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浮出水面
李非和小刘很长时间说不出话来。他们不可能知道黄晶心里所想的，但他们从她的手机里找到了答案：他们看到她签的裸贷合同、照片，看到她和朋友们讨论各种昂贵的消费品，看到她们私下比较不同男生的尺寸、家世，他们看到了一个个扭曲的灵魂。在知道自己的父亲命不久矣，联想起自己的平日，这样巨大的冲击下，没有几个人不会被撕裂。
只是，本该选择救赎，弥补过去，却选择了懦弱，逃避未来。
良久，李非说：“想来，那个叫赵理的男生，她看到的视频里，那个女人可能就是他的姐姐……”
小刘木然地点点头：“那个凶手，把视频所有的信息都给了我们，显然，他根本不在乎。”
李非点着了一根烟，他心里沉重不起来，这反而让他害怕起来，因为他竟然有些认同，甚至略微的赞许那个人的做法。他也是个父亲，他也有个女儿，他也会这样拿命爱她。但如果孩子们在父辈看不到的地方虚度光阴，那是不能被原谅的事，需要有人给他们当头一棒。只是，这一棒，不免有些狠厉、致命。
在警局从不抽烟的小刘从李非手里接过了烟，颤抖着吸了一大口，放松享受地闭上了眼。李非有些惊奇，人生的第一口烟应该是辛辣呛人的！
小刘说道：“李队，我想起《恋恋风尘》这歌里有这样一句台词：人少年时光就是晃，用大把的时间来彷徨，只用几个瞬间来成长。这几个大学生，他们是不是成长得太慢、太弱！”
“我也是这样度过大学时光的，”小刘看了看手里的烟，“参加工作，结婚生子，现在回过头来，我也会后悔大学时没有多做些有意义的事。虽然我不是天才，但我如果更努力，或许可以达到自己能力的最大边缘，显然不是现在当个数字警察这样。”
他吐了口烟，继续说道。
“如果当时，有人这样，把最真实、丑陋的自己暴露给自己，或许我也不能原谅自己。你说呢？”
李非说：“不要马后炮。在成长的瞬间来临之前，请尽量理解这场缓慢的成长。虽然有些极端，但这只是赵理和黄晶的选择，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如此。”
“你呢？你会怎么选”小刘猛抽一口烟，问道。
“我会选择找到他，这个精明的犯罪高手，计算机天才，法律专业的高材生，还有着洞察人心的心理学知识。”李非狠狠地掐灭了手中的烟。
12、似是而非
第二天，李非回到学校。赵理案件发生后，学校对10号楼进行了管制，所有人员凭学生证、教职卡才能进入。也就是说，黄晶案发前，能将直播设备带进去的人很可能是本校师生。
李非调查后有些失望，学校的管制并没有实质性的效果。虽然有保安查验证件，但因为没有读卡设备，无法确定具体人员名单；虽然实验课比较少，但因为两个案件间隔时间长，仍然有4000左右的人流量。或许这一切，都在“那个人”的考虑范围之内。
李非坐在学校餐厅中，皱起了眉头。案件又陷入了困境，就像他的人生一样。
今天是妻子和女儿“全家”移民的日子，自己的老婆孩子移民外国，却没有自己。李非觉得这是一个巨大的讽刺，也是对他前半生的回敬。他给女儿打了一天电话，都是关机。他想像着自己落魄的手机信号，在北京和温哥华8000公里的太平洋上空，一遍遍无功而返。
从此以后，这片960万平方公里的锦绣山河，再无他可称之为“家”的地方。孤独感如此真实强烈，足以杀死李非十次。
一个男生坐在李非对面。“李警官，是你啊！”
李非认出了这个男生，就是第一次案件时，让他看手机视频的那个男生。他朝男生点了点头，这个男生倒是挺大方，或许可以跟他聊两句。
男生把手中的书放在餐桌上，“李警官，稍等。”起身离开。
再回来时，男生手中多了两份冒着热气的饭。
“我们餐厅的铁板鸡块饭很不错的，有幸请李警官尝尝。”
李非微笑以示感谢，也不客气地接了过来。
“李警官情绪好像不高，还是因为那个自杀直播的案子吗？”男生主动聊起了起来，一边开动了饭菜。
李非尝了一口鸡块饭，味道确实不错，只是他没什么心思。男生问起案情，和其他学生避之不及完全不一样，倒是让他来了兴趣。“你也要小心点，说不定就是你们学校的人干的。”
“是不是我们学校的人我不好说，但我不觉得他做错什么。”男生说话的时候，依旧低着头吃饭，专注于面前的食物，他夹起一块鸡肉送到嘴里，继续道，“那几个学生该死，他们确实不配活着。”男生这才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睛里好像射出一道寒光。
李非看着男生边吃边说，当他很轻松地说出“那几个学生该死”的时候，男生却全神贯注地咀嚼着食物，仿佛那几条生命还不如他盘中的鸡肉。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冷意从脊背升起。
“他们有健康的身体，健全的头脑，爱他们的人，他们本该有光明的未来。这世上，还有些人，要么天生智障，要么因病致残，要么孤苦伶仃，但是依然努力地活着。这些人苦求不得的东西，他们唾手可得，却不知道珍惜。与其以后的哪一天后悔，不如早早死去。”
李非看着男生的眼睛，这双眼睛曾让很多杀人恶魔心生恐惧。但男生迎着李非的目光，丝毫没有畏缩和后退，反而清澈无比。
“你怎么知道他们那么多事？”李非问。
男生笑笑，道：“我不但知道他们的事，我还知道，中国的2000万大学生，99%都是这么虚度着自己的时间。我看他们的眼睛是空洞的，他们的精神已被抽离，他们的灵魂早已扭曲，不过是一群行尸走肉罢了。”
“那你呢？”李非问。
男生看了看自己旁边的一摞书，道：“这么说吧，我跟他们的差别，比我跟狗的差别都大。我爱我身边的人，我有远大的志向，还有坚定的意志。我每天认真上课，坚持锻炼身体，课余时间看书，我的专业是计算机，我选修了经济学，自学了法律，已经考取了一级心理分析师。我看到的这个世界，与他们每天玩直播、打游戏，所看到的世界，是完全不一样的。”
“那你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李非盯着男生的眼睛说。
男生想了想，他的目光越过李非的头顶，飘向远方。“我看到的世界，有2%的人，掌握着人类前进的方向，剩下的98%，都是拉车的骡马。如果骡马安分守己，拉好自己的车，不管它是瞎一只眼，还是瘸一条腿，在驱车人眼中，都是一匹合格的骡马，总会给它生存的空间。但空间并不是无限大的，如果骡马整日偷懒懈怠，那它就没有生存的意义了。骡马们不懂，驱车人想弄死它们，就像踩死一只蚂蚁。”
男生说得有些激动，咳嗽起来。李非这才注意到，男生的感冒还没有好利索。
李非脑中仿佛黑暗中闪过一道闪电。他瞪大眼睛，“原来是你。”
男生呵呵一笑，“李警官，你说笑了。前几天去了趟北方，感冒还没完全好。虽然大部分大学生在混日子，但努力想成为驱车人的，也不是只有我一个啊！”
男生笑得很单纯，就像一个被父母宠坏的孩子。他看着李非道：“李警官，我并不是想挑衅你，但我想你应该知道《刑法》第二十九条吧。”
李非当然知道，刑法里唯一可以与教唆自杀挂上边的条文。男生在提醒李非，他可能永远也抓不到凶手。
那一瞬间，李非放弃了自己的执念，他不想跟自己过不去，否则，可能下一个跳下楼的就是他。
男生说：“李警官，不提这些事了，挺无聊的，说说你吧。”
李非有些惊讶，他不知道男生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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