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夫人的蛋糕

波卡小镇枫叶大街的街角处有一家蛋糕店。

此刻店主人，这个裹在一条旧灰蓝羊毛披风里的瘦小老妇人正照例窝在店里的软垫靠椅上，摆弄着她的宝贝们：三枚绶带勋章，一粒镀金袖扣，还有一些镶嵌着几粒珍珠和红宝石的胸针。它们的金属表面由于经常把玩已经被摩擦得很光滑了。

都是些可以称得上是古董的老玩意儿，据说是玛蒂太太祖父的祖父传下来的。那时他还是个伯爵，在当时的上流社会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在遭遇了种种打击后这个贵族家庭渐渐败落下来，到玛蒂太太这一代时，已经跟上流社会沾不上边了。

只有这些见证了那已逝去的荣耀的老玩意儿存留了下来，被玛蒂太太好好地收藏在铜匣子里，一有空就拿出来欣赏。它们是玛蒂太太通往想象中幸福快乐的贵族生活的桥梁。

这几天店铺冷清了许多——波卡小镇的冬天是不讲情面的,这温度使得人们出门的兴趣大大降低，自然顾客也就少了许多。店里静悄悄的，能清楚地听见玛蒂太太养的那只老猫汤姆均匀的呼噜声。

“吱呀——”店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戴帽子的男人从外面钻了进来。

“哦，老天，我快被冻僵了，还是屋子里暖和。”男人摘下自己的毛毡帽拿在手里，稍微整理了一下乱糟糟堆在头上的棕色短发，又深吸一口气，让。

“噢我的老汤姆，有客人来了，”玛蒂太太眯着眼上下打量了男人一身有点儿朴素的行头，懒洋洋地从她的靠椅上起身招呼，“先生，有什么需要的就自己挑吧。”

“您就是玛蒂太太吧，他们都说您做的布朗尼是波卡小镇上最美味的蛋糕，”男人扫视四周，灯光下包装精致的甜甜圈和纸杯蛋糕整齐地躺在一排排货架上，等待顾客的挑选。

“那当然了，”提到自己做的布朗尼，玛蒂太太语气里满溢着优越感，“只要吃过那么一小口，保准你再也忘不掉。”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太好了，我想它一定会成为伯爵夫人生日宴会上的点睛之笔。”男人脸上扬起一个轻快的笑容，似乎对玛蒂太太的说法十分满意。

“噢，您说什么？伯爵夫人？”玛蒂太太拖着好几道皱纹的眼睛像是冬天房间里取暖的老壁炉，突然被点亮了：“您来自伯爵夫人府上？”

“正是这样。伯爵夫人打算在她的庄园里举办一场盛大的生日宴会。您知道的，宴会上怎么能少得了布朗尼蛋糕呢？因此，作为伯爵夫人忠心耿耿的管家，我奉命来寻找周围地区能做出最美味的布朗尼的人。现在看来，是玛蒂太太您无疑了。”男人用绅士的标准姿态和语气向玛蒂太太说明情况。当看到玛蒂太太略有些狐疑地盯着自己的服饰时，男人了然地解释道：“伯爵夫人不希望我高调地进行这件事，我也就故意换了身低等人的衣服，真是让人不舒服。”说到这里，男人耸了耸肩，配合着表示自己的不情愿。

“您何必解释，我怎么会怀疑您尊贵的身份呢？而且能为伯爵夫人效劳，是我这个老太婆的荣幸啊！您看，什么时候需要布朗尼，我好提前准备。”玛蒂太太笑得眼睛都快不见了。

“最好不过了玛蒂太太，”男人礼貌性地点点头，“不过……”

“伯爵夫人还有什么特别的嘱咐么？”玛蒂太太有些紧张。

“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伯爵夫人要求我在找到之后，先带一些回去给她品尝。这可是伯爵夫人将要举办的最盛大的宴会，几乎大半的贵族都会前来庆贺，因此一点差错都不被允许出现。她必须确保蛋糕的味道达到了贵族享用的标准，我想您应该能够理解吧？”

“理解理解，我这儿正好刚刚出炉了一些布朗尼，还请您尽快带回伯爵夫人府上，我有自信不会让她失望的。”玛蒂太太忙不迭地去烘焙室将布朗尼分别精心包装好，最后装在一个大大的礼物盒内，还不忘翻出店里最符合高贵气质的墨绿色缎带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那就有劳您了，”男人悠悠地说，晃了晃手中拎着的填满布朗尼的礼物盒，“这些蛋糕的价格……”

“您瞧瞧您说的，这些蛋糕啊，算是我提前送给伯爵夫人的一点儿心意，哪还能问您收钱。”玛蒂太太热情洋溢地说道，“只要麻烦您带去我对伯爵夫人最真挚的祝愿和结识她的强烈期盼就可以啦。”

“您放心吧，我会向伯爵夫人传达的，我想如果满意的话，她一定不会吝啬多发一份宴会请柬。”男人将他的毛毡帽端端正正地戴到头上，又整了整衣领，转身准备离开。

“叮”清脆的金属与地面接触的声音忽然响起。一块破旧的怀表从男人外套的口袋滑落下来，表盖摔开了，可以看到里面嵌着张老照片，照片上一对父子开朗地笑着。

玛蒂太太刚想伸手去捡，却被抢了先。

“不好意思，我把我的怀表落下了。”原来是刚准备推开店门离去的男人听到了响声，疾步回来捡起了怀表。

“没事，您慢走。”玛蒂太太对于男人脸上过于紧张的表情有些不解，但出于礼貌她并没有多嘴。

男人匆匆离开了。

玛蒂太太又躺回了她的软垫靠椅。她那颗上了年纪的心里此刻充满了即将接近梦想中贵族生活的喜悦。

那个管家真是个好人，玛蒂太太想，她回忆着刚刚发生的事情，想到了男人掉落的怀表和里面的照片，忽然产生了一丝熟悉感。

“我见过那块表！”玛蒂太太发出一声惊呼。她想起一周前曾经有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曾经来过店里，说是自己离家很久的父亲终于要回家了，他想买一块父亲最爱的布朗尼给父亲过生日。小男孩手里抓着一把脏兮兮的铜币，还给她看父亲留给他的怀表里他们父子两的合照。玛蒂太太只匆匆扫了一眼就打发他离开。当时店里只剩下一个布朗尼蛋糕，玛蒂太太想都没想就殷勤地将蛋糕递给了后来的一位浓妆艳抹的贵妇。

“他是个骗子！”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玛蒂太太脸涨得通红，向店门外冲去。

而当玛蒂太太推开门时，那个满装着美味可口的布朗尼蛋糕的大礼物盒，那个系着漂亮墨绿色缎带蝴蝶结的大礼物盒，正静静地躺在店门外的地面。

玛蒂太太拎起盒子，发现上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张纸条，上面钢笔的墨迹还未完全干透：

亲爱的玛蒂太太，蛋糕或有贵贱，但我认为，人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