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父亲瘫痪在床已一年多了，虽然明知瘫痪在床状况不会好到哪里去，但今天去看望他，同样让我震惊不已。曾经帅帅的国字脸变成了巴掌大的锥子脸，蜡黄蜡黄的脸上，无神的双眼只在你千呼万唤后才偶尔睁开，接着，马上又闭上了。两条大长腿瘦的像两条干柴棒，蜷缩着身子，躺在床上，像是太劳累了，要好好休息一样。见此情景，顿时，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记忆中的父亲，虽是一介农民，目不识丁，却给人一种俊郎儒雅的感觉，一米七多的个头，身材挺拔、结实，标准的国字脸，长长的睫毛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哪怕经受长年累月的劳苦农工折磨，依然掩盖不住他那英俊的外表。

        父亲人长得帅，心肠更热。左邻右舍，谁家有什么红白喜事，众乡亲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父亲。父亲更是来者不拒，无论家里有多重要的事，也都要放在一边，跑过去帮忙。有时，乡亲们觉得过意不去，也会想给父亲一点报酬，但总会给父亲断然拒绝。久而久之，乡亲们大多都很尊敬父亲。我想，父亲如此善良、乐于助人，这也许与他的苦难童年有关。

        父亲的身世其实很悲惨，五岁时，他的父亲，我的爷爷就撒手长逝了。当时，他的兄妹中，最年长的大伯才七岁，最小的叔叔仅一岁。六岁开始，父亲便去给人家放牛，做杂工，换一口饭吃，自己养活自己。听说，有次他去放牛，可能是因为年龄小，看不住牛，让牛吃了人家的庄稼，遭来雇主一顿毒打，一整天不给饭他吃，不许他喝一口水。可以说，他的苦难童年就在六岁拉开了序幕。

        对于这些，父亲从不和我们兄妹说过半句，我们只是偶尔听到熟悉他的人说起，才略知一二。

        有次，我向他问起他的童年时的事，他听了，只是沉默，脸色变得很凝重，我也跟着不敢出声了。也许是太苦，太苦了，苦的让他说不出口，不愿再去揭那道伤疤。正因如此，六岁开始便尝尽人情冷暖、世道沧桑的父亲深知生活的艰辛、不易。所以，邻里乡亲，谁家有事需要帮的，他都会义无反顾地去帮。

        与对邻里乡亲一副古道热肠相比，对家中的哥哥姐姐来说，父亲算不上是一位好父亲。可能因为他没念过书，不懂得读书的重要。所以，对哥哥姐姐的学业他是不问不理的，再加上家里穷，几个哥哥和姐姐没读多少书便辍学了。一位远房大伯经常叹息道：“可惜了，可惜了！这几个娃儿这么聪明，如果有书读，将来定是人才。”

        可对我这个幺女，他却是个很好的父亲。记得小时候，每逢圩日，父亲趁圩回来，都会给我带回一些零食，哥哥们有时要讨我这个幺妹开心才有得吃。

        从我懂事开始，每到傍晚，晚饭后，劳累了一天的父亲总爱坐在门口旁，“吧嗒吧嗒”地抽着水烟筒，有时，兴致来了，还会唱几句鬼仔戏。享受着“偷得浮生半日闲”的乐趣。

        每每这时，我便会走过去，缠着他给我讲故事。别看他没读过书，可他记忆力强，表达能力也很好。他便把他看过的戏，小时候放牛时听人家讲过的故事，都讲给我听。给我讲殃国妲己、梁山伯与祝英台、王宝钏与薛平贵、薛仁贵征西、薛丁山与樊梨花、薛刚反唐、朱元璋、伦文叙与柳先开等等，一个个传奇故事，娓娓道来，讲得眉飞色舞，听得我如痴如醉。就这样，扬善除恶、忠肝义胆之气，氤氲在我成长的路上，浸润进我的骨子里。从此，我爱上了读书，爱上了看书。后来，我也看过了他所讲的故事的有关小说，但我总觉得父亲讲得比小说中写的更生动，让我至今回味无穷……

        然而，时间都去哪儿了？当年家里的脊梁骨，那个最爱我的男人，如今却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我却束手无策，一点忙也帮不上。我只能祈求上苍，能发发慈悲之心，保佑他慢慢好起来，让我有机会多看他几眼，以减少我未能尽孝的愧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