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四月,学院的考试在一片轰隆隆的声音中结束,仿佛一票强盗,挥舞着沉重的兵器,跨着嘶叫的战马,洗劫一番之后,扬长而去。
蓦然进入假期,我有些无所适从,认识的几个朋友也各有各事,考试过后短暂的轻松心情,骤然变得索然无味。
在国外的生活,经常如此,有时我甚至觉得考试还是不要结束的好,起码能叫人紧张地做事,甚或体验些杀伐的乐趣,可现在……正在这个时候,我的法国朋友皮埃尔向我发出邀请,问我是否愿意做一次短期旅行。恰好,我欣然答应。
我们的目的地是比利牛斯山,更准确地说是比利牛斯山区,它位于法国与西班牙交界处,是两国天然边境线。山的一边,人们操着如溪流般流畅的法语,另一边,人们则说着如阳光般火辣的西班牙语。
在山区的中间,有一个叫安道尔的小国家。对中国人来说,真是个不大经意的地方。这个国家三分之一是本土人,还有很多是西班牙与法国的混血。在我看来,西班牙人应该更多一些,因为那里的人说法语的时候,大都带着浓浓的西班牙口音。
安道尔是无税国家,东西相对便宜。比如卖的烟要比法国的价格便宜一半,尤其是雪茄,不但价廉质地也好。令我惊讶的是,在安道尔,竟然看到了一款名字叫“长城”的雪茄牌子,试了一颗,味道还不错,一看盒子,上面标着中文“仅供出口”,怪不得在国内没见过。
我与皮埃尔有一阵子没见,这哥们儿没什么变化,还是整天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笑呵呵的。法国人有两个特点,一个是鼻子大,还有一个是眼睛大,有的鼻子大得恰到好处,看起来挺给力的;亚洲人往往鼻子有点塌,给人一种憋屈的感觉。但是也有法国人鼻子过于给力,和脑袋不太成比例,让人联想到瑞士的军刀,霸气外露,含蓄不足。眼睛大总是好的,显出单纯可爱的光芒。然而,从我的经验来看,眼神带些傻气和无辜的人,内心往往挺精明的。
我和皮埃尔坐了两个小时的火车,三个小时的巴士,来到一个叫porta的小镇。一下巴士,我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顿时一股清凉的空气灌入鼻孔,在后脑处轻轻一顶,然后进入肺部。好爽!据说,安道尔人的平均寿命,在世界上排名第四,我来之前一直在纳闷儿,这个国家的人,整天抽烟喝酒,不吃人参枸杞,不做太极瑜伽,怎么活得这么长?一口深呼吸下去,我明白了,仅仅是这带着青草溪流的芳香,以及淡淡马粪味儿的空气,就足以顶上若干的补品。
这一口清新的空气,倒让我突发感慨。在发展中国家,过速发展制造业,忽视了自然环境的保护以及人文思想的进步,究竟代价有多大?我想这是难以衡量的,毕竟,很多事要由时间来向我们一点点昭示,短期看来有利益的事,长远来看,正是灾难的伏笔。大国之道,当着眼于长远;当前之事,应深思熟虑,使其成为长远之计的一环。一个国家,如果缺少未雨绸缪的思考者,必将有大的难题留在后面,甚至使国家沦为末流。想起上一个假期回国,北京雾霾锁城,人们都很有疑问,这雾霾从何而来?有人说,北京城人口数量那么大,所有人同时呼出一口浊气就很可观了,何况几乎人人都要拥有私家车,都要不节制地拥有过剩的工业产品。环境的承受力究竟有多大,没有人说得清楚,我们真的需要那么多吗?还有国内的炫富潮流,也恰恰表明了,钱,在中国社会已渐渐跨越了它本来的职能,而成为了一种符号,成为了很多人唯一的标准和依附。
在大自然面前,人类只不过是一群孩子;爱玩是孩子的天性,你可以玩奴隶制,封建制,也可以玩资本主义,或是玩科技创新,工业革命,或者,玩玩战争。貌似人是世界的主宰,打着人类文明的旗号,行为可以恣肆,但触怒了大自然,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Porta这个小镇位于比利牛斯山的环抱之中,散发着一种与世无争的气息。全镇的人口不超过五十人。在往皮埃尔朋友家的路上,我们没有见到一个居民,所有的房屋都干净整洁,感觉里面是有人居住的,只是整个小镇静得鸟雀不惊,恍然间,甚至让人体味到一种静默中才有的禅意。
群山耸立,凉风轻诉。抬头望去,那覆盖在群山顶峰的皑皑白雪,似是天神的白纱。正值初春,冰雪消融后形成的涓涓细流,从山顶轻快地流下,在山间的巨石中叮咚作响。
迎面向我们走过来两个人,一个是身材矮小、穿着朴素的老太太,另一个是留着金色长发,带着一股子文艺范儿的法国小青年。皮埃尔对我说,就是他们了。果然,这两位就是将要接待我们两天深山之旅的母子俩。
那位老太太是皮埃尔母亲的发小儿,名字叫夏萝拉,年轻人则是她的儿子。皮埃尔的母亲自小与她相识,后来两人一同在音乐学院进修长笛,但因父母的逼迫,夏萝拉改入医学院,苦念了八年的医学之后,在巴黎工作,后来不知由于什么原因,举家搬入比利牛斯山的深山老林之中,如今已在此间度过了十几年。
一照面,双方互致问候,两人见到我这张此间罕有的亚洲脸,竟然毫无生分,也是热情地以贴面礼相迎,她嘱咐儿子带我们回家,自己则去买晚餐要吃的食品。
年轻人叫克雷孟特,气质很是有法国文艺范儿。路上我问他,你平常做些什么?他说,教孩子们学钢琴。这里看起来人很少,会有很多学钢琴的人么?看出了我的疑问,他说,村子里不多,但是在离这里不远的安道尔和法国境内的毗邻镇上有很多,我平常开车去他们家里教。我问,教孩子学钢琴很需要耐心吧?他笑笑说,不需要,他们都很听话,我很喜欢跟孩子们在一起。
一路上,我见到了不少精美的木质农房,他介绍说:“这些都是自己建造的房子,先向政府申请建房许可,然后自己造。”
“建房子不是很复杂的么?要选料,还要顾及结构,是门学问呢。”
“不复杂,俺就能造。”
他的家是二层小楼,背靠着山,门前有个小院儿。
住在山里的人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招待客人也就是平常的饭食。烤土豆,烤奶酪,自制面包,生火腿,青菜沙拉,加上饭后甜点的巧克力面包。在这深山里,这样的环境,那晚餐自然别有一番风味。
我最喜欢那道青菜沙拉,清脆爽口,加上橄榄油和一种略带酸味的酱,如同这山间的风一般,纯净中回味无穷。
席间,夏萝拉问皮埃尔,“你现在在学什么?”于是皮埃尔开始吹捧起了他的计算机知识。“我现在在学信息技术,这是当下最热门的技术,未来估计市场前景很不错,我所在的工程师学院又有名声……”这番话,每次我们一起旅行时遇到人他都要说一番,我基本能背诵下来,而且这哥们儿有个特点,就是好做对比,随机选取现场的人做点对比,我就经常被他当做对比的对象。“他学的是经济学,这个也特别好,可惜不是技术,以后能不能用上还不好说,学计算机很难得,好多数学;经济学也难,不过主要是文字知识,不需要精确计算的……”
记得以前在冰岛旅行,遇到一个英国人,一个美国人,那会儿我们俩刚认识没多久,我感觉这孩子还挺谦虚的,不像很多法国人,整天带着法兰西小公鸡般骄傲的神色,言语间透露着“老子最高贵”的调调儿。
可是一喝酒,这孩子就原形毕露,开始吹捧起法国的民主多么多么高明,法国的自由多么多么可贵,法国人民多么多么富裕,等等,顺带着还不忘揶揄一下其他国家,说英国人穿衣服红配绿啦,说中国要注意人权问题啦。我当时一听,觉得有些诧异,心想,他前两天还跟我说喜欢中国悠久的历史文化之类的,怎么一喝酒就变了?
这孩子还有一特点,喜欢抱大腿,他好像对美国有种特别的好感,夸完法兰西共和国后,也要顺便夸一夸美利坚合众国。
不过,这只是他酒后的样子,平常还是挺有礼貌的,而且他夸耀的主要是法国的民主自由,倒不怎么拿钱和地位说事儿,不像国内,一说就“我爹谁谁谁”,“我二大爷谁谁谁”。
有时候想想,也觉得在有些地方,他确实有炫耀的资本。
克雷孟特对他说的这些似乎不大感兴趣,一听“信息技术”、“经济学”,就“哦啦啦”,然后吸一口凉气,仿佛他是在谈论外星的学问。
我对他说:“你们这里的生活想必是很特别的了。”
他说:“在我看来,你们城里人的生活才特别哩。”克雷孟特的家里没有电视,没有网络,甚至不订阅报纸,过的可以说是正宗的隐士生活。
以前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应该是很无聊的,但是现在想想,城市生活就真的那么好么?也许那些五光十色的事物,正是我们烦恼的来源。又或许,在这大自然的怀抱中,感受清风明月的滋润,百草千山的恩养,却能让我们寻到另一种乐趣。
这不禁让我想到黑泽明的罗生门,人站在自己的立场去看他人的行为,得到的结论总是偏颇的。山里人觉得城里人的生活无聊,城里人觉得山里人的生活没趣,其实谁也没错,谁也没对,对错本就不是唯一的评价标准,是非论只是权宜之计,穿越时光的还是互相之间的包容和理解。
在国内,总是看到有人因观点不同互相攻击,在网上,更是一语不合,便祸及全家乃至祖宗十八代,其实没什么意思,别人持什么观点与你何干?各安本分,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吵来吵去,太不值得。
这个小镇,真的是人烟稀少,此时正当饭时,整个村子渺无声
息,不远处一所小房子散出袅袅的炊烟。皮埃尔说:“大概是炉子放出的烟吧,冬天人们用这个取暖。”
“你不觉得这里很美么?”
“确实很美,只是太安静了,住久了恐怕会受不了。” 我说。
“不会的,等你习惯了,可能就不想走了。”
我笑笑,心里想,如果在城里住腻了,过来度度假,也还是好的,长居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
远山的轮廓在淡蓝的暮色中依稀可见,不知名的鸟儿兀自啁啾;周围的矮树不时随风摇曳,似是附和着我摇动的思绪。任何想法,只是渺小,大自然用沉默,教会了人类很多事情。
突然,我余光所到处,看到了一尊弥勒佛,张大了口笑着,躲在草丛中。我感到惊诧。在这地方,怎么会有弥勒佛的塑像?
皮埃尔顺着我的目光也见到了那一尊佛,呵呵一笑,说道:“你认识这尊佛像?”
我说:“是的,我家里就有一尊,这佛叫弥勒菩萨,是未来佛,在其宗教体系中算后备干部。在东方文化中,象征着笑口常开,劝人多笑,保持乐观的态度。”
他走上前去,细细端详佛像,摇了摇头:“从没见过,不知道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说完,回房子里去了。
我坐在佛像旁的石头上,打量起这尊佛像:这是一尊立像,形象与在国内常见的并无不同,大肚,笑脸,一手持酒葫芦,一手持木棒,我不禁想起那副楹联:“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世上可笑之人”。
在国内的家里,有一尊弥勒佛的坐像,自出国以来,从未见过佛像,见得多的是圣母玛利亚,以及十字架上的耶稣。没想到,深山老林中,竟然见到这么一尊。佛说,短短今生一面镜,前世多少香火缘。人世间的爱恨聚散,无非缘起缘灭,当遇则遇,当散则散,聚散之间,半分由不得人。
我跨越千山万水,踩上异国他乡的土地,经历是是非非,品尝苦辣酸甜,没想到,在这偏僻之地,碰上了自小熟识的佛像。有些时候,真觉得冥冥之中自有缘分,缘分到了,在生命中不起眼的当口,也会遇到意想不到的事物。
自出国以来,也有不少欣喜,可是感受最多的,还是人生的无常,很多事情,强求无望,弃之心不甘,迷茫之中,不知未来的路,该怎么走下去。静夜之中,常对窗思索,应该怎样去面对人生。虽然也得到些自以为是的结论,然而一放到现实面前,就变得脆弱不堪。佛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所谓结论,也不过是些名相执著,世事嬗变,再多的空谈又能改变什么?
以前在国内,跟着一大拨人,往同一个方向走,无论做什么事,总有人帮你罩着,而在国外,真正要一个人去面对的时候,才发觉自力的微弱。郁郁独行的时候,才明白何谓孤独。
思绪就这样飘荡着,天空中的寒鸦,呱呱地划过长空。我再看那尊佛,还是那样笑着,一如既往,大概已笑了几年,抑或是几十年。我不指望能在此处得到什么结论,然后从此顿悟,一生顺遂。只是觉得那笑容很熟悉。
我默想,一个人的困境,终究是无法被外人所理解的,所有的困难,我们都要学着自己去面对,即便有些时候变得很勉强,也要想办法,寻找人生更好的状态。即便暂时找不到解决的办法,仅仅保持乐观的态度就已足够。正如这尊佛像,在这没有香火,没有供奉的地方,独对千山,一如既往地笑着。这笑容本身,是一种坚持,正如人,无论生在哪一种社会之中,无论身处哪一个时代,应该有所坚持。世事嬗变,君行有常。没有一种坚持是完美的,但是正面的坚持使我们活得踏实。坚持一条路,坚持一个人,坚持一种姿态。
屋子里的三人正在打牌,克雷孟特笑嘻嘻地对我说,“京熙你会玩牌不?”我说,“那要看你们玩的是什么。”
他说,“我们玩这种,叫tarou……”随即向我解释玩法,这游戏我陪他们玩了两个晚上,到走的时候也没太明白,什么克雷孟特总是赢,而皮埃尔每把都激情昂扬,开局前先看看手牌,然后来一句“这牌真他妈好)” ,被克雷孟特轻松赢下后,来一句“妈的”,仿佛他把珍贵物输出去了一样。夏萝拉基本局局输,连我这初学者都霸气地赢了她一回,她输得挺洒脱,总是哈哈地乐着。
第二天,我睁开眼,感觉鼻尖凉凉的。山上的早晨特别冷,虽然夏萝拉给我备下两套被子,脚和脸还是感觉到了那股冰冰的凉意。
走进客厅,夏萝拉已经在准备早餐,我一句“早晨好”,她笑呵呵地回了一声,随即问我,晚上有没有太冷?我说,没有,两床被子很暖和。
我问她,“你们的院子里怎么会有尊佛像。”她说,“这是我们搬过来时,上一家丢下的,我看着觉得很好笑,就留了下来,放在院子里。”
“您是佛教徒么?”
“不是,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我问:“您为什么放弃了城市生活,搬到这里?”她往杯子里倒着果汁,笑着说,“没什么,只是喜欢这里的宁静”
二
今天行程的第一个目的地是安道尔境内的小城巴斯,中文翻译是否是巴斯我不甚确定,只是根据发音这么翻译,我甚至怀疑中文是否有对应的翻译。
一路话不多,克雷孟特向我们介绍了不少安道尔的情形,说这里是欧洲主要的走私地,经常有毒贩经此将毒品从西班牙带进法国。还说,法国的很多富人为了逃税改籍成安道尔人。海关查得也不严,有时那里的人整天抽烟睡觉,或者根本不查。
在路上,我再一次见识到了比利牛斯山壮美的风景,初春时节未融的积雪,勾画出欧洲大陆上一幅特别的画面。从古时起,各国都有对山川的崇拜,中国古代皇帝登基后,往往要到泰山进行封禅大典,以祈求国家风调雨顺。不光在中国,记得稻盛和夫说过,“岩木山素有‘津轻富士’的雅称,高大雄伟的山脉突然耸立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荡漾成巨大的岩木山时,总是让人感到山中有神的存在。我想,这就是所谓的山岳信仰吧。”
我问克雷孟特,“你以后想要去大城市发展么?”他摇摇头,说,“不去,我离不开我的这些山。”他那神情,仿佛山是他家种出来的一样。
过海关的时候果然不查,甚至在岗亭中连个人影儿都没有,怪不得毒品在欧洲这边流通得这么快。克雷孟特说:“海关不是不查,他们查毒不靠海关检查,毕竟比利牛斯山太大,很多毒贩能靠翻山在两国之间来回跑。在安道尔境内有很多便衣警察,他们在酒吧里或是街道上观察是否有毒贩进行交易,然后跟踪车牌号,在整个欧洲都能截住。”
在巴斯,我们停留的时间不长,克雷孟特过来主要是为了买烟。这里烟的品牌琳琅满目,他带我们到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店,说他最常来的就是这家店,是这里最便宜的。
结账的时候,我果断地把他的那条也给结了。花钱交朋友,况且一条烟也没多少钱。他推推诿诿,跟中国人在饭店里一个德行,我心想,这正是弘扬我民族文化的大好时机,于是很霸气地掏出卡,对老板说,一起刷。
老板嘻嘻哈哈,皮埃尔嘻嘻哈哈,克雷孟特有点不好意思。走出店门,克雷孟特有些不知所措,不过从这以后,他对我果然亲近不少。
返回途中,我拿着摄影机拍窗外的山景。皮埃尔突然对我喊,“妈的,快把摄影机给我。”我一错神儿,他连忙把机器抢了过去,向另一个方向拍。我抬头望去,只见山路边的岩石上有几只山羊在向上攀爬,几只大的,还带着一只小的。从来没见过这种景象,看来它山羊们确实精于此道,如同跳舞一般,轻轻巧巧地便跳跃上去。小的那只看起来还不是很熟练,有一只大的便跟在他后边,不时地用角拱一拱。估计,大的那只是他爹或者他娘,在教小一辈生存的技能。
它们是山间的精灵,精灵。我怎么就突然想到了这个词。皮埃尔啧啧有声,克雷孟特见怪不怪,说,“偶尔在路上就能见到这些动物,你们的运气也不错,看到了一群。”
我突然想起爹跟我说的一句话,说在国外不要到处瞎跑,尤其是野外,有鳄鱼,狼什么的,搞不好就被吃掉了。我问克雷孟特,“这山里有熊啊狼啊之类的动物吗?”
他说,“肯定有,只是我也没见过,这些动物怕人的,见了人类先就跑掉了。”
我心想,这里人这么少,还是小心点好,真要遇到,熊高兴还不及,它怎么会跑。我们将车泊在一片湖边,这湖由山中雪融之水汇而成,清澈的程度,前所未见,整个湖面真如一面镜子一般,远看映着山的倒影,近看透着底下的泥沙碎石。
上游的小溪潺潺而下。我蹲下身来,用溪水洗了洗脸,顺道还喝了两口,溪水清凉,带着一点点甜味儿,一抬头,见皮埃尔在一旁坏笑,我问,“有什么好笑?”
他笑说,“我刚想和你说,你就喝了,这水从山上留下,搞不好有些小虫子,不要喝的好。”
我用中文笑骂他“你大爷,不早跟我说。昨天夏萝拉不是说他们都取这里的水喝吗?”
“不是的,他们取的是源头的水,这里的水他们是不喝的。”
我哑然失笑,皮埃尔连忙说,“喝的不多,没事儿的。”
克雷孟特也说,“这季节,喝两口没事儿。”
我心说,我可是从中国来的,什么玩意儿没吃过,从小喝毒奶粉吃毒油进行修炼,这身体百毒不侵。法国的几个小虫子能奈我何。
我们顺着小溪,一路向山上走去,克雷孟特不时东瞧瞧西看看,我问他,“你找什么呢?”
他说,“这里常有人宿营,有人生了火不清干净火种,有引发森林火灾的危险。”
果然,不久他就发现了一堆篝火的遗迹,他用树枝仔细翻看那堆烧过的木头,最后还用脚踩了两下。他清理完,我们就继续向山上走,我也没太放在心上。
后来在山头,我们仨对坐危崖,眺望空谷时,一起抽烟闲谈,
我抽完,在石上轻轻一捻,随手一弹。他正跟我说着话,突然打住,问道,“你把烟掐了吗?”
我说,“应该掐了,没太注意。”他连忙向我扔烟的方向找去,
那烟貌似被我弹到山谷里去了,他趴在山谷边,探头向下边张望,我一见他这样子,便也跟着他向下张望。
还好那烟蒂挂在山崖边的一从土崖上,看上去没有火星了。他还是不放心,探手把烟蒂取上来,用手里的树枝在地上碾碎。弄完,笑笑对我说,“没事儿,这只是我的习惯罢了,我经常一个人在这里抽烟,抽完都把烟蒂碾碎了埋在土里。”
是啊,我 十分自责,一不留神的小动作可能酿成大错呢,大部分森林火灾就是这么着起来的。
现在想想,这哥们儿还真是深深地爱着那山,那水,那方土地。
接下来的一天也是在山间的漫步闲谈中度过。晚饭后,我又在那尊佛前坐了一会儿,静静地聆听自己的,他的,还有大自然的心语。
走之前,克雷孟特特地给我弹了一曲“la valse d’amélie”,琴音宛转悠扬,让我回忆起第一次看法国电影时内心中的那份悸动。
总觉得这片土地,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有点像波尔多的红酒,淡淡的却让你沉醉,喝的时候,觉得也没什么,但是随着时间的发酵,那味道却久久无法忘怀,甚至变得更加浓烈,变成了内心中一份独特的存在,直到有一天,不经意间忆起其中种种,感佩其中。人生的况味太多,我无法一一记述,只愿在每一个当下,沉潜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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