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炎热晴朗,万物灿烂夺目。啊!我希望,在这里,感官享受的任何收获都可以浓缩进每一句话中。我的生活并没有什么条理,如今我试图强加给自己的叙述更多条理也是枉然。很久以来,我就想要告诉你们,我是如何变成了现在的我。啊!把我的精神从这难以忍受的逻辑中解脱出来吧!……我现在感觉到的,唯有我体内的高贵。
只有当您使他们暴露某些恶习的时候,您才会感到满意。您难道不明白,我们的目光盯上别人身上哪一点,就会发展、夸大这一点吗?而我们嘴上断定他是怎样的人,就会把他变成那样的人。
我真希望她的话毫无道理,但心里却不得不承认,在每个人身上,最恶劣的本能在我眼里显得最为真诚——再说,我所谓的“真诚”又是什么呢?
啊!充满热情的呵护,温情脉脉的守候!就像其他人通过夸张的修行去彰显信仰一般,我也用这样的方式去培养我的爱情。
诺曼底农民对于那些看不透原因的事情,也就是那些不涉及切身利益的事情,常常不以为然。
人们以为自己占有,其实是被占有。
“您在犹豫吗?”
“有什么用呢?您有妻子孩子,您要留下来。生活有上千种形式,每个人只能经历其中之一。羡慕别人的幸福,那是发疯,谁也没法把它拿来给自己用。幸福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因人而异。我明天启程。我明白:我已经努力根据自己的身型对幸福量体裁衣……您就守护好家中宁静的幸福吧……”
但是,刚一走到街上,我的不安又卷土重来。我把它推开,和它搏斗,只恨自己无法更有效地将它摆脱。
将我们的幸福建立于希望之上是多么危险!未来又是多么难以把握!我最开始只醉心于过去,某一天我想到,一瞬间骤然而逝的滋味也能令我陶醉,然而未来令当下幻灭,更胜于当下令过去幻灭。
话一出口,就让我觉得愚不可及,而最令我懊恼的是,这样说会让梅纳尔克以为我感到被他的言语冒犯了。
“我不能就这么离开您。大概是我误解了您话里的意思。至少让我存此希望吧……”
“不,”我回答道,“您没有误解……不过这些话毫无意义,我刚一出口就为它们的愚蠢而感到难受——尤其是感到这些话会令我在您眼中被打入您刚刚谴责过的那帮人之列,而我要向您声明,我和您一样,对这类人深恶痛绝。我憎恶所有循规蹈矩之辈。”
一旦怀疑您可能和他们一丘之貉,我就感到话到嘴边全都冻住了。那种侵袭我心的悲痛立刻向我揭示,自己对您的情谊是多么深广。我希望自己误会了,不是指我对您的情谊有假,而是我对您的判断失准。”
我有一个习惯,只对别人向我吐露的隐情小心谨慎。至于那些通过我自己的努力而得知的消息,我承认,我的好奇心永无止境。
他这样回应各种谩骂:“应该让别人自以为有理,因为这样可以安慰他们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那是生平第一次对我本身的价值产生意识:把我和别人区分开来、区别开来的东西,至关重要;除我之外,没有任何人讲而且无人能讲的内容,才是我要去讲述之物。
“可是,我的朋友,”马赛琳回答道,“您不能要求每个人都与众不同。”
这些人,一个个头头是道地谈论着生活中的各种事件,却绝口不提激发这些事件的动机。
在他们身边,我感觉自己乏味、阴沉、难以相处,让自己和别人都感到拘束……
从头几次闲谈开始,我就看到自己仿佛在他们的强迫下去扮演一个虚假的角色。他们以为我是什么样子,我就装成什么样子,否则反而会显得矫揉造作。而为了更加方便,他们认为我应该具有哪些思想和品味,我便跟着装腔作势。人不可能既真诚又显得真诚。
因此,面对任何开销,我都没有束手束脚,每支出一项便告诉自己,我又拥有了更多羁绊,试图以此打消自己有可能感受到的或者害怕感受到的那种漂泊情绪。
我的工作基本完成了,至少我认为如此,这样就能更加放胆去分心他顾。
然而夏尔几句无心之言,再加上一些个人观察,开始让我逐渐醒悟,而思想一旦有所警觉,就变得伶俐起来。
这些洋溢的元气中狂野的冲动,如果没有人类精明的努力加以节制,欢笑着将其引向丰饶繁茂,又会是什么样呢?——我任由自己去梦想这样一片土地,在那里一切力量都妥善调控,任何消耗都予以补偿,所有交换都严密精确,以至于最微小的损耗也变得清晰可见。接着,我又把这种梦想运用于生活之中,为自己建立起一套行为准则,通过一种智力约束,使其成为一种完美利用自我的完整学问。
在那里,一分一秒越是充满快意地展露在我们面前,时间的流逝就越难察觉。对于我生命中的这段时期,如果说未曾从中凸显任何清晰的记忆,这绝不是因为我保留的认知不够鲜活——而是因为一切都在其中混合了,交融成一种始终如一的惬意,黄昏无颠无簸地与清晨结合,岁月毫无意外地彼此相接。
在这次旅程的收尾阶段,我们的幸福如此安稳,如此平静,以至于我谈无可谈了。人类最美妙的作品一贯顽固地充斥着痛苦。关于幸福的叙述到底是什么东西?除了幸福生于何物与毁于何物,剩下的一切都无从说起。现在,我已将幸福生于何物全部告诉了你们。
一旦主意拿定,我便只去考虑这件事的益处了。
既然我无须继续关注我的身体,便试图至少让精神也得到满足。
为了令这种幸福重现,无论灵魂付出了怎么样的努力,都只会造成损耗。没有什么比回忆幸福更加妨碍幸福,唉!但我依旧回忆着那一夜……
缅怀或惋惜,期望或渴念,未来与过去,一一噤声。我所认识的生活只有这一瞬之间带来又送走之物。——“哦肉身的欢乐!”我高喊道,“我这身肌肉可靠的律动!健康!……”
也许这种被迫撒谎一开始让我有些难办。不过很快我便明白了,那些公认最为糟糕的事情(仅以谎言为例),只是因为从未做过才觉得难以下手。一旦干了,很快,每件事就变得轻松、有趣,再做起来也颇为美妙,不久就变得自然而然。因此,就像每件克服了最初反感情绪的事情一样,我也终于在这种掩饰中找到了乐趣,仿佛在施展潜能一般。在一种更加充实、更加圆满的生活中,每一天我都在朝着更加鲜美的幸福迈进。
我的掩饰本身(如果可以把防止我自己的思想被她评判这一需求称为“掩饰”的话),也在助长爱意。
之后,当我观察自己,充盈我心又竭力克制的情绪,不是欢快,而是惧怕,不过没关系!我无意对这种感觉提出异议,只是予以确认。我发觉自己的五官相当俊朗……不,惧怕来源于,我感觉自己的思想似乎赤条条地被人看透了,来源于我的这些想法突然对我显得十分可怕。
一种连我自己都无法清楚解释的好奇心令我注意他的动作。
我闭上双眼,感到马赛琳清凉的手掌放在我额头,感到强烈的阳光透过棕榈树变得柔和。我无思无想。思想又有什么重要呢?我无比投入地感受着……
不时传来一阵新颖的声音我睁开眼睛,那是轻风从棕榈树间拂过。风吹不到我们身上,仅仅摇动着高处的棕榈叶……
我说“让我感觉到”——因为,从我最早的童年往事深处,终于苏醒了千百束微光,千百种迷失的感受。我重新对自己的诸种感官产生了意识,这让我产生了一种不安的认知。是的,我的感官从此苏醒了,找回了完整的历史,重新组成了整段过往。它们活着!它们活着!它们从来没有停止活着,甚至穿越我的学习时代,透露出一种潜在的狡黠的生命力。
我已然忘记了自己孤身一人,无所期待,忘却时光。在那天之前,一直让我感觉到自己思考太多而感受极少,最后诧异地发现:我的感受变得与思想一样强烈。
我有些拘束,这种拘束已经让我感到疲劳。
我不够热爱生活,不足以对自己产生怜悯。
我觉得,从我清教徒般的童年时代起,我就始终仇视一切因软弱而自暴自弃的行为,我视之为怯懦。
所以,我把自己的生命与之结合的女子,同样拥有她自己真实的人生!这个想法的重要性让我在那天夜里辗转反侧。
我经历的生活过于平静,这既削弱又保护了我。
没有经受过考验,我又如何能知道呢?
那时我还无法猜测,这种童年时代最初接受的伦理道德究竟会如何控制我们,会在精神中留下怎样的痕迹。母亲在向我灌输严肃朴实的生活准则时,也带给我这样的习惯,之后我又把它全部贯彻在了我的学业之中。
不过,如果我们试图把爱情理解为温情,理解为某种怜悯以及相当强烈的尊重,那么我是爱她的。
从我最早的童年往事深处,终于苏醒了千百束微光,千百种迷失的感受。
人们始终在模仿,却妄称自己热爱生活。
懂得如何自我解放根本不值一提,难点在于,懂得如何做一个自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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