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这天，林老板又陪老婆上班，因为稍晚准备去参加一个公司的开业庆典，所以先早点来店里看看。看到张经理在向老板汇报，主管周小青赶紧泡了两杯茶端过来，一杯红茶是老板娘的，一杯毛尖是林老板的。放下杯子，小青的眼睛像钩子钩着林老板转了几个圈，轻飘飘的走了。

林老板今年四十七，身高一七五，没有将军肚没有秃顶，虽已中年却仍风度翩翩，看得出年轻时的帅气。看着周小青进进出出，林建华嘴角微微一杨，似笑非笑，跟着她的眼神一圈下来，一句话没说，又好似说了千言万语。

他的生活是有规律的，大儿子负责的宾馆，他每周去视察两次，二女儿负责的美容会所，也是每周视察两次，以确保在没有真正放手之前的正常运营。洗脚城在老婆手下效益最好，本可以甩手不管，可为了表示对老婆的关爱和关心，一周也是要来两三次的，自从一年多前前主管辞职生二胎，新来的主管周小青见了他两次后，虽然没有过多的交流，却生出了几分暧昧。

他是怕老婆的，是真怕。小时候，两个人在一个村子里长大，他比老婆小三岁，跟小舅子是同班同桌的难兄难弟，成绩一个倒数第一一个倒数第二，小舅子被姐姐训，他跟着被训，骂得一愣一愣的，从不敢还嘴。从小就被她管着，姐姐指挥小舅子往东，指挥他往西，从不敢顶撞，都是乖乖的，还都抢着表现。

老婆从小麻利泼辣，本名曾招娣，一直嫌弃自己的名字，责怪父母偏心，成年后自作主张将名字改成了曾美丽。当初自己是半文盲的穷小子一个，因为从小在岳父母面前晃荡，还一度被大人们看不上，也是老婆坚持己见，说他本质不坏脑袋不笨，一意孤行嫁给他。这么多年来，他一门心思赚钱，就是想证明老婆没有看错，而且从小被老婆管制欺负惯了，也没觉得她有多凶，大概率就是嘴硬心软了。所以，林老板爱老婆也是在闽商圈里有名的原因之一，老板们都认同，爱老婆就会家和，家和就会万事兴。细想，颇有道理。

周小青的眼钩子，林老板看得见，曾美丽看不见？笑话。驰骋商场二十年的曾美丽不过是装作看不见，洗脚城生意不错，周小青做事有条理有章法有效率，曾老板不想频频换主管。在原主管不能归位之前，她不想节外生枝。自己已经五十岁了，结婚二十五年，大儿子找了女朋友，说不定很快就会结婚，她不想因为一点鸡零狗碎而打破平静的生活。所以只要没出大幺蛾子，她都能忍。

那是主管脑袋发昏拎不清？对老板娘视而不见？笑话，驰骋服务行业数十年，她周小青是吃素的？老板娘的精明她不知道？她清楚得很，不过是仗着曾美丽女士去年动了一次手术，对身体有所损耗，精力明显不如从前，又仗着五十岁的年纪慢慢将进入更年期，还仗着老板在朋友圈发的半马过后是全马的旺盛精力，小青多了一点心思而已。

周小青其实不漂亮，顶多算长得周正，单凭一张脸，扔在人堆里也不是很起眼。但胜在高挑，高职毕业后又经过了专业的培训，颇有服务专业的风度。说话柔和，脸带笑意，淡妆得体，整体端庄大方，有亲和感。一年多来，偶有客户看上她，请她宵夜，总被婉转拒绝。小老板她是看不上的，那些凸肚秃顶的也没什么看头。再说她是正经主管，不能跟丽丽她们比。

（四）

小青的老家在这个城市的郊区，家里排行老大，下面有一弟一妹。对于家境一般的她来说，从生下弟弟的那天起，她就知道她是家里和父母一样需要付出的那一个，小时候帮着父母看弟弟，上学后照顾弟弟一起上下学，后来有了妹妹，又帮着父母带妹妹。她的童年是没有什么空闲的，永远有人在使唤她。

小青，去喂下鸡......

小青，去菜园扯点白菜......

小青，弟弟哭了，去看看......

小青，去给妹妹洗个澡......

有一天，小青考上了一个高职学校，终于离开了家，虽然只相距五十多公里，但是没有家务活和弟弟妹妹的日子，是真的清净啊。每天除了上课，可以去打球，羽毛球乒乓球，可以在寝室睡觉，也可以去图书馆看书，还可以和同学去操场聊天散步，这才是属于自己的生活。毕业后的小青，辗转了几个大城市，前两年回到了省城，不久家里给她介绍了一个同村的也在省城工作的男人，条件在村里中等偏上。年纪和她相当，外表看长相普通身高一般，有点讷言。小青谈不上有多喜欢，顶多是不反感，相处了近一年，家里开始催她结婚了。

今天是周末，下午华华来向主管请假，声音嗡嗡的，看来有点感冒，主管本来想拒绝，一听鼻音，想想还是算了，免得传染给客人，但是今天请假的有几个，梅梅、兰兰，加上华华，就三个了，倘若再有人请假，生意还做不做？必须有人代班，周小青准了三人的假，同时要求她们叫平时与自己要好的小姐妹来代班，这些小姐妹有可能在城东，也有可能在城西，她们没有固定的场子，经常处于游离的状态，以便随时帮人代班。

今天帮华华代班的小姐妹有个洋气的名字，大家都叫她露西。露西的头发是茶色的大波浪，穿着小吊带配热裤，连女孩子都忍不住要频频回头多看几眼。露西性格豪爽，洗脚城上至老板娘，下至厨房帮工都认识她，露西出手也很大方，来代班时，总会给主管带几条酸奶，给保洁阿姨带瓶饮料，所以这里上上下下都喜欢她，由此也可以推测出她在别的场所应该也是很受欢迎的。这样脑袋清醒的年轻人，即使混职场大概也不会差，可偏偏混的是男人场。

不过露西自己并不遗憾，三观不正？爱慕虚荣？无所谓了。自从看过四十多岁的妈妈因为肾衰竭需要换肾没有钱没有肾源而遗憾地闭上双眼，自从看过妈妈前脚刚走不到三个月爸爸就迎进新欢后她反而无家可回，露西就不再是那个可爱单纯的王思雅了，她成了露西。她从城东到城西，又从城南到城北，像只蝴蝶穿梭在绿草丛中，不会为任何一片绿叶停留。

华华是露西的小姐妹，家里女孩好几个，为了生个弟弟，华华生下来就被直接送走。养父养母刚开始没有孩子，对她很好，过了五年，养母突然怀孕了，华华成了家里多余的那个人，虽然也是姓邓，却没人疼，没人懂。在家里当了几年免费的保姆，勉强读完初中就出来谋生活。在菜场里卖菜，在二手市场卖旧货，在餐厅里洗碗，都干不了多长时间，不是被人嫌弃力气小，就是被人啰嗦手脚慢，加上单单瘦瘦一副老实像，总有人欺负她。混到十八岁，突然长开了，长高了一点，也长肉了，风里雨里过来，也知道了见人先笑，越甜越好，而且胆子也大了，杀鱼杀鸡都不怕，难道还怕和男人喝酒划拳？养父母是不管她死活的，只管她要钱，华华于是每月转个一两千，就再也不回那个家了。

替梅梅代班的是爱爱，盘着一个丸子头，身材火辣，完全看不出已经四十岁，这个二十岁时被男人骗走了感情，三十岁又被男人骗走了积蓄的恋爱脑，半辈子兜兜转转，不是骗男人就是被男人骗，也不知道前世欠了什么孽债。

替兰兰代班的是阿美，从小性格就野，爱美不爱学习，父母本来管得少，眼看着根本不听管教，索性不管，初中毕业送她去一个职业学校混了几年，混到成年就放任自由，现在只要每逢过年过节还有个囫囵人回家就谢天谢地烧高香了。

宾馆美容洗脚城开了这么些年，圈里来来去去的丽丽们，林建华和曾美丽都是熟悉的。曾老板没有嫌弃过她们，对她们也还不错，林老板也会偶尔开开玩笑，但是从不曾动过歪心思。说他自律？有一点。说他不敢，也有一点。说他不想，未免过于圣人。比如第一次见到露西，林老板就真的感觉眼前一亮，盘靓条顺，谈笑几句话下来，发现不但情商高甚至还有几分思想，亦正亦邪，千娇百媚。林老板不仅多看了两眼，多聊了两句。露西的甜腻是适可而止的，她是蝴蝶，只会为花停留，怎么可能为叶栖息？林老板是聪明人，既然是蝴蝶，飞过来欣赏一下即可，没必要伸手去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