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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葬礼(下) 喜欢读曾国藩的老师

两个葬礼(下) 喜欢读曾国藩的老师

作者: 永远的米哈 | 来源:发表于2020-08-15 16:05 被阅读0次

    两个葬礼(下)

    喜欢读曾国藩的老师

        曾公问赵:“众皆出我下,奈何尽归胡公?”

    赵曰“人皆有私,不能官,不得财,不走何待?”

    曾曰:“当如何?”

    赵曰:“集众人之私者,可成一人之公!”

    曾闻之甚然。

    每当看到此处,心中总会感叹不已,不觉心潮澎湃。合上书,走到茶台,准备冲泡一壶熟普。热上水,点上一颗烟,美美的吸一口,顿感舒畅,惬意的靠在沙发上。呆呆地望着不久才搬进来的新房,眼前一个身影渐渐清晰,是那位喜欢读曾国藩的老师,额,不准确,应该是曾经的喜欢读曾国藩书的老板。

    记得那时,刚刚毕业,找到一份设计工作,是一个山东某建下属的装饰公司。那时候的装饰行业,刚刚从手绘出图过渡到电脑出图不久,行业门槛低市场前景又极好,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大量出现,大批的人涌入这个行业。一旦有新的楼盘交钥匙,就会出现上百家大大小小的公司,上千从业人员等活的壮观而又混乱的景象。

    因为自己刚毕业,没有行业经验,就被安排在业务组,老板许诺三个月后转正做设计,虽然心有不甘但也无可奈何。也许是被幸运之神怜惜,笨嘴拙舌的我,竟也签了几个单子。日子飞快,三个月的时间很快就到了,找老板谈话,希望能履行承诺。看到我,老板好像早已打好了腹稿,和颜悦色的对我说:“这三个月干的不错,上个月就想给你转正,没有腾出时间。正好你来了,这样,现在正式给你转正。从今天开始,嗯……每月给你涨一百块钱,你呢,就是正式的业务组组长,一块儿把工地管理起来,千万不要让工人接私活啊!”

    “这个……老板,不是转正做设计吗?”我不甘的问。

    “这样,只要有合适的人就把你替回来,放心吧,去忙吧,我还有事”老板用他那油腻的大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以示看好。说完就再也不理我了,忙着玩台式机上的空心接龙。

    我呢,不得不又回到了楼盘,心气尽失。就在这时,一颗烟递到我的面前:“嗨,哥们儿,抽颗,看着你今天没精神吖”

    我抬头看了一眼,认识,这兄弟整天在楼盘里找同行聊天,却从没见过他做客户。我接过烟,道了声谢谢,说道:“没事,就是没睡好”

    “不对吧,说的也是,你说你一个学设计的整天跑市场,肯定心烦吖,睡不好是一定的。”

    我苦笑一声,把大概经过说了一遍,其实说不说大家都明白,这行业绝大部分新毕业的学生都在跑市场。

    “是这样啊,早说啊,我注意你很久了,来我们公司吧。我早就给我老板说你了,你手画的都比我们设计师电脑做的都好,你来了直接做设计!”

    “早就说了?”

    “是啊,我老板很欣赏你,明天来公司谈谈。”

    “这……好吧,明天下班我跟你去一趟”当时的满脑子就是一句话“你来了直接做设计”,本能的就答应了。

    第二天,下班后,来到了他们公司。公司是三间背阴的很紧凑的房子,最里面就是老板办公的地方。在那个伙计的指引下,我敲门走进房间。

    “您好”打了声招呼,快速的对周围扫视一遍,都是深色系简单办公家具,打理的一尘不染,正对着门,摆放着一个宽大的办公桌,文件、信纸、钢笔整齐有序的摆列着。背靠的是一个整面墙大小的书架,将背后的窗户挡的死死地,在最显眼的位置摆放着各类曾国藩的书籍。

    “嗯,小伙子不错,早听说你了”那位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面色黝黑的中年人开口了。

    他用中指扶了下架在他那挺拔的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说到:“来吧,来我这里,就需要你这样的!”随后有简短有力的说:“去吧,你把那边辞完职,这边直接上班。该有的都会有的!”

    就这样,犹如被灌了美味的鸡汤,撑得不行,没几天就把原来公司的职辞了,结清工资,就来到新公司报到。现在想想是很好笑的,原来的公司和新的公司都没有什么书面的东西,只有口头的,不过新公司要求你把身份证和毕业证押在公司,问他们押这些做什么,回答却是言辞闪烁。做完这些,被告知老板有请……

    进了那间办公室,吓了一跳,暗暗的阴森森的,只有后窗有一丝丝光亮透过来。再看老板,点着一颗烟,感觉好像是在盯着我。

    “老板,我来了”我不自觉的放低了声音说道。

    大概沉默了几分钟,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嗯,知道我原来是做什么的吗?”

    “不知道”我上哪知道去,我不禁腹诽着。

    “我,原来,是老师,初中老师。后来被高薪请到装饰公司做了十年的副总……在我四十三的时候,独立出来自己做,主要是做工装,家装我不做的,但又不得不做。知道为什么吗?”

    “额,不知道”我小声回答道。

    “为了培养你们,培养可用之才!就是你们所有人,几年一个活也不接,我照样养着你们……”

    “额,是……是……”

    当我走出房间,看着外面的阳光,突然发现有光的地方真的很好。

    接下来的几天,一上班就开会,如同上课一般,在那个兄弟的好意提醒下,将老板改口为老师。大家都拿着笔记本,低着头认真的记着什么。

    “你们好好磨练自己,要文不爱财,武不惜命。什么意思呢,就是整天不要想着挣钱,不要想着休班。把有限的精力投到工作上!”

    “你们要珍惜,我给你的这次机会,你们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就要努力找工作。”

    “你们平时不要和其他的装饰公司的朋友、同学乱谈待遇什么的,我们这,有着整个行业独有的隐形工资,是什么呢?那就是智慧!当然,事物又有两面性,能够从他们那里要到客户电话那就是你们的能力成长了……”

    感觉晕晕乎乎的,似乎回到了学生时代。当肚子不争气的叫了的时候,才猛然惊醒,知道自己是在上班,在挣饭辙儿。

    直到有一天,我的上课模式结束了。老板把我叫到办公室,那间屋子依旧是暗暗的,他依旧很深沉的抽着烟,说道:“我准备锻炼锻炼你,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你要去外地,开发市场,正好有一个楼盘开盘了,明天你就去,给你安排个副手,你俩个一块去。”

    晕晕乎乎的回来家准备,晕晕乎乎的上了客车,又晕晕乎乎的下了车。直到我那个同事大鹏推我一把,我才清醒。

    “哥,你怎么啦?愣了一路神儿啦。”

    “呃……没事没事。”

    “哥,咱下步干什么?”

    我看着这个比我小一岁却诚实的可爱的兄弟,笑道:“当然是先找地方住下呗”说着,我们拿起行李走出了车站。

    整个县城就那么几条像样的街,越是打听住宿越心凉。没有费用,全靠工资,而工资连最便宜的住宿租金也付不起。我们只能来到存放材料的小仓库,幸好有一个锈迹斑斑三成新的行军床,没办法我们拿旧的变了形的板材又搭起一个“床”。

    我边铺放被褥,边对大鹏说:“咱先将就将就,等有时间再去转转租个房间去”,我是知道的,没有钱租房子,我们得在这住上一段时间,等老板来了,就会改变。

    就这样,开始了,对我们来说都是第一次的长期外地出差。每天两点一线的忙碌,上半个月还好点,下半月我们的钱都快见底了。怎么办,业务也没开展出来,饭也快没得吃了。

    人都是逼出来的,也逼出了办法,我们在小仓库的外面用砖块儿和钢筋搭起一个简易的灶台,买最便宜的面条和最便宜的菜,用小锅一煮,呼噜噜吃下去倒也解饿。

    “哥,老板,是不是把我们忘了,怎么连个电话也不打?”大鹏边吃边说。

    “别急,也许老板忙。咱这几天也没白干,有几个意向客户了,明天继续做下工作,只要成一个,老板一定回来的”我吃着面条,同时给大鹏灌着自己不擅长的鸡汤。

    努力没有白费,快到月底我们签了两个单子。但一个客户是给的是现金,我只得给老板打电话了。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老板就开着他那心爱的桑塔纳来到了仓库门口。一进门,面色阴沉,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我们。有几分钟的沉默,我才反应过来,连忙把压在头枕底下的现金给了老板。老板接过钱,开始认真的数,直到数完,小心翼翼的放进了手包,这才开口说话:“我对你们很失望,你在济南做的不是挺好吗,怎么到这里就不灵了。你们要好好反思,是不是用心了。知道了吗,好了,我先走了。对了,天都亮了,工作要挣朝夕!”说完扭身就出了门。

    “老板,工资……能不能提前两天……预支?”大鹏忽然反应过来,追了过去对老板结结巴巴的问道,我赶忙紧随其后。

    老板没说话,只是看着我。

    “老师,我们没计划好,钱花光了,要不提前发给我们吧”我斟酌的说道。

    “嗯……好吧,拿纸拿笔,打条”

    我们迅速的都写好各自纸条,交给了老板。他认真的看完,又小心翼翼的放进了手包,随后给了我们工资,开着桑塔纳绝尘而去。我们互相望了一眼,没有说话,拿起各自包,默契的一起去吃顿热乎乎的早饭。

    四个月的时间飞快的过着,我们业务不停地递增着,我们的脸色也由白转黑的过渡着。老板每次来,面上却也有了一丝笑容,总会说:“你们要努力啊,我在济南做了你们两倍的业务量,你们还差的很远。”

    冬天到来了,我们还是住在仓库里,租房子和吃饱饭需要选择,我们选择了吃饱饭。

    这天,天大黑下来后,我们回到仓库,裹着被子喝着三块钱一斤的高度散酒,大鹏分给我一颗烟,默默地看着我。

    “哈哈,大鹏,什么眼神,我长得像老母猪啊!”

    “哥,我不干了……”

    “啊……哪个……”虽然早就想到,但心里还是希望它来的更晚一些。

    “哥,别再给我灌鸡汤了,喝不下去了”大鹏举起杯子说道:“哥,这半年谢谢你照顾我,干了”他一口就将这二两一杯的劣质酒喝掉了,又快速的满上,对我说:“哥,要是没有你在这,在第一次发工资我就走了,这叫什么事儿,我真想点首歌,《算你狠》……我们都是学环艺的,大半年都没摸过电脑,都快忘了!整天就是跑业务。”他又举起杯,干了,我也陪着他干了,他又说道:“上周,我给我爸打电话了,他帮我找个设计的活,这两天就来这儿接我,一块儿去济南辞职要回我的证件……”

    “嗯,好”我默默的喝着酒,这酒,真辣心。

    一晚上我们就这样,裹着被子,喝着酒,聊了很多,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第二天一早,我并没有叫大鹏起来,我知道他今天就要走,我把早饭放在三条半腿的小桌子上,就出了门。

    等到下班回来的时候,大鹏和他的行李都已经不见了,小桌子上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哥,我稳下来给你打电话,咱一块儿!”

    大概又过了几天,老板开着他那新买的奥迪,带着一个新员工出现在我的面前。很有默契,都没有提大鹏。

    “这是新来的员工,你带带他,他是需要磨练的”

    “好的,老师”

    “工作上有什么困难吗?”

    “没有的,老师,都能解决。”

    “嗯,你去宿舍拾到拾到”老板指着仓库,对看起来很腼腆的新员工说道。

    “跟我上车”于是带着我上了车。

    那天中午,老板请我吃了顿饭。吃完饭,他急不可耐的用牙线剔着牙,对我说:“你的提成,是想每个月和工资一块儿发呢,还是过年一块儿给?”话儿一落地,他的眼睛不错神的盯着我。

    “哎吖,老师,您说了算啊,怎么都行”

    “嗯……好,那就先放我这,过年一块儿给你包个红包。来,拿着,这是这个月的工资”说着他递给我一个早已准备好的信封。

    “谢谢,老师”

    老板随后又说了很多鼓励的话,我们就各自散了。后来听说老板在工地上和施工队长吵起来了。我很惊奇,他们相识这么多年怎么还不分场合的吵架。

    也是熟悉了,我见到了施工队长说道:“老哥,咋回事,惹老师生气了?”

    “兄弟,我把人和工具都拉来了,都放着这,这一趟趟的东西太多,我这不想换辆皮卡以后方便拉货拉人吗,我就给他商量先支些钱,说了半天就给我一千,我能不急嘛!”

    “老哥,你把人和工具都拉来了?那济南工地怎么办?又来了个队伍?”

    “济南?济南就从来没有过活儿,不都在这吗?!糊涂了你”

    “额,是这样,行啊,你忙你的吧,下了工到我那喝酒去”

    “好啊,也别去你那儿,咱下馆子去。对了,你得给老板说下,他这主材进的可是越来越次啊,到时候出事儿可别赖我。”

    “老哥,可别拿我当枪使唤。自己事儿自己管吧,回见喽你呐”

    说着,我们就笑着分开了,我继续忙着拉活儿,他继续忙着进辅料。

    大半年又过去了,身边的同事换了好几个,多则两个月少则两周都以各种理由离了职,对此我也不放在心上,也没必要放在心上,期间倒是大鹏多次给我打电话,让我过去帮他,说钱不是问题,我只笑了笑没有答应。

    眼看着炎炎夏日来临了,烈日当空和电闪雷鸣在天空中交替着上演着武侠大戏。因为空气中温度湿度的骤然变化,几乎所有的工程都同时出现了问题。每天都在各个完成和未完成的工地穿梭,修了又裂,裂了再修,不停地返工。客户由焦急几乎变成了谩骂,在这马上就要控不住的时候,我不得不给老板打电话。分不同时段打了很多电话,都没有接,正当我准备买票直接回济南找他的时候,电话响了。

    “老师,您好,我有事儿找您”

    “什么事儿?我很忙的”

     “老师,咱的工程几乎都出现问题了,只是修的话解决不了根本”

    “啧,让你在那里管理,不就是为了解决问题吗!你的能力呢?!”明显听出了老板不耐烦。

    “老师,我实在是没办法……”

    “没办法就要想办法!好了,好好想!”说着就要挂电话。

    “等等,老师!”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办法有的,修是修不好了,直接换好的面板吧”

    “怎么换?!”老板很不高兴的说道。

    “老师,应该是材料商的事儿,他给您的板子太薄了,放在工地那儿自己就开裂,您再重新进些厚点的板子吧,我这马上安抚客户,这个市场还能就救回来。要不然,我真的实在是没办法了”

    老板没有挂掉电话,沉默了许久,低沉地没有语气的说:“没办法?干不了就回来吧。”随后挂掉了电话。

    我呆呆的愣着,这是把我牺牲掉了?愤怒夹杂着委屈,不知是迈的哪条腿回到了仓库,收拾的自己的行李。收拾完,直接坐到地上,掏出烟,塞到嘴里,手抖得竟然打不着火。

    连它们也和我过不去,把嘴里的烟和手里的火机愤怒的扔到地上,拉起行李箱,走向了车站。一路上的滚烫的热流,将我那愤怒火焰盖了下去。为啥不打个车呢,这不是和自己较劲吗?看到小摩的,手还是太现实,举不起来。算啦,走过去吧。

    几乎在将要中暑的时候,终于进入了车厢,清凉的空调,顿时感到幸福。客车开动了,车头位置挂着的电视放着最新的电影,竟然叫不出名字。细细想来,这将近一年半的时间,竟然从来没看过新闻,从没看过电视,从没看过电影,几乎没给朋友主动打过电话,寥寥几次回家也是匆匆忙忙;每天除了吃饭工作睡觉的时间外,从来没有主动地思考过问题,几乎丧失了独立思考的能力;为什么来这工作早已模糊不清,作图的工具早已忘得干干净净;每天见到的都是那些人,只是衣服有所变化……精神控制到如此地步,竟然如同楚门的世界一般!这,太可怕了!

    思想一旦打开,所有的枷锁再也奈何不了它了。

    “也许,背锅儿是最好的选择吧”我心里暗暗庆幸,能够将自己的不堪亲手埋葬,并主持它的葬礼,我还是可以的嘛。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公司,还是那个阴暗的三间房,没有看到一个同事。走到最里面敲了敲门,走了进去。依旧是没有开灯,依旧是暗暗的,只有烟头燃烧发出的小小的光点,知道他依旧坐在那里。

    “老板,你好,我回来了。这整个事情都是我的问题,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说着我把手中辞职书,放过到了他的桌案一角“这是我的辞职书,请过目”我顺手就把灯打开了。

    顿时整个屋子迎来了光明,这让他极度的不适应,面部不自觉地出现了扭曲,瞬间又平静下来。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就迅速的避开了,不再是以前的盯视,因为,我正从容的看着他。

    他没有看辞职书,而是从烟盒里掏出一颗烟递给了我。依旧用他那似乎睿智的语调,缓缓地说道:“我早就料到了这一天了,你可知道,我何尝不是在咬着牙用你呢。”

    “嗯,对对对,你说的都对”我笑着对他说。

    谈话很快结束了,其中五分钟的时间是花费在他开保险柜上。我只是静静地等着他,他从保险柜里拿出我的身份证和毕业证,缓缓地递给我,说道:“你的工资……过几天再过来,好吗?”

    “行,怎么不行呢,你说了算”我说着便一把拿过我的证件,不再看他,目光落在他身后那整面墙的书架上。满满的都是圣贤书啊,在灯光映射下,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它们是这么突兀刺眼。

    随后,我转身走出了办公室,手里紧紧握着自己的身份证和毕业证,生怕再次失去它们。走到大街上,举目而望,夏日的晨阳,竟也如此的圣洁,好像能够把身上不小心沾染的阴暗驱散掉。

    我拿出了电话,拨打了一个号码,对方很快接通。

    “喂,哪位?”

    “大鹏,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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