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阳光从高楼的缝隙里拼命挤进了城市。城市像个迷糊了一夜的醉汉,搓揉惺忪的双眼,挣扎着苏醒了过来。马路上川流的车辆,像草原上奔腾咆哮寻找草场的牛群,轰轰隆隆没有停歇的意思,不时还夹杂着几声尖利的的警笛声。城市工地上混泥土震动器的高频振动,让人觉得牙齿发酸,即刻马上要脱落似的。这些杂乱无章的轰鸣声,让他本就昏昏沉沉的脑袋愈发疼痛。
他拖着灌铅似的双腿,逆着向地铁口涌过来的人流,缓步向前挪动。他并没有注意那些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年轻的老的,穿着笔挺职业装休闲装的男人们,以及打扮花枝招展的女人们投来的诧异的目光。虽然在地铁站入口休息了几个小时,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像行尸走肉,躯壳就只剩一副空皮囊而已。他一身污泥,头发凌乱,目光呆滞,胡茬像黑色钢丝穿透苍白脸庞。要不是尽管沾满了泥渍,但远看还显得有些得体的休闲西服,他可能活脱脱就像一个游荡在城市角落的无业游民。而实际上,他实在也是怀疑自己本来就是一个真正的流浪汉,一个永远与酒瓶为伴且酒精中毒的流浪汉,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
他并不明白他怎样来到了一条江边,一条宽阔的江边。对岸的高楼大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宛若海市蜃楼般。江中的轮船不时发出长长的汽笛声。而背面一半城市的喧嚣在江风里隐去了不少。
江面吹来的微风,驱散了脑袋的一丝疼痛。他觉得清醒了一些。头没有那么的沉重了,脚步也变得轻盈了许多。他想理一理自己的思绪,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大脑里只有散乱模糊的杂乱影像片段,他为什么什么都记不得了。他想对着江面大叫几声,然而脸上只露出几丝苦笑,确切地说,甚至连苦笑都算不上,而简直犹如面瘫一样的脸部扭曲僵硬,显得狰狞可怖。
他端坐到了江边小广场的大理石石椅上,面对江面,微微闭上双眼,双手轻放膝盖之上,努力让全身放松,然后深深地吸上一口气。微凉带着江水浑浊泥土味的湿润空气慢慢地被压入他的胸腔内,变得温热后从鼻孔与口腔缓缓溢出。反复若干次后,疲惫的身躯得到了些许的缓解。他睁开双眼,站了起来,摇动着手臂,活络起了躯干四肢。
他找到了江边一处公共卫生间,对着洗漱台的镜子,端详起自己陌生而熟悉的脸来,留着四分头,头发黝黑,典型东亚人国字脸型,剑形眉,双眼皮,鼻梁适中,但左鼻翼有点偏大,右嘴角微微上翘。如果不是太过于疲惫,双眼眼皮下坠,眼袋发黑,脸色发白,胡子粗黑透出皮肤,再加上头发上、脸上、外套上干得灰白的泥土,应该容貌也算过得去。
他脱下外套,轻轻搭在洗漱台的一边,解下衬衫袖口的纽扣,撸起袖子,松下领带,把头凑到水龙头下,让哗哗的自来水冲刷着头发,压下免费的洗手液瓶子,挤出一手心的绿色液体,放在头上揉搓,泡沫划过他的脸庞,滑滑的感觉。冲洗干净头发、脸庞、脖颈后,他用手从头顶往下揩去头上的水,拿起外套,翻出内衬把头发擦干。然后他逐一细致地清理掉衣服、裤子、鞋面上的泥污。穿上衣服后,他对着镜子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虽然咖啡色外套上还残留着一片一片的水渍。
他沿着河岸向上游走去,他不再刻意去思考自己是谁了,这样不至于头又痛起来,放轻松应该能回忆起什么,虽然漫无目的,但他感觉这陌生的城市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似乎熟悉而有说不出熟悉再哪里。河岸边不少人在晨跑,不少人在遛狗散步,甚至于还有一群就着音乐跳起广场舞的大妈们。河对岸的高楼已经将晨雾驱散,一栋最高的大楼玻璃幕墙上LED灯光闪耀,特别显眼,上面变换着“环球未来”几个大字。
环球未来!地铁的广告,大楼的字幕。他的大脑又闪出杂乱的片段。
白大褂。
巨大的机器。
温暖的灯光。
舒适的床。
冷冷的白光、温暖的黄光交替闪耀跳动,幻境似的虚无缥缈。头又嗡地痛了起来,全身一哆嗦,他停下脚步,弓下腰,喘着粗气,很快,控制住了呼吸的节奏,身体的僵硬舒缓了下来。
他慢慢伸直了身体,嘘了一口气,几个晨跑的年轻人从他身边越过,他们清一色一身田径运动短打装束,系着腰包,带着运动手环,挂着耳机,步型矫健,阳光青春。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感觉有些异样,他双手十指交叉在一起向前伸直手臂,又向上抬过头顶,像在做一个伸展运动,同时踏着步子,自然原地专了一圈,他注意到了身后二十米开外有一个人。
身后这个人一身黑色卫衣运动服,双手插在两侧衣兜里,身材瘦削,个子一米七左右,连衣帽套在头上,帽檐压得很低,整张脸裹进了帽子里,无法看清脸型,但从身型上来说应该是个男子。黑衣男子的这身行头,不像是晨跑的运动者,更像是一个闲散散步之人。黑衣男子看到他转过身来,急速低着头转向江边方向,并没有向前走的意思。
在离开地铁站口时,感觉简直是头昏眼花,头皮发紧,所有的嘈杂喧嚣紧逼着自己,惶惶然拖着脚步,并没有注意周边的一切。这时,他突然隐约感觉在地铁站进口处的人行道上,似乎也有一个身着黑衣的人,逆着涌向向地铁站口的人群,和自己一样离开地铁站。
他又做了一个转体三百六十度的伸展运动,黑衣男子并没有改变身型,还是面向江面的姿势,但好像没有放松向他这个方向的观察。他起步向前慢慢走动,走了百来米开外。步道旁绿化带一侧出现一张黑色大理石石条椅子,他索然坐了下来,左腿翘在右膝盖上,双手抱着左膝盖,悠然自得地左右张望,像是走累了,小憩一会。
黑衣男子的距离并没有拉长也没有缩短,不过这时他正双肘撑在江边一侧的大理石护栏上,向江边张望着,欣赏着江景。
他坐了一会,起身又向前走去。之后几次走走停停,黑衣男子总与他若即若离,一直保持在他身后二十来米左右。他不仅泛起了一整恐惧的奇怪感觉。苏醒在深夜雨中的街道,大脑一片空白,没有一丁点过去时光的记忆,哪怕是昨天,甚至于姓甚名谁都不知所以然,然而自己并不笨,好像所有常识并没有能难住自己。而现在发现身后跟着一条不知道是凶是吉的尾巴,他倒是不担心一大清早被抢劫,因为他在公共卫生间时已经翻遍了所有衣兜裤兜,连一张纸片都没有发现,他只是油然心生恐惧的好奇,到底是什么人对他有如此大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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