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听到蛙声,这是今年第一次听到,也是这几年唯一留意了的第一次,2020年4月15日,晨,两点。
未知始终是现在生活的常态,最开始用的手机没有拍照功能,能存两百条短信,恨不得把发出去和收到的都写下来。春天会摘几朵花夹日记本里,秋天又会收集些许漂亮的落叶,会留意第一阵春雨,也会呀异第一场雪,偶尔还翻翻老黄历,哦,今天惊蛰了。
以前的一年从正月初一开始,到年三十结束,过的是清清楚楚,活的是明明白白,还有空闲在村头太阳下,跟三叔四婶二大爷侃大山,讲上一句,又一年啦。那时候能给人时间变化的节点,大多是麦子黄了,玉米熟了,十月大集到了,孩子们该缠着爸妈买新衣裳啦,谁家的大小子热热闹闹娶媳妇啦,谁家又添胖娃娃啦。这些讯息不繁杂,隔上个一两年,扳着手指头都还能数得清。到了饭点儿,还能晓得要吃什么。
那时候知道的并不多,收音机里三侠五义的评书都能打发时间,一集电视剧,三十分钟内容,插播四十五分钟广告,偶尔屏幕还飘阵子雪花,被家长半指示半命令的跑院子里拨天线。县电视台的主持人衬衫套在毛衣里,梳着三七开的发型,还被村里人说挺洋气的。
没有电子书,手边的《三国演义》《水浒传》都被翻的毛了边,在同学面前炫上一段书中的内容,一脸的傲娇。知晓镇里同学在刷牙,也假模假式买了牙膏牙刷,再聊天时,也能凑上去讲一句,同学,你用的什么牌子的牙膏?冷酸灵啊,我也是冷酸灵,感觉牙刷的挺白的。
三十岁之前的生活,总能想起来,去了哪里,见过谁,做了什么事,说过什么话,什么表情,虽不至于历历在目,也算得上略记一二。读历史书,看到岳飞卫青霍去病那么年轻就建功立业,感慨那才叫不枉此生。挥着镰刀砍玉米,都能把自己想象成横刀跃马的大将军,立天地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这些曾有的想法,在心理上给自己赋予一种存在感,不是强调与众不同和特立独行,对于我就是我,有一种起码的自豪。定然相信,自己在人群中能被辨识出来,自己讲的话能被很多人听到,自己做的事能被彰显。
我特喜欢当体育委员,除了身体结实,跑步,跳远,都不是最好的,不热爱篮球,不懂足球,只是享受列队跑步时,喊立正,稍息,向前看齐,跑步走,还有一二一和一二三四。这种享受,非常纯粹,非常直接,非常干脆,跟别的任何都毫无瓜葛。尤其晨跑喊一二一和一二三四时,我完全是沉浸在里面。
沉浸,唯有沉浸最是拥有,沉浸于过程中的拼搏,也沉浸于达到结果时的喜悦。沉浸就是一种纯粹,哪怕这沉浸里有虚荣,有也炫耀,有好胜和要强,也都是纯粹的。也因为沉浸,让日子变得真切,知道每一天是从早到晚的,每一天都是有微妙变化在的,每一天都活的很值得。
沉浸,不需要技巧,只需要一颗心的全力以赴。爱情,友情,亲情,我愿意沉浸。工作,生活,事业,我愿意沉浸。沉浸,无关得失,但一定不是虎头蛇尾。
从前车马并不慢,慢的是人的心,是人的欲望,是人的念想,是人的那种对自我的追赶。
三十岁之后,似乎一回头,就到了年中,冷不丁讲一句,啊,年才刚过完啊,怎么眨巴眼就到了夏天了。啊,我事情都还没怎么做呢,怎么都国庆节了。
朝九晚五也好,自由奔波也好,目标里不再是我要怎样,而是被一个个必须怎样给催促着,房贷啊,孩子啊,柴米油盐啊。从天明到天黑,你不会记得你跟谁好好的聊了一些事,总觉得时间好快,来不及做点什么与兴趣有关的事,却不经意的刷了几条抖音,看了一圈微博。
你能讲出一堆你所在城市的事,城市之外的事,还有世界上发生的事。同学群里的聊天,填满了屏幕就会忘了上一个议题是什么。过了一年两年,又好像聊来聊去的,要么与己相关但琐碎,孩子读书,小区修路,转发关注,投票点赞。要么宏大到自己最多无关痛痒的评价下,外国战争,英过脱欧,石油降价,股市起伏,明星绯闻,奇异传闻。我们看得透的,各自经营,我们看不透的,观点鲜明,各逞激情。
以前知道的很少,懂得很深,别人也看得到自己。现在知道的很多,懂得很浅,你讲了什么跟你没讲什么是一样的,在一天里,甚至一年里的大部分时间里,你根本记不起谁,别人也记不起自己。群聊里的张三李四和大街上的张三李四的区别仅仅在于他们在不在你的微信群里。别人无关紧要,也无足轻重,你也一样。很多年后,什么都没留下,也什么都没被记住。
我越来越觉得,人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不是像山丘一样,一层一层高上去,上一层把下一层覆盖了,只看到最终的样子,而是像树的年轮一样,一圈一圈的附加,每一道纹理都能看的清清楚楚,但不是所有人都会去看过往的年轮。
看不透的就是山丘,只有当下,也只拿当下的认知来迎接现实,更多本能的去做出反应,固化了人生观,世界观,或许也固化了道德观。看得透的就像立在《盗梦空间》里两扇对立的镜子中间,把过去看的透彻淋漓。自警自省者,把每一处的最好拿出来,堆砌到当前,试图让自己更饱满些。还有一些,会把每一层拎出来,做成道具,形成一个个不同的维度,像田忌赛马一样搭配着用。
八面玲珑的人未必复杂,也可能只是单纯的坏,一门心思的去琢磨当下。率真正直的人未必简单,也可是大智慧的人看得透更懂得担当。
这个年龄,没人再跟你谈光耀门楣之外的出人头地,即使说起霍去病年轻有为,人们也会很老道地讲那是因为卫青是他舅舅,更因为卫子夫是汉武帝的皇后。对这样的封侯拜将,飞黄腾达,既宿命认为是他们的某种必然,又宿命的认为是自己的必然不。于是,岳飞的名字在自己的脑海里转了几圈,终究没有对别人讲出来。
这些天,静下来,写一些东西,无关文笔怎样,我终于有了那种沉浸感。现实里所有的经历,使得自己有着最基本的基于生存的成熟也好,世故也好,圆融甚至圆滑也好,无意于标榜自己还有多少纯洁在。但我开始找回那些纯粹,对生活,工作,乃至于为人处世的最初的那种真切,哭就是哭,笑就是笑,爱恨情仇也那样的明了。
有一种感觉,依然喜欢,就是做体育委员,享受喊一二三四的那种状态。这个年龄开始背负上有老下有小的现实,会有各种麻烦,大的小的,缓的急的,身不由己的,无奈无力的,会冷不丁的来,也会一窝蜂的出现,让你疲于应对。慢慢的,你就很难脱身于中年男人女人的角色,你看似无所不在,唯独没了自己。
在二十年后你会具备广场舞的技能,那时候,除了回忆往日时光,就是叹息力不从心,很可能对于生活,心里已经空荡荡了,不会再有什么老夫聊发少年狂。
表达自己,要被看见,要被听见,要被记住,未必就轰轰烈烈,未必就鹤立鸡群,未必就傲视群雄,但一定要有一种自我的腔调。我不要懂那么多,我不要去聊那么多,往来最好有白丁,谈笑未必有鸿儒。只是我思,我想,我述,不在高深,不在远见,不在偏锋,而在一语分明,言随本心。
我所羡慕的,我都想要,我想要的,我都要去尝试,琐碎之外,不妨有一些自己愿意沉浸进去的不切实际,譬如自以为是不自量力的写一本书。
我曾是体验派,不顾一切,不计得失,而今做回那个为着凑热闹而买了冷酸灵牙膏的自己,担负责任,不能由着性子随心所欲,但为着兴趣,为着追去,可以一往无前,纯粹而又沉浸。
我有琐碎,但琐碎非我,且拾勇气,东临碣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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