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绿肥红瘦,浓荫匝地,丰腴的汤旺河水从上游阴翳的群山中涌来,又一路高歌,欢跳着湍入远处青山的怀抱,湍得那么急,那么有底蕴。而在这清澈的湍流底下,正是我们山里人捞蛤喇的宝地。
双休日,约几个老同学带着渔具去河边网鱼,等我们把所有的渔网撒完之后,已经是大汗淋漓,一身臭汗,又是苍蝇的纠缠,又是瞎虻的骚扰,恨不能一下子钻进中。
于是我们沿着河岸走得离撒网远一些的地方去捞蛤喇,同学们脱掉衣服,争先恐后地钻入河中,顿时脱掉一身酷暑的溽热,浑身上下都能读出一个字---爽。
蛤喇学名河蚌,别看它的外表长得乌漆麻黑儿,其实它对生活环境还是很挑剔的,受过污染的河里绝不会有蛤喇,只有清澈的河水中才是它们的栖息之地。

蛤喇,肉质鲜美无比,被山里人称为第一河鲜。
早些年,我们镇子旁的汤旺河里蛤喇嘎嘎多,几个猛子下去,就能捞出二三十个,回到家里,剥出蛤喇肉,大人用韭菜或尖椒随便炒一下就端上饭桌。
其实那时的人们包括我们小孩子都不咋喜见它。那时生活困难,每月每人只供应半斤豆油,谁家还舍得多加些油炒蛤喇肉呀,所以炒出的蛤喇肉吃起来既泄口又有土腥味。
吃完了蛤喇肉,蛤喇瓢儿是万万不能扔掉的。剥去肉后将蛤喇瓢儿在院子里晾晒,到了晚上,一家人坐在房前的山丁子树下,用锤子或小斧把蛤喇瓢儿砸碎,装到罐子里存起来,母亲每天抓上一把拌到鸡饲料里,小鸡儿们就乐得直抖搂膀子。在那个年代,这就是小鸡儿的鱼骨粉,更是小鸡儿们的精饲料。
母鸡吃了蛤喇粉之后钙质丰富,绝不会下一个软皮蛋,山里人吃了这样的鸡蛋,各个都是身体健硕、虎背熊腰。
虽然蛤喇多的是,可真要从河里捞出来也并非易事,旱鸭子是万万朝乎不得的,弄不好会白白搭上一条小命儿。

蛤喇一般生活在湍流与稳水的交汇处,这地方大多是 “锅底坑”或“清沟”, 河底高低不平的石头缝便是蛤喇的隐身之所。
蛤喇不像鱼儿那样嘚了巴嗖地地游来游去,而它们却像是老练的狙击手,藏在石头底下目力不能及的地方,素常露出一个很小很小的黑色壳尖儿,与近旁的河卵石模样相差无几,所以鲜被发现。真是应了那句话:“天下食稀,不奇不餐”,捞蛤喇还真得要有绝活和勇气。
山里人大多用潜水的办法捞蛤喇,说白了就是“扎猛子”,首先要憋足了气,二是要身体棒,不然扎几个猛子,就会呼哧带喘。我天生身体孱弱,一头扎进河里,还没等到河底儿,身体已被河水冲出老远,白花花地屁股在水面上一鼓一鼓,伙伴儿们都说像刚出锅的白面馒头。
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儿。虽扎猛子不在行,但我有一个看家的本事,那就是捞蛤喇不用手,而是用脚趾夹。
这个办法很省力,脑袋不用钻进水里,而是在不没(mo)人的水里用脚丫子向前蹚,一旦蹚到一个蛤喇,旁边就会有许多,它们大多群居,一个锅底坑里能夹出几十个。

我的脚丫是属于不养爹娘那伙的。老人们常说“二母脚趾长,不养爹和娘”。父母养育我一回,我思忖总得回报父母的,可惜天不假年,父亲没有福气,我们哥几个刚刚长大成人,他就于十几年前撒手人寰。而今母亲在我大哥那居住,生活安逸幸福,也不劳我费神,只是到节假日买些东西看看她老人家,如此而已。
父母给了我一双二母趾长的脚,大母趾短而粗,二母趾细而长,夹起蛤喇可谓是天合之作。夹蛤喇多年,我从未碰上一个张嘴儿的蛤喇,也从未出现过“趾蚌相争”的尴尬场面。
用脚趾夹蛤喇的最大好处是危险系数小,一般是在不没(mo)人的河段,即便被冲到水深的地方,搂几下“狗刨”也就到了浅滩;另一个好处是蛤喇大小相宜,水太深的地方蛤喇虽大,但肉质较硬,而人站在水里,河水齐耳时捞出的蛤喇最相当、肉质鲜嫩,水再浅的地方就不会有蛤喇了。
顺水向下游蹚,一旦蹚着很有感觉的尖儿,一种意外的惊喜就会涌上心头,立即知道这里有货,当我把一个个蛤喇投向河岸上时,朋友们为我有这样的“夹技”而忍俊不禁。
岸上的蛤喇被太阳一晒,两壳开始翕动,像打开了两扇小门儿,这时必须用锋利的小刀快速插入蛤喇的两端,割开它结实的蛤喇丁,不然就很难剥离。撬开壳后,取出里面的蛤喇肉、蛤喇边儿和蛤喇丁儿,用河水洗净,准备下锅。
“户枢不蠹,流水不腐”,山里人以河水为净,用河水炖出的蛤喇或河鱼会别有一番味道。河边的干枝桠附拾即是,找几大块河卵石围成圈,架上火,放上锅,不一会儿就香气漫溢。
不知谁在河对岸别人家的菜地里“借”来一绺儿香菜,用手撕成几段儿放进锅里,极白、极浓如鲜奶一般的蛤喇汤相间翠生生嫩绿的香菜,看着就能淌出哈喇子。

同学曹英山去河边刷玻璃杯,他只顾想着喝蛤喇汤,一走神儿,把装有玻璃杯的塑料兜掉在了河卵石上。呼啦啦响声之后,所有的玻璃杯全部报废,曹英山立马傻了:“这可毁了,咱拿啥喝酒哇!”
另一个同学高岩拍了拍曹英山的肩膀:“没啥大不了的,玻璃杯碎了,咱拿鸭蛋壳盛酒。”
一旁的李元林诧异地看着高岩:“咱买咸鸭蛋了吗?”
“完了,咱没买,这下可杵马瞎子了。”说完,高岩在沙滩上撒摸着。
我抱着拣来的枝桠走过来问道:“你们吵啥呢?咋咋呼呼的。”
李元林哼了一声:“你说咋呼啥?曹英山把酒杯都摔碎了,咱又没有鸭蛋壳,这下可完犊子了。”
“别着急,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说完我从沙滩上找了几个蛤喇瓢儿:“没买咸鸭蛋,咱不会用这蛤喇瓢儿盛酒?”
“能行吗?”曹英山疑惑地看着我。
“你就来干儿吧,蛤喇瓢儿结实,不怕摔,瓢儿里面还有亮面,倒进酒金光闪闪,嘎头子。”说完,我又向火堆里填了一把柴禾。
大家光着膀子围成一圈,坐在柳树筛下的阴影里,吃着河鱼,喝着蛤喇汤,品着用当地粮食酿的老白干,各个都汗津津的。
酒过三巡,曹英山端着盛满酒的蛤喇瓢儿问道:“你们说,这蛤喇长得黑了巴黢的,为啥能长出那么漂亮的珍珠呢?”

李元林撇了曹英山一眼:“这你就外行了,那山上的麝鹿还没你媳妇长得好看呢,不也照样长出名贵的麝香吗?
高岩拍了拍李元林的肩膀:“元林,你以后少吃点儿饭,多吃点头发吧。”
李元林愣么愣眼地地看着高岩:“吃头发?”
高岩笑呵呵地:“对呀,用不了多长时间,你的肚子里就能长出非常值钱的“狗宝”来了。”
大家听后乐得前仰后合。
李元林拿着蛤喇瓢儿要㧟高岩。高岩光着脚丫儿,“蹭”地跑出老远,蹲在沙滩上已经乐岔了气儿。
日头已经偏西,几个人意犹未尽地收拾东西,打道回府,走起路来都咧咧勾勾,路旁的树枝上都挂满了我们带有醉意的笑声。
感激上苍恩赐给我们这一围碧绿的青山,恩赐给我们这一湾明亮的河水,这一河的鱼和无尽的蛤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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