,西征弱秦。
自此五年之内,将疆土加倍。
文帝时常自诩其为千古帝王,其功大于明献二帝。常命儒官为其撰写颂文,刻于碑上,以便广为流传。
有一年文帝东征渤海之境,听当地年迈之人说,渤海之外,有风神居住。
文帝问其风神是何人?
那老翁伏惟作答:“风神是上古时期,护佑出海船只的神灵,本是龙雀,貌为鸟身鹿头,但有出海遇难而得救之人说,风神是位俊美男子,其颜瑰丽如玉,不可亵玩。”
文帝听了这话,心中不禁生痒:她甘泉行宫,什么样的男子没有见过,可就是独独没有见过男神仙。也不知这神仙是否真是倾城之姿?她是人间之皇,说道底,这男子纳入帐下也是他的荣幸。
于是就令其左右,拟派出海之人,故意遇难,诱引神仙,务必寻之影踪。
文帝在此稍候三旬,也未见有出海船只归来,心中不免郁郁,遂而重返上京。
即回上京,心中念及风神,也是朝夕思慕,茶饭难咽,索性这次微服出行,带着四位力士,衣藏刀匕,重返渤海之郡,独自出海。
出行未有所获,倒是捡到了一只人鱼。
人鱼身长九尺,红尾墨发,半身与男子无异。
文帝见此物甚为稀奇,于是命人用铁链制成项圈,系于船尾,如拖狗一样在海中拖行岸上。
人鱼颈间生腮,离水而亡。文帝便命人用琉璃造两丈之长,一丈之宽的青花龙纹缸,存此异物。
于是命人将其运回甘泉行宫,以供赏玩。
文帝虽未见过人鱼,但觉得此次出海,所获人鱼便是上天体恤自己痴慕之情,让自己能与风神有段情缘。
文帝将人鱼养于甘泉正殿四方小池内,见池内水波粼粼,面前人鱼肆意游动,好奇凑近问他:“神明呐,你可会同人说话?”
谁知那人鱼性野,见文帝蹲于岸边,目光凶狠地向她扑去,文帝躲闪不及,竟被他拉入水中,如兽撕咬其颈。
文帝细皮嫩肉,怎惊得起如此折腾,旁的婢子太监都慌乱不已,个个跳入水中,分开一人一鱼。
那鱼到底恨她,竟将她的颈下生生咬下一块血肉。
文帝瞥见他将其肉吞入腹中,虽然面上狼狈,倒是愈发出落的俊俏。连他皱眉目光凌然的样子也让她心动不已。
有太监挥掌欲要扇他,文帝厉声喝止,吩咐众人看好人鱼,不可动粗,这才让疾医为其医治。
依着文帝从前暴虐性子,这人鱼非得罚个镬烹之刑,可这次帝王虽抚着伤口呲牙喊疼,但却不在意说道:“神食朕肉,不算得冒犯。”
文帝虽然被咬,却有心与之交好。
待她再去找那人鱼时,这次却有了防备之心,离他几尺之外,抚着隐隐作痛的伤口问道:“朕不知神明来此住得习惯与否,但望神明知晓,朕待你之心日月可鉴。”
那池中人鱼靠于岸边,用着晦暗不明的神色盯着她的伤口,嗤笑一声:“上次真是没有走运,本该一口咬死你,反倒被你逃了。”
文帝顿时脸上生出阴霾之色,想她不远万里,从渤海将他请回,即使他咬伤自己,也不曾怪罪,念及神明,更是恭谨不已,这算什么?她三番两次好心好意倒不知何时给了他如此大的胆子。
人鱼的肩头还留有晶莹剔透的水珠,一瞬间让她看得竟是眼底生了欲色。
他从未想过,这荒唐的帝王会让太监紧紧缚住他的双臂,而自己就真如砧上之物,任她宰割。
女子不愧为风月场中的高手,细密的吻落在他的唇角,即便他再一次咬破了她的薄唇,她却要与自己抵死缠绵。
这样的深吻,简直就像要夺走腹中全部空气,就连他脖间的腮也微微肿大几分。
她的一双手留恋在他光洁的胸膛,任凭他的鱼尾摆动水花飞溅,也未曾放过自己。
道行深浅,终究是人鱼不经情事,最先卸㦸投降。
文帝嘴角绽开血花,却伸手轻佻地拍了拍人鱼的脸,嘴角不屑道:“小东西,你总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罢起身出水,人鱼望着女子单薄衣衫下姣好的身线,顿时心中更怨怼她。
他说:“昭文帝,我封寰一日活着,便会咒你一日,望你今后有一日,死状凄惨,永不瞑目…”
昭文帝转头望着他,眼尾生媚,递送秋波,指了指他麟光夺目的鱼尾,餍足道:“想要朕死的人天下间不少你一个,你想怎么咒是你的事,朕想怎么对你是我的事。”
后来文帝更是对人鱼行尽荒诞之事,极尽挑逗他,但因他并非同类,只能在后宫男宠进献的计策中,变着法子看他媚态横生的模样。
她命人在池中打造金丝水床,常将人鱼压在身下,与其耳鬓厮磨。
人鱼嘴间喘息之声不绝,可他仍旧如故说道:“昭文帝,你会死状…凄惨…你会生不如…死…”
每每这时,她便俯身一寸一寸吻着鱼尾说道:“寰儿可还要朕死…”
人鱼性情刚烈,文帝却乐此不疲。
再后来,渤海之境有渔船归来,有人说真正遇见过风神。
此事惊动渤海郡的郡守,郡守立马下令寻找神迹,终于在海上找到一位貌美异常的哑巴男子。于是带他启程上京。
郡守实则为讨帝欢心,这才编纂了这么一个谎言。
可经不住帝王相信其言。
文帝一遇这哑巴男子,更是惊为天人。
这哑巴男子,白衣飘然,步履轻盈,行则生风。
于是下令大肆封赏渤海郡守,还封其为长乐侯,食邑万户。
人鱼被迁居别苑,甘泉正殿成了那哑巴男子寝殿。文帝常爱与哑巴男子一起游苑,将人鱼依然养在池中,却当他是个真正的牲畜,以供亵玩。
并下令那人鱼为其演奏靡乐,若他不从便有监看之人罚他银鞭,更平日下令不许喂饱其食,只待自己与那哑巴男子投喂他。
人鱼常凶狠地看着她,眼眶发红,大声吆骂:“昏君,你会死状凄惨…”
她转身冷笑道:“这话朕都听得起茧子了,你这畜生到是贫词了…”
人鱼望着她的背影,凄厉说道:“昏君,你身边那人就是害你之人…”他是郡守的奸细,你那么宠信他,总有一天,死女人你会死不瞑目的…
文帝确如人鱼所说,那哑巴男子果真伤了她。
只是待她知道时已为时已晚,她忘不了往日温柔的男子不知为何嘴角露出阴狠的笑容,却刀刀刺在她的腰腹,怨声载道地说:“你这昏君,死不足惜…不仅荒淫无道,还残害同族,若非康王忍辱负重,怕是西楚在你手上也会灭亡…”
文昭帝甍逝于冬至那日,可她尸身被发现那天,已在臭水泡了三月,在初春时才发丧。
有宫人捞上昭帝时,恰巧还捞了一尾红鲤,死恹恹的,无端让人生厌。
第二年仲春时节,康帝即位,大赦天下,从此西楚又进入了另一个昌盛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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