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直播

自杀直播

1、起因

19岁的大二学生赵理看来，苍井、波多等是恩师一般尊崇的存在，为他的人生传道受业解惑，她们用肉体照亮了精神，她们用赤裸刺穿了伪装，她们用柔软融化了坚硬。但他不会想到，他的人生却因为一部爱情动作片而转折。

这也是李非警官遇到的麻烦。一个星期以来，财经政法大学发生两起自杀直播。如果说第一起自杀是个惊悚的恶作剧，那么第二起就是一部岛国爱情动作片引发的血案：那个男生只是看到人类最原始的欲望，就终结了自己年轻的生命。李非想知道为什么。

2、死不见尸

一周前，10月13号，星期五。李非接到财大保卫处孙处长的报案，该校10号老楼发生一起离奇的自杀事件。

最初是有几个学校的学生在直播软件上看到有人要直播自杀。他们看了直播后，以为是哪个无聊的人开的玩笑，用些处理过的视频博眼球、混流量而已。

学生们为这事的真假打赌，专门到10号楼去验证。到了事发地，还真发现有一地破碎的玻璃，和一滩还没干透的血迹，却没有见到尸体。

学生们觉得奇怪，感到事情没那么简单，于是报告了卫处。保卫处也拿不准主意，保险起见，选择报了案。

真是一桩奇案。真自杀的话却没尸体，假自杀的话却又太逼真。

“把那家伙自杀的直播让我看看。”李非对孙处长说。孙处长看了看那几个学生，其中一个把手机递过来。

李非拿过来手机，看起了当时的视频。

视频显示的时间是上午9点多。画面里出现了一个戴口罩的男生，穿着黄色的连帽衫，帽子扣在头上，显然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真实容貌。

男生身形一般，视频中只能看到上半身。他的身体有些颤抖，低下头仿佛在思考问题。

然后，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男生抬起头对准了摄像头。

“你想得到救赎吗？”

声音浑厚异常，经过了变声软件的处理，空空荡荡，好像来自冰冷的地狱。

“我是16级计算机传媒系的学生，这是我第一次表演。”男生吸了口气。

“我曾经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我很努力才能考上这所大学，我很自豪。我的家庭也为我感到骄傲。”

“我喜欢安静学习的感觉，就像是在画一幅精美的国画。”

每说一句话，男生都略微停顿一下，但思维很清晰，显然这些话他已经准备了很久。

“我憧憬着美好的大学生活，期待着与全国各地优秀的同龄人交朋友，一起探讨问题，探索未知，不再像高三那样被逼迫着灌输，没有了高考的压力，我们可以自由徜徉在知识的海洋，拥有充满意义的人生。”

他停了一来，叹了口气。

“可两年多来，我发现我错了。”

“没有人愿意跟我做朋友。他们在忙着谈恋爱、打游戏、看直播、买名牌，他们晚上去约炮、喝酒，然后白天在课堂上睡觉。”

“他们不挣一分钱，拿着父母的血汗钱炫耀，却不愿意和父母多说一分钟的电话。他们总是匆匆挂断，依旧醉生梦死。”

“他们嘴上口口声声地说着民族、国家、未来，却装模作样、无病呻吟、故作深沉地因为一次所谓的失恋，而寻死觅活。其实只是生理得不到满足的不甘而已。”

“他们拼命挥霍着青春和健康，好像那不是自己的时间和身体。”

“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杀死自己。”

“我很孤独。找不到可以交流的志同道合的朋友。”

“我想自己安静地学习，但想到若干年后，当父辈离去，我的周围都是这样没有灵魂的人，我就愤怒，不可原谅！”

“我以为我活在人间。原来是活在地狱。周围都是些行尸走肉的鬼而已。”

“我不认可自己曾经活过，也不想承担做为人类的义务。”

“现在，我只是上帝或者魔鬼的执行人。”

“或许死掉的世界，才是真正的人间”

“……”男生略一停顿，好像在积攒勇气。

“你想得到救赎吗？”

这是男生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在视频中，他起身快速冲向窗户边，撞碎了玻璃，跌下楼去。

3、调查无果

“你们学校各个系的人都在吗?”李非问。

“我跟这个系的主任联系过，他们的人一个都不少。”孙处长回答。

“上午有课吗？”

“刚好没课，学生们的活动比较自由。”

事发现场是在8楼。李非让那几个学生走了，临走前告诉他们，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紧张，让他们不要宣扬。

10号楼是一栋老楼，已经在学院的拆迁规划中，因为文科类大学的实验课程不多，利用率较低，才被用来当做实验楼。平时来的人比较少。

对于自杀，倒是个十分合适的场所。

用于直播的设备还在，地上的脚印直接通向靠外的破损窗户，室内玻璃残片很少。与直播中的视频高度吻合。楼下，一地碎玻璃渣，一滩血迹。血迹的层次分明，一部分呈现溅射状，是因为表皮留存的血液受到高空坠落的冲击造成；一部分呈现缓流状，是因为死亡后，内部血液流出所致。

所有的一切都很真实，科学，除了那具消失的尸体。真实到让人怀疑这不是真的。

4、李非警官

因为没有最重要的证据—尸体，他留存照片后，很快清理了现场，把直播设备带回来交给技术部门业务能力最强的小刘鉴定，就开着自己的二手破车回家了。

李非今年40多岁，父母早亡，没有兄妹，妻子受不了他的工作和人生，带着女儿改嫁到了大城市，很快就要出国。他马上就是个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他这样的人就适合一辈子在刑警队里，整天面对杀人、强奸、变态、奇葩。没有人爱，也没有过多的牵挂，即使死了，也没有太大关系。

他唯一的牵挂就是上高中的女儿。可是这唯一的牵挂也离他越来越远，就像一只有着无限连线的风筝，越飞越高，已经看不到了，只有手中的线证明，她还是你的。他跟女儿只能通过电话联系，几年下来，他听出了女儿语气的变化，从开始的不舍，到无所谓，再到后来的敷衍，最后变成冷漠。

女儿的冷淡让他对这个世界的希望也越来越少。

无欲则刚，每次的任务，他都像有无数条命一样，和那些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正面硬刚。

幸运的是，他活了下来，并且抓住不少重犯。这些举动为他带来了很好的口碑，领导给他更多的是口头赞誉，精神奖励，以及更多更难啃的骨头。

5、真假不辨

五天后，10月18日，星期三。技术部门反馈回来：无法确定视频的真假。

“现在的直播网站采取的都是视频流形式，其实就是每隔几秒发送一个短视频，连续起来罢了。因为缓存技术进步以及网速的提高，让观众看不出中间的衔接。如果把时间放慢到某个尺度，总是可以看到一段段不连续的视频。”小刘说。

“我懂你的意思。”李非说。“那为什么不能分辨真假？”

“因为这个视频每一段都是流畅的，每一段都没有被改写的痕迹。也就意味着，可能某一段是完全凭空被制作出来。而且，直播网站的视频流间隔各不相同，这本身也是一种对自身网站视频的产权保护，通常都是每个网站的秘密。如果这段视频中有一个完全虚假的视频流，那么作者首先要对一个直播网站进行破译。也就是说，他要攻破一个大型网络企业的安全部门，然后用人类的技术，嵌入一段或几段只有上帝才能创造出的现实。所以，我的结论是：要么视频是真的，这个人是个疯子魔术师；要么视频是假的，那这个人真是个绝顶的计算机天才。”小刘发出一声赞叹。

既然现场没尸体，视频又分不出真假，李非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他正准备以恶作剧结案，第二起自杀直播就来了。不过这次，是真正的自杀了。

6、一波又起

地点还是上次的10号楼8楼，李非在去现场的路上看了直播视频。视频是从斜上方拍摄的，画面中放着一台电脑，在放着直播，由于距离较远，直播的内容只能看个大概。这是个直播中的直播。一个男生进入场景中，他先玩了会手机，不一会，直播开始了，是一部岛国爱情动作片，男生看了一会忽然好像受到刺激，对着电脑情绪激动起来，过一会跪在地上，然后又发起狂暴，展现了一系列莫名其妙的情绪。最后，他把所有设备破坏了，快速冲向窗户，跳了下去。

到了现场，李非仔细地查看，与视频做了认真的比较，所有的情节、痕迹、尸体都高度吻合。看上去，这个男生只是看了一部爱情动作片，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李非把视频资料交给小刘，仔细回味着每一个细节。视频是用安放在高处的针孔摄像头偷拍，男生好像并不知道还有这个摄像头的存在。视频没有声音，显然安放摄像头的人不想让人听到声音，只想让人看到这个自杀的过程而已。

到此，会有两个推断产生：一是所有的这一切都是视频中的男生自导自演的一出荒诞剧情，他把自已置于直播之中，只是让人看到一出无厘头的自杀闹剧。

另外一种，就是有人安排了这个局，让男生进入，而后看了直播中的直播，受到刺激，激情自杀身亡，但现场没有留下任何其他人的指纹、鞋底等痕迹。反过来想，即使真有这么一个凶手，他让男生看了什么，又能怎么样呢？毕竟，他什么也没干，甚至根本没有出现，是男生自己选择了死亡！法官也很难做出实质性的判决。

孙处长过来告诉李非死者的情况。死者名叫赵理，法律系大二学生，家里除了一个在外打工的姐姐，再也没有其他人了，学校正在设法联系。也是个苦命家庭里的苦命孩子啊，李非这样想着，感到有些愤怒，却也无计可施，只有等技术部门的鉴定了。

李非回家前被局长叫进办公室，局长让他严肃地对待这个案子，许了一堆虚无缥缈的好处，说了很多办不好以后的不良后果。

李非并不在意，他现在只是单纯地想办案子罢了，如果真有凶手，他想亲手抓住他，问问他为什么要对这么可怜的人下手。否则，别说什么自杀直播了，他都想自杀一死了事。他在这个世界上也是一个孤家寡人了。

但是李非挺理解局长为什么这么重视，因为这个直播已经火了，在网络上，学校的10号楼甚至已经成了自杀圣地，每天都有人慕名而来。学校为了安全起见，对进出10号楼的人员进行管制，但仍然挡不住人们从远处观望的热情，他们举着手机直播，高高兴兴地谈论，好像在游览一个旅游风景区一样，却看不到人体从高层自由落体后的惨状和尸体流出的暗红的血。

孙处长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他知道学生们的压力有多大，如果这个影响起来，难保不会对一些潜在的有心理问题的学生产生刺激，到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自杀直播的噱头绝不会就此结束，一定还会有人要自杀直播。

7、远程打击

李非在第二天就拿到了视频的鉴定结果：是货真价实的直播。直播中的直播已经无法追查源头，只能看到一对戴着面具的男女在床上赤裸地纠缠，两具白花花地肉体，把人类的欲望与克制演绎地淋漓尽致。而那个看直播的男生，随着他们每一次姿势的变换，都爆发出不一样的情绪：愤怒、恐惧、失望、绝望。最后，他控制不住体内的恶魔，冲向了窗边。

李非已经预见到这个结果，从他察看完现场以后，他就已经猜到了。他转身要走，小刘对他说：“李队，从视频上我可以肯定，这个自杀的男生和直播中的人可以进行沟通，直播中的人可以看到男生的一举一动，甚至可以远远地控制事发地的一切设备。他用语言和动作挑衅男生，而且他故意不让我们听到对话的内容……”

“说下去。”李非点了一根烟。

“我有直觉，觉得和第一次那个人是同一个人所为。”

“为什么？”李非问。

“因为这两次我都产生这样的感觉：这个人是个电脑天才，他所留下的所有资料，其实都是他想留给我们的，他认为不能留下的信息，都被他提前想到，而且用碾压级别的技术进行消除。我……”失望的表情从小刘脸上闪过。

“怎么了？！”李非狠狠地掐断了刚点着的烟。

小刘叹气道：“大学学计算机的时候，老师告诉我们，在技术领域，不要相信什么一份耕耘，一份收获的鬼话。决定一个人天花板的只有一样东西--智商。这是多少汗水都换不来的东西。那些拥有超高智商的人所看到的世界与普通人是完全不一样的。他劝我们不要给自己设目标，只要努力就好。因为有些目标可能已经超出自身的能力范围以外，努力追求，只会让自己徒增业火，严重的可能会抑郁甚至自杀。我以前挺自信的，但这两段视频，我感受到了那种同样的无法越过的鸿沟……”

“干什么支支吾吾的！”李非已经吼了起来。

“……我想说，以后如果再有自杀的案子，你觉得如果是这个人干的，其实完全可以不再拿过来的。因为无论真假，我都不可能给出有价值的鉴定结果。但这种巨大的差距已经让我产生了深深的挫败感。你知道，我们这些搞技术的……”

小刘不再说话。李非看到，那个不知道存在不存在的人，已经用看得到却摸不着的东西，把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自信打击的一败涂地。

李非重新点上一根烟，上前拍拍小刘的肩膀：“刘，刚才抱歉。多想想你们老师的话，努力就好。别给自己找不痛快。剩下的交给我就好了。”

李非拿到赵理的手机，里面有游戏、直播、交友等各种娱乐软件，还有一堆毛片。这里面有太多的信息，他无法找到有用的。他只想知道那天他为什么会去10号楼。

8、上帝视角

10月18日，星期三。赵理那天正在玩直播，忽然从平台中收到一条消息：10号楼有男女激情演绎的直播。起初他是不愿来的，因为他多少知道了一些10号楼自杀直播的消息，但反正闲来无事，又挡不住一颗娱乐至死的心，还是半信半疑来了。

只有自己一个人，但光天化日之下，倒也没什么好怕的。

房间里有一台直播用的电脑，直播间里一个男人在来回布置现场，好像一会真的会上演一场好戏一样。

赵理有了点兴趣，他决定等一等。他拿出手机看小女生直播，送些小礼物，说些隔靴搔痒的段子调情，然后无聊地打个小游戏，刷个抖音……他的每天都是这样度过的，经常不去上课，用手机打发自己大部分时间，其余时间用来喝酒、泡妞、开房。他只有一个漂亮姐姐在大城市当白领，挣得也还不少，反正每月都定期打生活费过来。有时，自己不小心把女生的肚子弄大了，还会撒谎交社团费，姐姐也总是很快就满足他。他是这样想的：自己只有这一个姐姐了，不找她要找谁要；姐姐也只有他这样一个弟弟了，钱不给他还能给谁。

电脑中传出了柔情的音乐，直播开始了。

一个情趣房间里，暧昧的灯光，淫糜的乐声，头戴面具，轻纱蔽体的女人在扭动着肢体，极尽挑逗之事。同样头戴面具的男人靠了上去，女人很识趣的围绕着男人，取悦着男人。男人一把抓住女人的头发，女人也不生气，待男人松开头发，又扭动起来。

赵理看着很开心，还真有这种直播。现场的表演可比岛国的爱情动作片有意思多了。他看到电脑旁边还有小话筒，于是喊叫起来：“加油！！”，然后放荡的坏笑着。

直播中的男人听到了赵理的叫好，把头扭了过来，冲他邪恶的一笑。

很快，男女的衣服已经褪去。赵理吹起了口哨。

男人忽然把灯打开了，他把女人的面具取了下来，两个人调笑着，对着镜头比起了V。

看到女人的脸，赵理瞬间惊呆了！那不是他在大城市当白领的姐姐吗！

他一下子跳起来了，对着直播大叫起来。“姐姐！”

男人温柔的秀了秀手中的一个摇控器，“你姐耳朵里有耳机，让她听不让她听，只有我能控制。”直播中传出来的声音是经过处理的，浑厚异常，仿佛来自地狱。

男人又指指自己的面具，“这里是个google眼镜，我也能看到你。”男人呵呵的笑了起来。

赵理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有点不知所措，只是喊叫着他唯一的亲人。

“你这个混蛋，我要报警。”

“快报吧，我在嫖娼，嫖的还是你姐。你是学法律的，就算嫖娼又能怎么样呢，我违法了，但没有犯罪。关几天，罚点钱就又可以出来了。可你姐的生意就没了。”

“你骗子！我姐才不是，她是白领！”

男人没有说话。直播中，女人一直没有停下动作，显然她听不到男人的说话，也不知道镜头的另一边，她的弟弟正看着她，和一个陌生的男人无比亲热。男人发出销魂的声音。

赵理看着姐姐熟练地做着这些事情，他简直不敢相信。他的精神瞬间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眼泪已经不自觉地流下来了。

男人控制一下情绪，抱着女人来到了床上。

女人只是一心取悦男人。这个客人有些奇怪，他让自己戴上耳机，不要理会他，只要让他舒服就好。虽然奇怪，但比那些变态的客人已经好了很多。至于一起摄像，她根本不在乎，因为她只有一个弟弟，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她想当然地认为他是绝对不会看到这些的，其他人都无所谓。她只在乎这个客人已经提前付了自己2000块一晚的嫖资。她要展现出自己应有的业务素质，用尽浑身解数让客人高兴。

“怎么，你平时不也是这样过的吗？”男人的声音虽然处理过，但语气中仍然透出极大的讥讽。

“你平时不也是这样，看看毛片，骗骗女孩子，出去约个炮，开个房吗。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本可以像个有钱人一样，你以为你姐的钱都是怎么挣来的，都是她出卖身体和尊严挣来的。”男人换了个姿势，把女人压在身下。

“求求你，求求你……”赵理只是无力的重复着。

“求我什么！”男人的声音提高了，“快说，求我什么！”他把女人翻过来，好像猛兽对待到手的猎物那样。

 “你是不是恨自己的无能。你学的法律，却什么也不没学到，有这样好的证据，你却不能救你姐。你把大把的时间消耗在看直播、玩游戏、骗女孩上，在你逍遥快活的时候，你姐就是这样在地狱的最底层挣扎。你在玩弄别的女人的同时，你姐也在被别人玩弄。”男人舒服的呻吟着。

“你是不是恨自己没用，不知道勤工俭学，还要拿你姐的卖身钱。你是不是想如果自己能养得起自己，没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消费，是不是你姐就不需要这样了。”

“你头脑聪明，四肢健全，却像泥泞里的虫子一样虚度着自己的时光。你好像在活着，其实已经死了。你根本不配为人，更不配成为你姐的弟弟。”

男人一把推开女人，自己躺倒在床上。女人识趣地贴上来。

赵理跪在地上，低着头，他的眼神已经空洞，眼泪像是水滴那样流下来，看不出任何感情在里面。

“求求你，求求你……别说了……”良久，他虚弱地说道。

“你只是求我别说了！？你难道不是在忏悔吗！？你难道不该求我放过你和你姐姐吗！？”男人一把抓过女人，他再不怜惜，好像胯下的只是一个供他取乐的玩物。

赵理失声抱头，他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他不想听到这直播中的任何声音。男人却把音量调到了最大。他狠狠地动作着，怒吼着，配合着女人痛苦的叫声。

男人突然停住，房间里一下安静下来。他说：“你不值得被原谅。”声音冷酷的像是万年不化的坚冰。

然后暴起，说道：“你这个贱婊子，快，叫我弟弟，大声叫我弟弟！”他显然是对女人说的。

女人听到了客人的要求，她毫不犹豫地说道：“弟弟，快，姐姐爱你，用力啊！”

一阵猛烈快速的冲刺，一阵失去理智的吼叫，男人和女人双双瘫倒在床上。

那一瞬间，赵理眼前的世界完全黑暗了。

他仿佛回到了从前，老家农村蓝蓝的天空，屋前有一条小河流过，河边的垂柳在风中摇摆，他和姐姐踩在柔软的草地上，姐姐稚嫩的脸庞被暖阳晒得红润，她对赵理说：“小理，以后咱家就你一个学生了，姐姐挣钱供你上学，你要把姐姐的那份学业也一起完成啊！”赵理似懂非懂地看着姐姐说：“嗯，姐姐说的我都听。最喜欢姐姐了，我要好好学习，给姐姐买最好看的花衣裳。”姐弟俩在阳光中爽朗地笑着。

忽然姐姐就长大了，她赤裸着身体和不同的男人在床上翻滚着，淫荡地调笑着，喘息着。她接过男人手中的钱，转手交给了自己，她邪恶地笑着说：“去，给我买最好看的衣服！”

忽而是一片阳光明媚的草地，一阵笑声爽朗，忽而又是一幅不堪入目的画面，一阵放荡呻吟。像是无数的手，把赵理的脑袋向四面八方撕扯着。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为什么这么黑暗，难道是在最污浊的地狱深处吗？他抓起键盘，歇斯底里地打砸着电脑。

直播中悠悠传来最后一句话，经过变声软件的处理，冰冷的像是来自地狱：“你想得到救赎吗？”

“嘣”那根紧绷着的弦终于还是断了。

赵理看到窗边射进一束刺眼的光亮，他像飞蛾扑火般，发疯似地冲向最后的光明……

9、不祥预感

案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李非还是没有头绪，案发现场合理，技术鉴定无效，没有目击证人，一切都走到了死胡同。好一点的是，自杀的风头来得快，去得也快，学校表面上已经风平浪静了。

李非想从赵理的同学那里得到些信息，但他们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互相陌生，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陪同的孙处长见怪不怪，他鄙夷地嘲讽：“现在的学生就是这样，每天忙忙碌碌，却不知道时间花到了哪里。很多人之间都是冷漠和陌生的，说得好听是独立，其实就是自私，跟自己没有关系的人和事，谁会浪费精力。”

学校与赵理的姐姐联系上了，但她知道这件事后，好像一下子受到了很大的刺激，然后就消失一样，再也联系不上。

李非每次见到小刘，都觉得他在躲着自己。他还没从那些打击中恢复过来，这件事也成了隔在他们两人中间的心病。

李非请教律师和法官，教唆别人自杀是不是犯罪。得到一致的回答：如果教唆的是对自杀行为有完全认识能力的人、且自杀行为没有侵害或威胁到国家、集体和他人的权益，则不构成犯罪。法官还告诉他，不但如此，甚至连“教唆”这个行为本身都很难认定，因为有些时候，你可能只是说了一些严重的话，却不知道对方的心理承受能力如此脆弱。可谁还没有说过些极其严重的话呢。

李非终于明白，即使他能找到那个人，也抓不到凶手。

李非的情绪有些低落，他觉得自己更善于拿着刀枪，在黑暗的巷子里追逐亡命的歹徒，而对于这种虚无缥缈的幽灵，好像每一拳都打在棉花上，无从发力。他总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好像这个世界上，有人掌握了一种操纵别人生死的能力，只要各种因素叠加到一定的阙值，生死就是一道咒语，而那个下达咒语的人还可以逍遥法外。

但对他而言，这些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他手中的风筝线终于要断了：女儿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还有一周就要移民加拿大了，“爸爸”已经安排好了所有的一切。这个“爸爸”显然不是指自己，而且女儿只是通知他，并不是征求他的意见。

那一瞬间，他也很想得到救赎。

10、接二连三

就在李非觉得已经过去的时候，第三起自杀直播还是来了。

时间依然是周末，事发地还是10号楼，跳楼的是一个叫黄晶的女生。

李非拿着所有的视频资料，直接来到小刘办公室。这次的资料内容很丰富，连声音都可以听到，第一部是当时黄晶通过手机直播能看到的图画，第二部是由高处的摄像头拍下的黄晶的一举一动，跟赵理案一样的手法。

小刘把两个视频的时间调整同步，开始回放黄晶的人生最后一幕。

视频一中出现了一个男性老人，旁边还有一个男生，戴着帽子、护目镜、口罩，听声音倒是个年轻人，背景是一片冰天雪地。男生说：“大爷，东北实在太冷了。咱们快点录吧。您放心，这是录制的视频，不是视频通话，黄晶看不到您的。我会按您的要求，在合适的时间给她看的。”男生的声音真实、自然，并没有经过变声软件处理，但却操着浓重的鼻音----他感冒了。

李非看看视频的时间，男生显然在骗老人：他告诉他这只是录制，而事实恰恰相反，这是实时直播，他说的所有话，直播另一边的黄晶都看得到。

老人说：“小张，你真好啊！过来照顾我这么久，还出这么好的主意。要不然有些话还真不知道怎么给闺女说呢。那就开始吧。瞅你感冒也挺严重的。”他说着纯正的东北口音。

视频二中，黄晶通过手机，看到直播的第一时间，就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她意外地叫了一声“爸！”

李非和小刘面面相觑。

视频一。镜头被调整了一下，老人出现在画面中央，他略微思考，说道：“闺女，爸要先给你说声对不起！得了这个病，还一直瞒着你，是不想让你太操心。我问过了，这个病没得治。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你不能背着爸这个负担过日子。”老人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妈那时候走得早，我当时看着你难过的样子啊，自己也快哭出来了。所以，这次，就不告诉你了，不想让你再难过一次。即便难过，时间也越短越好，赶快过去。我苦命的闺女啊，爸对不起你啊！”老人已经控制不住。东北泼水成冰的天气，也冻不住亲人的热泪。

视频二。黄晶呆坐在地上，手捂着嘴，身子剧烈地抖动着，哭泣着。她不明白，上个月爸不是才刚来看过自己吗？怎么忽然就得了不治之症呢！她赶快把直播调到后台，给爸打电话。无法接通。她又赶快回到直播。

李非看到，视频一的直播中发来信息：不要做无谓的挣扎，更不要浪费你爸最后的时间。安静地看着、听着、想着。

李非看看小刘，真被他说中了，这个人像上帝一样，通过网络控制着直播两边的局势。

视频一。老人抹抹眼泪，继续说道：“闺女，爸这一辈子也没啥本事，我干一年挣的钱连一个你想要的名牌包也买不起。你嫌弃爸，爸也不怨你，谁让你爸真是个没本事的人呢！主要是你还小，不懂事，等你也长大了，真正懂生活了，你也就懂爸了，也就原谅爸了。”

“我这个病医生说得花十好几万，也不一定能治好。谁花那个钱呢，我把钱都得给我宝贝女儿留着。爸干一辈子工人，就攒了这二十万，都在一张银行卡里，回来找你小叔要，我都交待过了。密码是你生日。家里的房子你愿意回来就住，不想回来了就卖了吧。女儿长大了，要到更广阔的天地去！”

视频二。李非和小刘看到，黄晶呆坐在地上。她只是看着手机直播，眼神空洞。如果父亲死后，她看到这段视频，一定会非常难过；但现在，生人作死别，恨恨哪可知，她感到自己的灵魂受到了冰与火的拷问与煎熬。

黄晶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上次来，说不想走了，想照顾她一段时间。可自己呢，因为怕这个没本事的爸爸让自己被同学们笑话，住了两三天就着急把他赶回老家。父亲想一起逛逛街，给自己买点衣服，黄晶永远也不会忘记她说了什么话：“买什么买，我要的东西你买得起吗！”。她用嘲讽送走了父亲，父亲把自己人生的全部留给了她，包括生命。

视频一。“闺女，在学校注意自己的身体，早饭一定要吃。学习也不要太累，差不多就行了。女孩子家家的，找个知道你、疼你的人嫁了就行。”

视频二。黄晶竟然笑了起来。父亲嘱咐自己学习不要太累！真是笑话，她根本就没有学习，怎么会累！上课玩手机，下课逛超市，与朋友们一起讨论最新款式的名牌包包、香水、苹果手机。可朋友们的父亲都是“王总”、“何主任”，自己的父亲只是“老黄”而已。她不甘心，做主播、整容，甚至借裸贷，一门心思当网红，最后，当她无力偿还，那些人威胁要把裸照发到网上的时候，还是用谎言骗来父亲的钱。她以为那只是父亲的血汗钱，原来那是他的救命钱！

哈哈，黄晶笑出了声。爸你太傻了，居然让我找个懂我、疼我的人，我每天绞尽脑汁地把自己打扮得性感靓丽，可不是给那些呆头呆脑的老实男生看的，我流连夜场，在各种“二代”间左右逢源，就是要找个提款机而已，我要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黄晶忽然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她觉得自己像食尸鬼一样，趴在父母的尸体上，不知满足的啃食着，而父母即使死了，依然怕她没吃饱。当她吃饱喝足，抹一抹嘴上的血，与身边的蝇营狗苟在黑暗的角落里苟且着时光。

视频一。老人擦掉眼泪，微笑起来，他通红的眼睛几乎看不到了。“闺女啊，别难过，爸爸最大的遗憾是不能看着你结婚生子了，但我和你妈会在天上永远地看着你。晶晶，再见了！对不起！”画面定格在老人微笑的刹那，彩色的画面逐渐变成黑白，然后缓慢地淡出，消失。直播最终成了一片黑暗。

视频二。黄晶在地上痛哭起来，她用自己的裸照—或者说是她父亲的命--换来的最新款式苹果手机滑落在地上。她的灵魂已经被抽空，这个世上真正拿命爱她的唯一的人，也要离开了。她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什么！

视频一。然而直播并没有结束。经过软件处理的声音再度响起，冰冷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

“你忏悔吗？你自责吗？”

……

“你渴望得到救赎吗？”

视频二。仿佛一道咒语响起，黄晶毫不犹豫地冲向窗台。她从来不知道，10层楼是那样地高，高到好像永远也跌不到底。自己这一生，一幕幕地从眼前闪过，呀呀学语的婴儿，天真活泼的幼儿，逐渐丰满的少女，还有刚考入大学时的意气风发……没有天堂的宁静福音，她听到地狱深处的咆哮，毕上了眼睛。

“爸爸，对不起！”

11、浮出水面

李非和小刘很长时间说不出话来。他们不可能知道黄晶心里所想的，但他们从她的手机里找到了答案：他们看到她签的裸贷合同、照片，看到她和朋友们讨论各种昂贵的消费品，看到她们私下比较不同男生的尺寸、家世，他们看到了一个个扭曲的灵魂。在知道自己的父亲命不久矣，联想起自己的平日，这样巨大的冲击下，没有几个人不会被撕裂。

只是，本该选择救赎，弥补过去，却选择了懦弱，逃避未来。

良久，李非说：“想来，那个叫赵理的男生，她看到的视频里，那个女人可能就是他的姐姐……”

小刘木然地点点头：“那个凶手，把视频所有的信息都给了我们，显然，他根本不在乎。”

李非点着了一根烟，他心里沉重不起来，这反而让他害怕起来，因为他竟然有些认同，甚至略微的赞许那个人的做法。他也是个父亲，他也有个女儿，他也会这样拿命爱她。但如果孩子们在父辈看不到的地方虚度光阴，那是不能被原谅的事，需要有人给他们当头一棒。只是，这一棒，不免有些狠厉、致命。

在警局从不抽烟的小刘从李非手里接过了烟，颤抖着吸了一大口，放松享受地闭上了眼。李非有些惊奇，人生的第一口烟应该是辛辣呛人的！

小刘说道：“李队，我想起《恋恋风尘》这歌里有这样一句台词：人少年时光就是晃，用大把的时间来彷徨，只用几个瞬间来成长。这几个大学生，他们是不是成长得太慢、太弱！”

“我也是这样度过大学时光的，”小刘看了看手里的烟，“参加工作，结婚生子，现在回过头来，我也会后悔大学时没有多做些有意义的事。虽然我不是天才，但我如果更努力，或许可以达到自己能力的最大边缘，显然不是现在当个数字警察这样。”

他吐了口烟，继续说道。

“如果当时，有人这样，把最真实、丑陋的自己暴露给自己，或许我也不能原谅自己。你说呢？”

李非说：“不要马后炮。在成长的瞬间来临之前，请尽量理解这场缓慢的成长。虽然有些极端，但这只是赵理和黄晶的选择，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如此。”

“你呢？你会怎么选”小刘猛抽一口烟，问道。

“我会选择找到他，这个精明的犯罪高手，计算机天才，法律专业的高材生，还有着洞察人心的心理学知识。”李非狠狠地掐灭了手中的烟。

12、似是而非

第二天，李非回到学校。赵理案件发生后，学校对10号楼进行了管制，所有人员凭学生证、教职卡才能进入。也就是说，黄晶案发前，能将直播设备带进去的人很可能是本校师生。

李非调查后有些失望，学校的管制并没有实质性的效果。虽然有保安查验证件，但因为没有读卡设备，无法确定具体人员名单；虽然实验课比较少，但因为两个案件间隔时间长，仍然有4000左右的人流量。或许这一切，都在“那个人”的考虑范围之内。

李非坐在学校餐厅中，皱起了眉头。案件又陷入了困境，就像他的人生一样。

今天是妻子和女儿“全家”移民的日子，自己的老婆孩子移民外国，却没有自己。李非觉得这是一个巨大的讽刺，也是对他前半生的回敬。他给女儿打了一天电话，都是关机。他想像着自己落魄的手机信号，在北京和温哥华8000公里的太平洋上空，一遍遍无功而返。

从此以后，这片960万平方公里的锦绣山河，再无他可称之为“家”的地方。孤独感如此真实强烈，足以杀死李非十次。

一个男生坐在李非对面。“李警官，是你啊！”

李非认出了这个男生，就是第一次案件时，让他看手机视频的那个男生。他朝男生点了点头，这个男生倒是挺大方，或许可以跟他聊两句。

男生把手中的书放在餐桌上，“李警官，稍等。”起身离开。

再回来时，男生手中多了两份冒着热气的饭。

“我们餐厅的铁板鸡块饭很不错的，有幸请李警官尝尝。”

李非微笑以示感谢，也不客气地接了过来。

“李警官情绪好像不高，还是因为那个自杀直播的案子吗？”男生主动聊起了起来，一边开动了饭菜。

李非尝了一口鸡块饭，味道确实不错，只是他没什么心思。男生问起案情，和其他学生避之不及完全不一样，倒是让他来了兴趣。“你也要小心点，说不定就是你们学校的人干的。”

“是不是我们学校的人我不好说，但我不觉得他做错什么。”男生说话的时候，依旧低着头吃饭，专注于面前的食物，他夹起一块鸡肉送到嘴里，继续道，“那几个学生该死，他们确实不配活着。”男生这才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睛里好像射出一道寒光。

李非看着男生边吃边说，当他很轻松地说出“那几个学生该死”的时候，男生却全神贯注地咀嚼着食物，仿佛那几条生命还不如他盘中的鸡肉。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冷意从脊背升起。

“他们有健康的身体，健全的头脑，爱他们的人，他们本该有光明的未来。这世上，还有些人，要么天生智障，要么因病致残，要么孤苦伶仃，但是依然努力地活着。这些人苦求不得的东西，他们唾手可得，却不知道珍惜。与其以后的哪一天后悔，不如早早死去。”

李非看着男生的眼睛，这双眼睛曾让很多杀人恶魔心生恐惧。但男生迎着李非的目光，丝毫没有畏缩和后退，反而清澈无比。

“你怎么知道他们那么多事？”李非问。

男生笑笑，道：“我不但知道他们的事，我还知道，中国的2000万大学生，99%都是这么虚度着自己的时间。我看他们的眼睛是空洞的，他们的精神已被抽离，他们的灵魂早已扭曲，不过是一群行尸走肉罢了。”

“那你呢？”李非问。

男生看了看自己旁边的一摞书，道：“这么说吧，我跟他们的差别，比我跟狗的差别都大。我爱我身边的人，我有远大的志向，还有坚定的意志。我每天认真上课，坚持锻炼身体，课余时间看书，我的专业是计算机，我选修了经济学，自学了法律，已经考取了一级心理分析师。我看到的这个世界，与他们每天玩直播、打游戏，所看到的世界，是完全不一样的。”

“那你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李非盯着男生的眼睛说。

男生想了想，他的目光越过李非的头顶，飘向远方。“我看到的世界，有2%的人，掌握着人类前进的方向，剩下的98%，都是拉车的骡马。如果骡马安分守己，拉好自己的车，不管它是瞎一只眼，还是瘸一条腿，在驱车人眼中，都是一匹合格的骡马，总会给它生存的空间。但空间并不是无限大的，如果骡马整日偷懒懈怠，那它就没有生存的意义了。骡马们不懂，驱车人想弄死它们，就像踩死一只蚂蚁。”

男生说得有些激动，咳嗽起来。李非这才注意到，男生的感冒还没有好利索。

李非脑中仿佛黑暗中闪过一道闪电。他瞪大眼睛，“原来是你。”

男生呵呵一笑，“李警官，你说笑了。前几天去了趟北方，感冒还没完全好。虽然大部分大学生在混日子，但努力想成为驱车人的，也不是只有我一个啊！”

男生笑得很单纯，就像一个被父母宠坏的孩子。他看着李非道：“李警官，我并不是想挑衅你，但我想你应该知道《刑法》第二十九条吧。”

李非当然知道，刑法里唯一可以与教唆自杀挂上边的条文。男生在提醒李非，他可能永远也抓不到凶手。

那一瞬间，李非放弃了自己的执念，他不想跟自己过不去，否则，可能下一个跳下楼的就是他。

男生说：“李警官，不提这些事了，挺无聊的，说说你吧。”

李非有些惊讶，他不知道男生想说什么。

13、结局前兆

男生继续道：“李警官别误会，我经常跟保卫处孙处长聊天。孙处长，你知道的。他说你的家人好像都不在国内了，你还有个女儿，你们关系不太好吧。”

“你想干什么？”李非警惕起来。

“我能干什么啊，李警官，别误会。”男生淡淡道。

“离他们远一点！”李非突然提高了声音，周围的人都在看着他。李非不管他们，他说道，“我知道你干了什么，我也知道你能干什么，你自己心知肚明。但如果你想对我家人不利，我饶不了你！”李非嚯地一下站了起来。

男生看着李非，毫不畏惧，缓缓站起来，道：“李警官，既然你认定凶手是我，那你有什么证据，你来抓我啊！”男生也吼叫起来。

李非才发觉，男生的个子好高啊！

男生恢复了寻常的语气：“凶手在你面前，你却抓不到，是不是很窝火。你在警队整天拼命地抓犯人，只是在掩盖自己的失败。你的领导利用你，利用你为他们升官加职，你的同事利用你，利用你替他们去死。你整天忙忙碌碌，其实浑浑噩噩。你不顾家，家人自然与你感情淡漠，你没时间陪她们，也没给她们挣来足够的钱。到底是因为你的工作太忙，让你不顾家，还是你根本就不想照顾妻女，让自己忙到不能停，你还能分清楚吗！你活了大半辈子，现在的你，怕不是已经无能了吧！是因为你不能满足她，她才离开你吗！你空有一身蛮力，你就不敢去把她们找回来吗！”

李非愣住了，他瞪大眼睛，终于看到了真实的自己，一个失败、懦弱、胆小、虚伪、逃避的男人。男生每说一句话，都好像一块石头压在心上，一块，又一块，再一块，好像马上就要达到某个坍塌的临界值。

“你什么都不懂。其实，你也不过是骡马而已。如果是骡马，就让自己有存在下去的意义吧。”男生死死地盯着李非的眼睛，但李非根本看不到他了。

男生不管李非，拿起自己的书本，从他身边过去。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男生又停下来，回头对李非说了一句话。

“……”

此时的李非，身体不受控制，只能看到、听到。他的脑中反复回响着刚才男生的话，男生走了，又说了最后一句话，他听得很清楚，男生说：“其实，你是有选择的……”但忽然的，这句话就变成了冰冷的语气，经过变声软件的处理，仿佛来自地狱深处，他听到的是：

“你想得到救赎吗！”

14、平行宇宙

结局一：暗黑死亡

孙处长被凌晨急促的电话铃吵醒，他看了看表，才三点多，媳妇不耐烦的嘟囔着。但听到电话的第一句话，他就瞬间清醒了，他张大了嘴，惊讶道：“什么，又有人跳楼了！”

黄晶案发后，学校实施了更严厉的措施—---直接把10号楼封了，除了值班的保安，谁也进不去了，孙处长想不到还会有人跳楼。“谁啊？人你们认识吗？”

保安的回答让孙处长的血凝固了，“好像是那个叫李非的警察，他说要进去看看现场，我们肯定不能拦警察啊。然后没一会他就跳下来了。”

孙处长眼前一黑，手里的电话掉了。他这个保卫处长是做到头了。但他想死个明白，他想知道这个警察经历了什么，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其实很简单，当李非看到一个真实的自己，他没能与自己达成和解，他觉得自己就像他曾经抓过的无数罪犯一样，不值得被谅解。

他有过选择，每个人都有过选择，但每个人的选择其实早已注定。比如你是个真诚的人，总会选择实话；你是个狡猾的人，总会选择谎言。

李非这样活着的人，这样已经失去所有爱的人，其实早已经死了。就像他曾经分析过的，达到某个阙值，死亡就是一道咒语。推倒了第一张多米诺骨牌，后面的事必然发生。

那个男生的话，一层层叠加，让他的世界坍塌了。在最后的时刻，他问自己，我在哪里。他回答自己，就在最好的自杀圣地。

其实李非一点都不痛苦，他从10楼跌落的过程中，没有什么后悔、自责、惭愧，他甚至笑了出来：自己死了，再也不用冲锋陷阵，大队的领导要背锅，同事们终于没有挡箭牌，他充满报复的快感；没有了线的束缚，风筝终于可以飞得更高更远；在遥远的异域，他的妻子、女儿，和那个男人，他们一家人终于没有负担了，从此圆满地生活下去。

很快，“嘭”的一声，李非的血溅了楼下保安一身。

而保卫处的孙处长，好像听到了这沉重的丧钟，他的阙值又增加了一层……

结局二：涅槃重生

李非再次清醒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10号楼的10层，窗子已经打开，是一阵凉风让他清醒了。

他只记得恍惚间听到男生说：“其实，你是有选择的……”，然后，就像喝了一大口烈酒，他瞬间断片。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站在了死亡的悬崖边上。

他回忆着男生的话，也回放着自己多年的生活：受到一点妻女的冷落，他就自暴自弃，逃避责任；他英勇无比，冲锋陷阵，不是为了除暴安良，其实只是求死无果；单位里的勾心斗角，他不是据理力争，而是放任沉沦，就像驱车人鞭下的骡马。

或许他真的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他好像看到另一个平行世界，自己跳楼死了，妻子和女儿听到他死去的消息时面无表情，但在一个夜晚，她们母女二人在房间里相拥着泣不成声，在祭奠一个人、一份血缘、一段时光；同事们闲谈起来，有人叹息着说，我还是很佩服老李的；技术员小刘在他的墓前长久的站立着说，李队，你不让我多想，为什么自己却这么想不开，然后，点上一根烟放在墓碑上。

李非以为没有人会在乎自己，但他忽然想起一句话：即使再卑微的生命，也有人在偷偷爱着你；所谓勇敢，就是即使知道生活的本质，依然热爱生活。

他点了一根烟，等烟吸完的时候，已经走到了一楼。他对两个值班的保安说：“进进出出的人员一定要看好了！”，不等保安说什么，他就转身离开。

李非现在很轻松，他只想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然后乘最近的航班去遥远的异域，他要像个父亲一样看望自己的女儿。如果可以，与她那个“爸爸”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并告诉他，如果敢欺负她们母女，就要他的狗命！

结局三：打破次元

李非从学生食堂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下去了。

他一个人走在校园黑色的冷风中，虎背熊腰的身影却显得异常单薄无助。头顶是一片幽幽的星空。

他就那样低着头，慢慢的走着。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他在回想男生的驱马人理论，或许他在思考如何拘捕男生的方法，或许他在回忆自己失败可怜的前半生，或许他在筹划与妻女的团聚。

不会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人们只能看到他下一步的行动，他可能去自杀，可能继续消沉，可能振作起来。这都是他的选择。

他有那么不堪的过去，也有偶尔辉煌的某个时刻，他有那么悲惨的身世，也一定有过让人眼羡的温情瞬间。记忆中每个美好，或是邪恶的画面，都会让你做出截然不同的选择，太多美好让人开朗积极，也会瞬间让人崩溃，苦难的岁月让人阴郁沉闷，也给人积攒蜕变的能量。

如果时间可以无限循环，每个人都能活出无数版本。

不只是李非警官，这片星空下的每个人都是这样，遇见各式各样的人，经历意想不到的事，产生千奇百怪的想法，拥有无数可能的下一秒。你会回想起自己活过的时间，那些让人难忘的，遗忘的情景。

下一秒，你会觉得自己的死亡阙值在累加，还是会坚定涅槃的信心，没有人会知道。

人们只能看到你的行动，并变成让自己或开心或痛苦的记忆。

李非在路上一步一步的走着，任由风吹起衣角。

他忽然停了下来，在黑暗中，猝不及防，如果后面有人，一定会狠狠的撞上他。

他的背影依然单薄无助，他定定的站着，头顶的星空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洒下惨淡的幽光。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为什么停下来。他缓缓转过头来，头发在风中凌乱，瞪大了眼睛，苍白的脸色在惨淡的夜光中依然醒目，他嘴角一翘，变成邪魅的怪笑。他的嘴唇动了，发出寒冰般的声音，随着冷冽的目光，仿佛来自地狱，穿透冰冷的手机屏幕。你听到他在说：

你想得到救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