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姐姐,家住在山里,是父母认下的。我们都叫她“英姐”。
我哥比我大一岁半。估计男孩子不好疼,父母就眼巴巴想要个女孩,在举旗不定是否要第三胎时,单位同事就极力怂恿他们再争取一下。据说父亲对第三胎非常重视,待产时,特地请了村里“专业”稳婆来家侍候着,全不像当初我俩都由他自己剪脐带。当稳婆一句:“又是个骑马的”从卧房传出,父亲门也不进,走了。
弟弟在两岁多时,也曾被易养过,母亲还为女孩缝制了新衣裳,后来也没缘份,各回了各家。
英姐大我六岁。
第一次来家做客时,她已是初中生了,梳着两条乌黑粗长的辫子,圆脸上长着双似乎会说话的眼睛,哦,有点像《英雄儿女》的王芳。当时和她一起来的,是她一位叫寅娇的同学,也是我们一个远房亲戚的女儿。后来听英姐说,原来父母想认寅娇做女儿的,寅娇一直不说话,英姐就说她可以。
英姐是她家中的老大,脚下有六个妹妹和一个弟弟,按农村规矩,老大轻易是不送不认的。哪曾想,英姐没有和家里商量,就应下来了。
认与接养不同。认是承认亲属关系,不必一起居家过日子。后来,父母接养了一个女孩,两岁左右就一直在我们家生活,对于我,兄弟姐妹都全了。
英姐第一次带我去她山里的家,是栗花满山的春天。粉白的栗花丝儿纷纷扬扬落满山间小道,香气氤氲。她两条及腰的辫子,一前一后地摆动,我跟在她轻快的步履后边。山边溪涧的水很清咧,英姐卷起芭蕉叶递给我喝了一盅,又凉又甜。她则直接掬了两捧喝下,然后清开嗓子唱起了《刘三姐》,觉得她就像山花一样淳美。
她家在水库边上的山岙里,到家时,天色已傍晚。那天正好他们家杀了头猪去卖,四伯(她父亲)回来时,天已经黑了。还剩下小半方猪肉卖不完,沮丧间听到他二女儿说:“这下有顿饱肉吃了。”刚要发作,英姐见状拉着我向他介绍,四伯堆起了笑,忙叫人把煤油灯给点上,往灶口边忙去了。那时,我们平川外边已通了电。
洗凉房在一间黑洞洞的老屋里,英姐放了灯,帮我提了两桶热水进去。我心想哪用得了那么多,恨不得一下把水浇完--这老屋也太黑得慌。
第二天谢绝了英姐送,我独自回家,经过新河时,新买的塑料凉鞋被春汛冲走了一只,以至后来几次走过那里时,都不忘寻视一番--新版的刻舟求剑!
我读五年级时,十八岁的英姐就谈婚论嫁了。姐夫是同个生产队的,家在另一条山冲里。
原本父母想帮她物色城郊的,说进城也方便歇歇脚,不曾想那么快就谈成了。英姐说他们自小是养鸭时认识的,就贪对方实诚仁厚。
英姐出嫁,给族里带来了难题:因为他们两条冲虽是一涧之隔,但因事生了嫌隙,彼此是不允相互婚配的。
英姐才不理这些恩怨,执意要嫁。结婚当天,族里没人参加,只有本家和一些亲朋。我们几兄弟随着郎家的迎亲挑夫,把英姐送到了她婆家。上初中时,我刚好和英姐的一个小叔同班,这样,我去她家的频率就更高了。
英姐健谈,和姐夫的少语形成天然互补。嫁过去后,两个山冲的走动逐渐复苏起来。她第一个孩子办满月时,娘家的妇女们纷纷随礼前往,堪称破冰,热闹的酒席一扫结婚时的冷清。
我工作的第二年,父亲抱恙辞世。在殡仪馆,英姐带头撼哭失声,感染着众弟妹、亲朋和师生们。主持追悼的韦校长回来安慰母亲道:“阿英就是你少怀了十个月而已,全场都被她带哭了!”
那段时间,哥哥和弟弟都住校读书,英姐隔三岔五回家陪母亲。母亲心疼她两头跑辛苦,英姐一狠心,就把她七八岁的儿子送来这边读书长住,增添了人气。
有一次晚饭,弟弟惋惜叹道,英姐的家被泥石流冲没了,母亲的筷子被惊掉,“人怎么样?”大家问。
“因为有预兆,人没事,但那一片房子,全不见了影。”老天保佑!大家松了口气,纷纷责怪弟弟讲话不注意方式。
后来,姐夫和他兄弟们搬出城郊建了房,实现了父辈“进城可以歇歇脚”的愿望。建房的工头,就是我继父。
搬出城郊后,英姐还沿袭着山里老家二月初二炮期惯节(做酒席招呼客人和朋友来家吃饭的节日)的习惯。新家交通便利,主人好客热情,他们家年年过节都得摆流水席。弄得人累马乏的,我们都劝她“入乡随俗”,还是改了好,但她乐此不彼,说一年到头,趁这个机会感谢大家对她的照顾。
现在,英姐仍每天电瓶车,风雨无阻地在我们的企业帮忙。姐夫说:“叫她在家享一下清闲,硬是不肯。她说忘不了爸妈和你们对她的好”
我发现英姐几姐妹都爱唱歌跳舞,这兴许是遗传了她们父母的文艺细胞。她的朋友圈,除了美食就是歌舞,就是……就是错别字有点多。很想提醒她一下,小梁说,这个年纪难为她有这份热情,别打击积极性。
前天晚上,我和小梁在公园散步,我说:“英姐比我们大不了多少,为什么她在我们眼里,会像个母亲?”
“可能因为她早早就当了奶奶的缘故吧!又或是她活成了我们的依赖。”小梁动情地答。
的确,无论我们还是继父的孩子,每当人情客往,农村礼仪习俗,甚至连小屁孩小病小痛,自从父母辈去世后,每逢有事,我们第一个会想到的人就是她,一个比亲姐姐还亲的人。
好羡慕妹妹到现在都可以撒娇似的拉长声音叫她:英--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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