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妈妈先后种过很多的东西。
地上匍匐结果的地黄瓜,看上去美观却没有什么用处的看樱桃,一成熟就像着火了似的挤在一起生长的小尖椒,硕大而肥厚的风姿卓绝的贵妇牡丹花,小的可怜的指甲大小的小凤仙,种了两天就死掉的金钱橘,还有几颗蒜头一样死活不肯开花的清高水仙。路边的,街市的,河堤上的,各种花啊草啊的,后来统统成了我们家的。她看待每个她手所种的小生命,都有着特殊的情分。种了那么多,根本满足不了妈妈种植的热情,还顺带种各种耐旱且香味儿远飘的大叶香菜,还有看见就让人尖叫的紫色灯状小辣椒。可是,好景不长。后来冻死的冻死,旱死的旱死,被虫咬死的咬死,活下来的只有那盆被妈妈唤作“云南白”的草。妈妈一笑,“草也是朵多情的花啊”。
从我记事起,妈妈就在为我们家忙碌着,忙着做生意,忙着做饭,忙着生活需要的各种营生,很少提及她有梦想,有愿望,有对花草的热爱。即便偶尔说起,也只是说了句:“年轻的时候,我养的鸡比人家的都要肥,我种的花比别人种的都要美。”
我只是笑笑,怎么可能?!妈妈很认真地说,“用心啊!”。她说的那么认真,我的心里也只是触动一下,转身就忘了。对我来说,妈妈就是妈妈,就是在我的生活打点一切需要打点的,照顾我们一家起居的人。我从来不记得,妈妈曾经也是个女孩,对着白云唱歌,看着花朵微笑。即使我知道有这么个事儿,它不过也像生活中的一个泡影,风一吹就破了,我从来没当真。
我知道,在她“妈妈”的外表下,裹着一颗单纯的心。有狗流浪到我家门口,她就喂那狗。有野猫跑到我家,她就收留那猫。以至于,有段时间,每日日上三竿,那只流浪狗便会准时来到门前讨食,且率领一众大小不等神态各异看上去灰不溜秋儿的狗。猫呢,站在断了的围墙上,远远望见妈妈,便一溜烟儿跑上来脚前脚后跟着,后来索性就住在妈妈店铺里,成了我们家养的猫了。再后来,猫失误,吞了吃了药的耗子,自己也死掉了。猫死了,妈妈惋惜了两个月。即便是到了现在,一提起,她还是觉得那只猫真的是好的无比。乖巧,能干,又会讨人喜欢,而且还是个捉老鼠的好手。一直到现在,我们家都没养过猫。妈妈说,能碰上一只捉老鼠的猫是多不容易的事。她没说,那只猫陪在她身边,陪她度过将近一个春秋。
后来,随着爸爸回来老家。妈妈年轻时种花的梦想一下爆发,院子里,院子外,屋子里种的都是花。令她颇为骄傲的是,那年她养了两百盆牡丹,整日里搬来搬去。爸爸心疼她,怕把她累坏了。妈妈不以为然,“搬的是花,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累。”不过,那牡丹花开得时候声势浩大,消失的时候却是悄没声息。卖的卖了,送人的送人,留下几盆自己养着。一个冬天下来,花死了,茎秆枯了,只剩下几个花盆,在院子里望着无云的天空。“真是心疼死人。去年开花还开得那么艳,今年竟然全死了,连一朵也不留。太令人伤心了。”妈妈每每一提起,整个表情都像受了伤。
唯一能安慰她的,是那盆叫作“云南白”的药草。不但能解救蚊虫叮咬的痛苦,还能作观赏,唇形的叶片翠绿翠绿的而且多肉,像玻璃草却又会开出黄色的花朵。药草是邻居随手掐来两个小枝送给妈妈的。一个夏天,全家都用它擦蚊虫叮咬的包。深秋过后,初入冬季,妈妈将“云南白”搬到二楼放着。想着楼上无人住,又能帮花避寒,结果一放就忘了。冬天都快过完了,才想起来“楼上有花”这回事儿。“噔噔”跑到楼上,一眼望见“云南白”,不但没有死,反倒是愈发青翠茂盛了。夏天的时候,看起来身单力薄格外柔弱,一眼望去,不见花只见盆了。如今却是体格健壮且劲儿头饱满,把个花盆都给挤满了。外面白雪皑皑,看着满盆碧翠的云南白,妈妈简直是乐开了花。
一开春,妈妈便把云南白移植到门外的空地上。空地上,有奶奶种的扫帚苗,有妈妈种的云南白。“它长得特别快!过不多久,这地上全是云南白。”这个小小的梦,让她喜不自禁,眼睛里,笑脸上是那种热恋般的情韵。
春天,是个快乐的季节,然而也有许多恼人的事,比如说飘个停不下来的杨絮。杨絮随风飘飘洒洒如雪花,就像温暖的季节遇上了雪。漂亮是漂亮,也很恼人,打喷嚏的打喷嚏,过敏的过敏。最糟糕的是,一不留神儿大火就烧起来了。风一吹,火星溅在地上积在一堆的棉絮上,迅速就燃起熊熊大火来。那天,风很大,就这么突兀地失起火来。火星落在哪,“噌”地燃起漫过腿的大火。不远处去别的村庄救火的消防车聒噪的人心惶惶,面前是可怖的火堆,废弃房子的木门半边已经烧成黑炭。“麦秸垛好像着火了。”妈妈望着腾在高空的火焰。爸爸立即跑去邻居家帮忙救火,我和妈妈进进出出扑救妈妈的的云南白。因为,扫帚菜上,云南白上,也缠着杨絮。这边火刚扑灭那边便着起来了,整整忙了一个下午。晚霞烧完整个天空,天擦黑的时候,火势才算控制下来。看着不断腾空升起的黑烟,有种世界末日的感觉。
“还好,花没事。”妈妈看着花,借着西天没有灭完的晚霞,我看见她眼中满含温柔。满地的云南白碧绿青翠,挂着救火时留下的水珠,随风不断摇曳格外动人。
那么多年,妈妈都在和“花”打交道。说不来妈妈像什么花,妈妈像一切她种过的花。天有晴有雨,夜有月有云有繁星,妈妈种的那些“花”在寒往暑来中不声不响又生机勃勃。妈妈在经历岁月冲洗后,笑起来也总带点儿娇羞,就像微风吹过花朵,花轻轻地点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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