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我总留念在小城的第一天,感概人生总无处不遇到能帮助你的好人。往往很多不经意的小事,也许对于给你帮助你的人,根本就没有在内心去刻意思考怎样去帮你,而只是从内心本善中让一个需要帮助的人得到了帮助,一切就在不经意中流露,一切显得自然而然。得到帮助的人,应该是值得铭记的。例如刘哥,他的善意本来就是来自于他的善良淳朴厚实的性格,装修小老板在于他的豪迈与豁达。我和小叔慢慢溜达在河堤上,微风将一身的汗水吹散在了空中,虽然已是农历七月,傍晚的气温不过也只有二十多度,像是在老家后山中那常年凉爽的流着清泉的山洞里一样。
今天的活虽然能解决了几天的生活,但住宿问题还是一个大问题,一直住在小旅馆里,显然是不合时宜,毕竟那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而我和小叔对这人生地不熟的小城,暂时也不知道在哪里能租到合适的房子。年轻,充满着希望,要说现实有多大理想,倒是不是敢多想,但想来租房子这事不应该有多难。至于工作,如果每天都这样顺利能找到一点活干,那自然是最理想的了,天天有这收入,简直比村里小学的老教师的工资都要高几倍了。
我们拐到了主街上,登上了到火车站的一辆1路公交车。适逢下班高峰,车上挤满了人,我两被挤到了后车门旁。我拉着车门旁的扶手杆,稳住身体,尽量不让车辆起步和刹车时摇晃的前后人群撞倒了自己。车里嘈杂的声音就像一锅炒豆,由于口音,我几乎没有听明白旁边的人们的谈话,后置的发动机的轰鸣振得我有点发晕。车辆行驶了两站路,在车辆拐进第二个站台时,我为要下人而把身体紧贴着门口的扶手杆,尽量让出后门的通道,车上很多人坐着的人站了起来,一些站着的乘客也准备着往后门挪动。
突然一个声音——响亮但略显焦急——盖过了车上的嘈杂声和发动机沉闷的声音:“有小偷,车上有小偷!”,这个声音离我只有两个人的距离,是一个青年人,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穿着一件职业装白衬衣,两眼有神,一双剑眉,面带怒容,带着焦急。他这这一个声音,一下将全车的目光集中到了我这个方向。我正好在公交车后门处,是不是别人都认为自己是要逃跑的小偷了,脸刷的红了起来。车刚好停稳,后门和前门已经腾地打开了。被偷的青年人大叫:“关门,关门,师傅请关门,我的钱包被摸了。”车门刚一打开,又腾的一下关上了。人群嗡的议论起来,虽然没有太听得清楚,但大概是义愤填膺的,咒骂这可恶小偷的,也有不能下车而发牢骚的。有人大声提议:“把车开到前面派出所,看这小偷能跑那里?”众人像有了主心骨,有事还是找警察最可靠!众人附和起来:“师傅,把车开派出所去。”“到派出所去收身,看这贼能藏哪里?”七嘴八舌,嚷嚷了起来。车上已经是群情激愤,一口似乎能够贴切体现憎恶态度的话语已经冒了出来:“妈的,抓到这小斯儿,一定把这野崽锤他个半死。”这让我想起小时候,镇里赶乡场时,被人们抓住的剪溜。
剪溜,家乡的土话,就是专夹人钱包的小偷。听村里的一些游手好闲的人说,剪溜这活是高技术活,大有学问,并不是一般人能够胜任的。这“剪溜”还可以分几个档次,不但在“剪”中有讲究,在溜中也有学问。不依赖于工具,赤手空拳,神不知鬼不觉,凭着剪刀形的食指中指,探囊取物,全身而退,溜之大吉,而被偷的失主却浑然不知。这小偷似乎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的武林高手,功夫已是炉火纯青,天下无敌,这是大剪溜;手上功夫稍微欠火候,借助工具辅助,有时是筷子,有时用上了理发师专用的剪刀,医生用的镊子,甚至于刮胡子的刀片,“剪”已经不限于大剪溜的二指禅功,而是集众家之所长,十八般兵器都能派上用场。失主往往过后才大惊自己的包包或者衣服被剪了个洞或者划开了一个长口子。这贼犹如啃通米柜的老鼠,不仅偷食了粮食,而且破坏了物件,着实可恶,这叫二剪溜。聚集在人流拥挤之地,三五成群,在上公交、赶乡场货摊前等地,趁人多时前后推搡,互相掩护,借机出手。失主往往急于上公交或者忙于与摊贩讨价还价,还以为乘客多顾客多而没有顾及身边已然存在的风险。这群贼就如动物世界上讲述的草原上全身散着臭气的鬣狗,群起围猎因其成群骚扰导致马群混乱而落单的小角马,他们已经不看重高技术的“剪”了,而是直接用到了没有技术含量的“摸”。这群人得手则陆续溜掉,被发现则像鬣狗一样呲牙咧嘴,对失主进行威胁,然后溜之大吉,此谓小剪溜。
不过不管这些大小剪溜多有来头,不管是剪的技术有多高,溜的速度有多快,也不管是过去或者现在,想来都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想起小时候赶乡场时,有两个小偷被人捉住了狠揍一顿,脱了上衣,绑在了乡场上蓝球架的两个木柱上,且不说这样的行为到底应不应该、合不合法,就从周围指指点点的人们憎恶的眼神里,从向寒风下瑟瑟发抖的两个身躯吐唾沫的人们的咒骂声中,完全能够感受得到这“剪溜”职业的悲哀。
往往在人群气氛往一边倒时,故事总会有戏剧性的反转。公交车上人群都在嚷着去派出所时,一个身着米黄色西服,打着一根宽大印花领带的男人,拉住了被偷青年的手臂。我离得近,看得真切,西装男人梳着个大背头,头发顺溜得一丝不苟,面庞略微瘦削,眼睛细小,上嘴唇留着个修剪得非常整齐的八字胡,四十岁上下,像是一个小老板样。他一只手拉住年轻人,另一只手将一个黑色的钱包递向年轻人,一边向年轻人说了什么。人群嘈杂,我并没有听真切他们说了什么。青年大声叫到:“师傅,开车门吧,钱包找到了。”人们突然安静了下来,车门腾的一下开了,八字胡快速挤过他身后的几个人,一溜烟下了车。
旁边一位大叔年轻人说:“人模狗样的,哪个晓得那是个小偷!你怎么把他放了呢?”旁边两个汉子附和着说:“应该扭他到派出所,治一下他嘛。”年轻人左边座位上的一位大妈说:“这样的人应该让他受点教训嘛。”年轻人淡然地说:“刚才车进站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裤兜突然一轻,用手一摸发现钱包没了,知道被偷了,不过现在失而复得,已经非常万幸了。”他接着说:“那小偷看到全车人都这样激愤,知道自己走不脱,所以主动把钱包归还了我,请求放过他,原谅他。我想他沦落到这样的地步,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让他走就走了吧,得饶人处且饶人,但愿他因此而能改过自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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