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晚晚妈
午后,天气骤变。西北边天空中骤然聚起一道直通天际的尘柱,本来还火辣辣照射大地的太阳瞬间不见踪影。
娜娃丽做完差事正靠着柱子打盹,突然小丫头们呼啦啦的疾奔的声音把她惊醒——一定是沙暴来了,她心想,这个月第六次?不,第七次了。唉,真是没完没了。她迷迷糊糊的跟着往前跑,一不留神摔了一跤,还没来得及揉一揉吃痛的膝盖,娜娃丽被一只大手揪住头发,像拎小鸡一样拎了起来。
掌事嬷嬷怒视着她:
“还有空在这磨磨唧唧!赶快去关窗户!这城堡里要是进来一颗沙子,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娜娃丽吓得一激灵,连滚带爬去关窗户。窗外天昏地暗,飞沙走石,狂风发出“呜呜”的啸叫声。娜娃丽连忙把头一缩啪的一声关上巨大的木窗,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一股风迎面吹来,灌了她一嘴的沙子。
娜娃丽不敢在嬷嬷面前再次失态,拼命忍住嘴里的不适,低头默默的擦拭落满沙尘的地面,当她终于清理干净时发现那群没义气的小丫头早就散了,只剩她一人在这空荡荡的长廊里。
按照惯例,像这样的天气,王室成员都会留在自己的寝宫,身边只留贴身心腹。像她们这样刚进城堡不久籍籍无名的小丫头,没有差事也没人管教,反倒是可以松一口气。娜娃丽想,总算有时间去小神庙拜祭昆仑神了。说来奇怪,城堡里的人不太喜欢去神庙,要祷告都去新建的金碧辉煌的大佛塔。那些资深的侍女们说起神庙也总是闪烁其词。娜娃丽虽然感觉有点奇怪,但她向来不是刨根究底的人,也就不再打听。
天色越来越暗,狂风的啸叫声越来越大,偶尔还卷起石块砸在城墙上发出巨大的“砰砰”声。大家都躲在房间里不敢出门,娜娃丽路上一个人影也没遇到。神庙里有点阴森,可能是很久没有人来的缘故,殿内一股衰颓之气,长廊上漏进的灯火印得昆仑神石像影影绰绰,波斯地毯上繁复的花纹也看起来模模糊糊,形迹可疑。
她向昆仑神祈求雨水,让家里有个好收成。她祈求病痛不要纠缠阿母,祈求兄弟能谋个能安身立命的差事。
还没祷告完,她听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娜娃丽脑海里闪过掌事嬷嬷那张威严的脸,糟糕,此时要是被嬷嬷看到肯定以为她在偷懒。她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的藏到了石像背后。
进来的却并不是掌事嬷嬷,而是两个老婆子,看起来似乎是上了年纪,走路都颤颤巍巍的,一个披着暗红色的毛毡,另一个穿着灰色的粗麻袍子。娜娃丽并不认识她们。尽管这样,她也不敢贸然出来,只一心祈祷她们赶快离开。
婆子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们跪拜在石像前,咕咕哝哝祷告了一阵,祷告完毕干脆盘坐在落满灰尘的地毯上,聊起天来。
“老伙计,我说,这又是干旱又是风沙的天,是姥姥走了以后才开始的吧?”灰袍婆子说道。
“好像是这么回事。依我说,这是昆仑神在惩罚国王呢。自娶亲起他就在反抗姥姥了。昆仑神庇护西域苍生,国王敢公然对抗,肯定没好果子吃。”红毛毡婆子回答道。
“你是说王后在背后捣鬼?当年这事闹得挺大的,我也听过几耳朵”,灰袍婆子说,“可是我不懂,当初为什么姥姥反对?听说王后未出阁前是乌孙公主,乌孙是西域第一大国,与乌孙结亲对咱们楼兰不是有好处吗?”
“她是乌孙公主没错,可她的娘亲只是汉朝来的一个陪嫁侍妾,在乌孙根本不受宠。还不如龟兹的公主呢,龟兹虽小,但跟楼兰相邻,唇寒齿亡,更何况龟兹就这么一位公主,龟兹王疼得不得了,就希望她嫁得离家近一点。听说当年龟兹王给楼兰施加了很大的压力,但国王还是拒婚了。”
灰袍婆子皱了皱鼻子:“难怪这些年龟兹跟楼兰交恶,这事搁谁身上也咽不下这口气。”一阵沉默后,她又问道:“可是娶谁当王后都是咱国王的事,最后怎么闹到把姥姥气跑了?一个女祭司弃神庙不顾,在整个西域可都是头一遭啊。”
红毛毡婆子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是为一道预言,姥姥预言他们结合将无法诞下楼兰国继承人。”
“这不太可能吧,王后不是已经生下一位公主?”灰袍婆子说,“他们还年轻,过几年再生几个小王子也是常有的事。可见祭司的话也作不得数。”
“可不是嘛。”披着红毛毡的婆子撇撇嘴。
“里面是谁在说话!”两个卫兵打开殿门,一位穿着狐皮裘的男子出现在门口,灯火映着他似笑非笑的脸,“竟敢在背后嚼主人的舌根!”
娜娃丽冷不丁吓了一跳,腿一软,从石像背后跌出来,滚落在男子长长的影子里。她与两个婆子一起被关押起来。一路上她不停对一个卫兵解释:“我什么都没听到,我只是来祷告的。”没有人理她。
是夜,她不停的安慰自己,她什么也没有做,国王会问清楚原委,把她放出来。她不停向昆仑神祈求,一夜没有合眼。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等待她的并不是惩罚,而是赐婚。
当天就有人送来妆面和嫁衣,替娜娃丽梳妆打扮。她内心小小的狐疑被巨大的喜悦冲刷得一干二净。她偷偷的跟帮她描眉的嬷嬷打听赐婚的对象,但嬷嬷不耐烦的说,就在孔雀河附近。她放心了,孔雀河周围住的都是楼兰国最殷实的人家。“我就说嘛,国王赐婚一定是最好的,”她喜滋滋的对嬷嬷说。
当花轿抬离已经干涸的孔雀河时,她才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再往前就是罗布泊了,那是连飞禽走兽也不愿停留的盐水湖。湖上已经搭建起一个戏台,一个穿得五颜六色的女人一边跳着可笑的舞蹈一边念念有词。可是没有看到她的新郎。她被径自抬上戏台,那祷词和舞蹈戛然而止。随即,她连同花轿一起被扔进了深不见底的可怖盐泽。
她想起儿时阿母曾讲过的关于河伯娶妻的远古传说,瞬间明白了!她并不是要当什么新娘,而是一个祭品。她的咒骂化作一连串水泡消失在墨汁一般的河水中。在失去知觉前,她触到一条布满坚硬鳞片的冰冷的尾巴。
片刻后,罗布泊浊黑的湖水中一道五彩光柱直冲天际,霎时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楼兰城中,大人与小孩都冲出家门,一边大声喊着:“伽罗万岁!”一边欢天喜地的朝天空伸出双手,迎接着这突如其来的久旱甘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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