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人生,就像是在走一段很长很长的路,这条路苍茫空旷着,漫延到无边的天际,看不到尽头。沿途有美艳着姹紫嫣红的花儿,也有藏匿着锥心刺骨的荆棘。所有的悲欢苦乐,如同一块块绚丽多彩的磁砖,被命运随便铺砌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一切毫无公平可言,亦毫无定律可循。踩着痛苦蹒跚行走的人,总是悲伤地抱怨:到底何处,才是苦难的尽头?而尽头那处,是否飘荡着终结痛苦的快乐旗帜?而踏上幸福畅通无阻的人,却总是贪婪地祈祷: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吧,不需要有标志着快乐终结的尽头。
被无边的黑暗吞噬着的师原,朝着远处飘来的一点微弱光明,奋力追赶着,但是无论他怎么努力,竭尽全力狂奔着,身体却仍呆在原地,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撮脆弱的明亮,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原子弹......原子弹......”师原费力地睁开了眼睛,眼前的世界灿烂着一片橙黄的光明。周梅和孙维,脸上都挂着悲伤难过的表情,温和而严肃地看着他。而郭月,一直扯着沙哑的声音,在不停呼唤着他,源源不断的泪水,从她那早已哭肿了的双眼爬涌出来,嘀嗒着滑落到洁白的被单上。原来,他并没有被这个世界遗弃,他回来了,回到了久违的光明的怀抱。
“你感觉怎么样?”周梅温柔地问。
师原朝她努力地眨了眨潮湿的眼睛,没有说话。他尝试移动了下自己的双手,在刺痛中他注意到自己的两只手腕,全都缠绕着大捆的白色胶布。
“原子弹,你怎么那么傻?”郭月扯着哭腔,心疼地看着他,仍旧小声抽泣着。孙维在旁边紧紧搂住她尽力安慰着。
“对不起,我让你们失望了。”师原努力挤出苦涩的微笑。
“师原,我要你答应我:以后绝对不能再做伤害自己的事情。”周梅的语气温和而坚定。“你只需要相信我,我保证能治好你的病。”
“好的,我相信你。”经历了无边的黑暗之后,师原似乎更加懂得了光明的好处。
“原子弹,请你记住,你还有我们,还有我这个好朋友好兄弟,还有韩冬高枫他们,也非常担心你。请你不要再做傻事伤害自己了......”郭月的情绪似乎完全失控,她的泪水始终关不住闸口,一直波涛汹涌着。“还有雅雅,你要相信,她也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
“好的,谢谢你们。你不要哭了,你再哭我的床单就要换了。”师原朝郭月假装轻松地开着玩笑。他的心里却忍不住在悲哀:“雅雅,我的雅,她现在怎样了呢?”
郭月终于破啼而笑。
其实这个时侯,郭月的心里藏匿着一个秘密,但是这个秘密她却不敢跟师原分享,怕影响到他的治疗。郭月决定给师原的父亲师振国打个电话,请求他有空时来探望一下师原,她认为多一个人关心,会让师原感到多一份温暖吧。而周梅也很同意郭月的作法,事实上,她一直都很希望多了解一下师原的家庭成员,以便能找到师原产生另我的根本原因,这样所有的问题就能迎刃而上。但是师原却一直对他的家庭避而不谈,所以治疗一直都得不到进展。
师振国得知师原的病后很震惊,他连夜买好了前往B市的机票,打算第二天早上便不顾一切地飞奔B市,前往疗养院去探望师原。这次的B市之行,他还带上了另一个人,希望能够帮助师原解开心结。事实上,师振国一直都在担心这个久未联络的儿子,但是无奈师原一直都没给他打过任何电话,而师原的电话也总是打不通的状态。
苏醒过来的师原,仿佛一切又都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除了手腕上暂时不能拆去的胶布,其他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已经恢复正常。他仍旧与周梅保持着交谈,除了涉及到家庭深处的问题,其他的一切,他都倾其所出。周梅虽然难免感到焦虑,但是她也知道,所有事情,都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不能操之过急。
周梅对师原又进行了一次催眠,她必须警告梁末,不能再做伤害师原身体的事情。
“梁末,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周梅凑近熟睡状态的师原,柔声问道。
“我很好,美女医生。”扭曲的“师原”仍旧是一副油腻的腔调。
“我想要你向我保证:以后不再做伤害师原身体的事情。”周梅一脸严肃地说。
“为什么?如果我说不呢!”梁末似乎不能理解。
“你要清楚一件事:你跟师原是一个整体,你住在他的身体里面,假如他有什么伤害,那你也不会有好结果。”
“好吧。我保证。”
“你能够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不能!”
又一次失望地结束催眠后,师原刚走出治疗室的门,看护便告诉他有人来探望他,正在外面的花园等着他。
“郭月?韩冬?高枫?”师原在心里胡乱猜测着,但是他们不会这么神秘地呆在花园,一般他们会偷偷溜到房间门口,给他摆弄一个意外的惊喜。
夏日的花园依然色彩斑斓着,密不透风的空气也如火烧般炽热着。师原远远地便瞧见了师振国,他正坐在湖边树荫下的长椅上,而他的旁边,还紧紧靠着一个年轻的女人。
师原仓皇着脚步,一点一点拉扯近焦距,他看到了那个年轻女人愈来愈清晰的脸,那张年轻美丽的脸,和他四岁时在花市见到的那个女人,仿佛一模一样,散发着阳光明媚却让他感到邪恶丑陋的微笑。
愤怒早已扭曲了师原,“你来干什么?”他朝她疯狂怒吼着,失控的双手一把扯起那女人,将她推进了前面的人工湖。
“师原,你......快来人呀!”师振国慌乱地大声叫唤着。
“妈已经不在了,你还要拿这个女人来气我吗?我今天就要替我妈报仇......”师原的情绪完全失控,他语无伦气地朝他的父亲大声叫喊着。
“师原,不是那样的.......快来人呀......”师振国紧张地看着人工湖里面拼命挣扎着的女人,慌作一团。
“人被救上来了,她没事。”周梅望了眼蜷缩成一团躲在房间角落里头,仍然全身颤抖着的师原,冷静地说。
“为什么要救她?她死有余辜!”师原仍然愤怒着。
“我想你可能需要冷静一下。等你平静下来我们再好好谈谈。”周梅觉得师原的情绪很不稳定。
“就是那个女人,她破坏了我的家!”师原突然失控地尖叫着,他用手大力捶砸着身后的墙壁,痛苦地说:“在我四岁时,我亲眼看到我的父亲出轨了。但是那时年幼的我,对于母亲承受的痛苦却全都无能为力......”
“很好。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你先好好休息下,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我过一会再来找你。”周梅觉得她似乎已经找到了师原的病因,她必须马上要去找师振国好好谈谈。
“不是那样的,整件事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师振国痛心地对周梅说。
“有一个请求,可以请你和师原坐下来,好好谈谈这件事吗?我觉得是因为这件事对他的伤害太大,而导致他分裂出别的人格。”周梅迫切地问。
“当然可以,我早就想跟他说清楚这件事,但是他的母亲却一直阻止我。”师振国叹了口气。
周梅让看起来已经平伏了心情的师原,坐在师振国的对面,然后,她关上了门,在外面等侯着。她希望这一场父与子的对话,可以帮师原解开他的心结。
“师原,对不起。我们不该隐瞒着你,但是,事情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师振国望着对面冷漠的儿子,痛心地说。
师原并没有回应他,他冷冷地盯着师振国,只想听听他有什么所谓的解释。
“我想,你的母亲应该没有告诉过你,我有一个双胞胎哥哥,他叫师振源。我们的样子长得一模一样,但是性格却完全不同。我的哥哥,他爱好音乐和探险,而我却喜欢看书和安静。”师振国留意到师原的眼里流露出鄙视的怀疑。
“你母亲和我哥哥师振源,曾经是一对谈婚论嫁的情侣,但是我哥哥却在一次野外探险中不慎跌落山崖,失去了生命。”师振国重重地叹了口气。
“在哥哥的葬礼上,你的母亲见到了我,悲伤的她误以为我是师振源,紧紧抱着我说不要走,哭得晕了过去。”师振国说着说着,眼睛里泛起了泪花。而师原却一直紧盯着他,想从任何的细节里面,找出他撒谎的蛛丝马迹。
“后来,我和你的母亲有了许多的来往。我那时并不知道她是真的爱上了我,还是把我当成了我哥哥,而我自己,却情不自禁地爱上了她。再后来,我们便结婚了。”师振国停顿了许久,他似乎在整理自己难过的情绪。
“结婚后,我才完全明白:你母亲,她把我当成了我哥哥的替身,她喜欢给我买我哥哥喜欢的风格的衣服,还给我买吉他,希望我能给她弹奏一曲《爱的罗曼史》,那是我哥哥以前最喜欢给她弹的曲子......”师振国说着说着,突然忍不住抱头痛哭起来。
“婚后那几年的我,每天都过得非常难过。终于有一天,我向你母亲提出了离婚。而她,似乎也接受了我不可能是我哥哥的事实,点头同意了。”师振国看了眼外表仍然平静着的师原,接着又说:“就在我们离婚没多久,你的母亲有一天跑来找我,告诉我她怀孕了,孩子是我的。而她准备不顾一切要生下来。”
“我是那个孩子?”师原突然生硬地挤出了一句话。
“是的,你的母亲哭着恳求我:让她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而且为了我们的孩子,我必须尽量和她维持一个表面完整的家,在每年的重大假日,我一定要呆在那个家里陪你们。而她不需要和我复婚,只需要给这个孩子一个名义上的父亲,就足够了。”师振国仍然悲伤着,他叹了口气:“我不忍心再伤害她,只好同意了她的要求。”
“再后来,我遇到了另一个爱我的女人,和她组织了新的家庭。结婚前,我向她坦白了你母亲的请求,她毫无条件地答应了。她便是你所说的破坏家庭的那个女人。”
“师原,对不起!我希望你能够原谅我和你的母亲,所有刻意的隐瞒,只是想让你有一个完整的家和快乐的童年,却没有想到会对你造成这么大的伤害。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但是请你相信,我和你的母亲一样,在心里面深深爱着你,只是很多时侯,我不知道怎么向,总是抗拒我靠近的你表达......”师振国颤抖着双手,从衣袋里面掏出一个钱包,打开递给了师原。
那个钱包上有一张发黄的旧照片,那是师振国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一起咧着嘴开心地笑着。
“那是你百日时,我带你去照相馆拍的照片。我一直小心珍藏着,那时小小的你很爱笑,笑起来非常可爱!”师振国微笑着对师原说,尽管他还红着眼框。
似乎一切的一切,都解开了谜团,师原忽然明白了师振国为什么会经常不在家,也明白了为什么他的母亲让他学吉他,喜欢让他弹奏那首《爱的罗曼史》。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