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云独去闲

作者: 常青子木 | 来源:发表于2023-10-25 11:12 被阅读0次

临晨三点,老奶奶一觉醒来,发觉老爷子呼吸异常,喉咙管里发出像拉风箱似的嘎啦嘎啦声,连喊几声都不见应答,遂伸手去按下床头开关。

房间里的灯亮了,老爷子却并未睁开眼,也没说话。喉管里依旧嘎啦嘎啦。

“老爷子,你今儿黑是咋了一句话不说?感觉哪儿不对劲儿?把你手机拿来给大木二木他们打个电话……”,老奶奶急切地说道。

老爷子仍未睁眼,亦无应答,却把手机压到脑袋下面。老奶奶见状,跳下床要出门去喊大木二木。此时,老爷子虽未说话,意识约略是清晰的,他抬抬手摇了摇,示意“不要去喊他们”。老奶奶随即推开门走了出去。

秦岭南麓深秋的夜晚颇有些冷了。耄耋之年的老奶奶打着寒颤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大木二木家的方向走去,到得院门口便急促地喊起来,大木、二木交替叫着。心想这个儿子没听见那个儿子或许能听见,总有人能听见。她断定老爷子身体一定是出问题了,虽然不清楚具体是啥问题。她巴着儿子们越早听见越早来人搭把手或许能把老爷子救下。

二木最先听见院门外老奶奶的喊声。他第一反应就是老爷子出事了。他便一个机灵跳下床抓起裤子冲到门外,来到院子里就朝着他哥大木那边窗户大喊,在听到大木应声后就先拔开腿朝老奶奶那边跑去了。

老爷子确实出事了。此时已神志不清,呼喊亦无应答。大木进屋后第一时间就打电话给小木。老两口名义上是跟着小儿子小木一家住的,但小木一家两口子带娃大多时候是住在镇医院家属楼里,小木媳妇是镇医院某科护士长。工作的工作上学的上学,所以大多时候只有老两口守着这一院房子。老奶奶伴着老爷子,老爷子伴着老奶奶。电话接通后,大木只说老爷子出事了,赶快联系镇医院救护车上门把老爷子送到镇医院抢救。

大木本想着通过弟媳妇在镇医院的内部渠道能让救护车以最短时间上门接老爷子,没成想从家到镇医院原本只有十分钟的车程却整整等了一个钟头。老爷子被送进镇医院之后,急待相关得力医生给诊断救治,却又等了整整两个钟头才等到医生。在这两个钟头里,老爷子躺在镇医院急救室病床上已经大小便失禁了。

救命如救火。虽然老爷子脑梗的最佳救治时间被耽误了,在老爷子被镇医院权威医生判断为脑梗的时候,家属们都还是希望能极力抢救的。而此时唯一能用上的抢救手段是注射三千元一针的溶栓针剂。毫无悬念,此时守在老爷子身边的所有家属都同意立即注射溶栓针剂。怎会料到,又一个更大的意外接着出现了——溶栓针剂刚刚打下去之后,老爷子颅内大面积出血,整个人顿时昏迷不醒,双目瞳孔放大。在推进CT室拍照的过程中,仪器上清晰可见颅内血液正在扩散,就像一瓶墨水洒在生宣纸上。随即,医生就残酷地宣布没得治了,催促家属赶快把老爷子拉回家准备后事,并进一步强调只有两三个小时的样子了。按当地风俗,家人如果是在外面断气,尸体就不能进家门,到时候只能在院子里设灵堂了。如若那样,就是儿子们的不孝。毕竟八十多岁的老爷子为这个家辛劳了一辈子。于是,救护车一路呼啸着又把老爷子送到家里。

“老爷子突然脑出血已经快不行了……”。

大木十分不情愿地在大家庭微信群里发出这条信息。一时间在外地的家人们都看到了,也都慌了。此时此刻,老爷子在国家科学院从事科研工作的大孙子正在欧洲作学术交流报告,按官方日程安排,周一和周五分别在欧洲的两个国家各作一场报告。周一这场报告刚刚作过,大孙子正准备飞往另一个国家准备下一场报告。大孙女在沿海一线大城市工作,小孙女在省内某地读大学,外孙女在省城工作。看到大家庭群里讯息之后,在外地的家人们都迅速规划着奔向老爷子的路线、交通工具和成行时间。

老爷子被镇医院救护车送回家时虽然完全神志不清,在镇医院上班的小木媳妇仍然从医院带回了氧气瓶和挂吊针的盐水及药水,算是尽尽心吧!

这会儿,老爷子在屋里床上躺着,屋外大木二木和小木已经在准备后事了。寿器(棺材)和寿衣这些是农村上了年纪的人无论健康与否都会提前备好了的。这会儿,大木开车去街上联系办丧事期间供菜的老板,顺便把红白事专业炊事班子定了;二木在院子里清理办丧事的场子,准备垒临时锅灶和办丧事期间要烧的木柴;小木已联系上了阴阳先生,要尽快上山把老爷子的阴宅找妥帖了。这会儿,大孙子正在欧洲准备完成国家科学院安排的学术交流报告,在部队服役的小孙子正好在头天下午赶回家休年假,大孙女和外孙女正在往回赶的路上,省内读大学的小孙女当天晚上赶回家就站在爷爷床前嚎啕大哭。这会儿,老奶奶斜着身子靠在床头,一只手轻抚在老爷子额头上,一只手不停地抹眼泪,时而深情地望着全无意识的老爷子,时而轻轻地啜泣。

老奶奶不甘心也不相信老爷子就这样走了,在每一位前来探望的村邻或亲戚面前,她总是喃喃地说:“他昨晚上还是好好的,做晚饭的时候他去灶下烧火,十点钟过了他说关电视睡觉,临睡前还给我点眼药……咋会想到他突然就这样了,算命的还说我要走在老爷子前头的。”

小木媳妇依然在镇医院倒着上午或下午的班,领导照顾她暂时不再值晚班,她在中午或晚上下班回家时,总要带几样药品或其它医疗用品。老爷子虽然神志不清,呼吸却逐渐平稳了,吊瓶里加了消炎化痰之类药物之后,老爷子喉管里嘎啦嘎啦声基本消失了。于是,三个儿子和已赶回家的孙女外孙女们都一直同意继续用消炎加营养药维持住老爷子的平稳状态,至少要维持到下周一,等待正在国外出差的大孙子回来见上最后一面。或许,老爷子也是在撑着这口气等待他最出息的大孙子归来?

然而,老爷子似乎冥冥中并没有撑着等待大孙子的迹象。大孙子周一晚上赶回家时,老爷子已于周一下午三时一刻停止了呼吸,虽然氧气在挂着,吊针也还在挂着。

在阴阳先生推算的下葬时间之前,老爷子的灵柩在堂屋里停放了一周时间。幸亏如今科技发达,几年前就已有了手提式棺内制冷机,要不然,老爷子尸首在香薰火燎的环境里停放一周时间对死人对活人都是个严峻考验。在这一周时间里,大木二木和小木三兄弟各自奔走,一边给亲戚朋友们报丧,一边为办理老爷子的后事进行各种采买。以送老爷子风风光光上山的名义,为儿孙们挣足面子与排场。

老爷子的阴宅选在屋后山顶上,视野的确开阔了,不过是活着的人看着开阔而已,而送灵柩上山的难度却也非常之大。为此,三兄弟合计请一台挖掘机上山开路,该拓宽的地方拓宽,该挖石头垫的地方就垫石头,挖掘机一直挖到老爷子阴宅地盘上,把该挖的地方都挖平整了。

在儿孙们又一个彻夜守灵之后,于周六临晨五时整,老爷子的灵柩被村里来帮忙的抬棺人移出灵堂,停放在堂屋门外。十六位抬棺人分工协作安排妥当,在烟花爆竹声里,在响器唢呐声里,一众抬棺人用粗炮绳把棺材栓牢了,这才吆喝着“一二一,起棺!”

送葬队伍在黑咕隆咚的夜色和呛咕隆咚呛的锣鼓声里浩浩荡荡地上路了。老爷子的遗像、招魂幡以及灵屋等都被儿孙们抱着扛着抬着走在送葬队伍最前面了。脚下的路被零零散散的手机亮光照耀着。此时,看不见送葬人脸上的表情是否悲伤,早些年那种送亡灵上山一路走一路哭丧的情形早已没有了。只有唢呐刻意模仿孝子们哭丧的声调,呜呜咽咽悲悲戚戚一路哭丧到山顶。

按照当地风俗,老奶奶此时此刻正由专人陪着待在屋里,不得出门为老爷子送行。纵然,在送老爷子上路之际,她是所有人中最为悲恸最为不舍的。老爷子西去的路注定是孤独的,在屋后高高的山岗之上,老爷子犹如孤云般兀自飘着,再也看不见老奶奶孤寂而浑浊的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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