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失格》里有这样一句话,“回首往事,尽是一些羞耻的事情。”
看到这句话时我停顿了三秒,那种被深深震撼的感觉还残留在心头。
我活了二十年整,说来惭愧,回首往事,数不清的羞耻之事像地狱里的恶鬼一样在我脑海里张牙舞爪。
哪怕时隔多年,我还是能清楚记得那些事情的细枝末节,然后被浓重的情绪击溃。
事情太多,我无法一一讲述。深夜里辗转反侧,还是决定分享一下我考驾照这件至今不曾解决的羞耻之事。
刚刚上大学的时候,赶着考驾照的潮流我和舍友一起报了一个驾校。
看身边的同学拿证都只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我也跃跃欲试。那时想得挺长远,觉得大一有大把的时间,先考到驾照这样大三大四就有时间学习了。
而现在我大三了,我的学车之旅还没有结束。
一切都因为,我的科二,考了四次,历时两年。
更值得一提的是,挂了三次,都在第一项倒车入库。
在教练场练车的时候,我就根本没弄明白倒车入库的原理。不知道车身离线宽了还是窄了,应该往左修还是往右修。
教练总是在一旁喊,“往左半圈!不要动!往右修一点点……”诸如此类。我每每被他喊的心慌,只能机械的转着方向盘。
也可能是我天资愚笨,练了很长时间,都没有一点长进。
第一次科二挂了是在预料之内的,我和舍友并没有多难过,觉得当做是熟悉考场了。
那个学期结束放寒假,我们又决定在学校多待一个学期把科二考完回去过年。
第二次考科二我是真得更加努力练习,每次我们都相互鼓励一定要过呀,这样就可以开开心心回家过年了。
当我第四次听到,“车身出线,不合格。”的时候,还是没有多难过,我快速得把车开出考场。
脑海里只想快速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家的欲望盖过了失望。
那天有三个人去考科二,除了我和我室友外,还有一个只练了几天的小哥。
他平时练习总是沉默寡言,与我和舍友的叽叽喳喳形成鲜明对比。
那天从考场出来,远远的看见他在约定的地方等着。我耷拉着头向他走去。
他听到我挂了得时候嘴巴略张表示惊讶,此外没有任何安慰。
在回校的路上我和同样挂了的舍友沉默不语,就像泄了气的皮球。
我看着窗外逐渐变黑的天,亮起的一盏盏橘色的路灯,觉得胸口很闷。
突然间那个小哥就跟变魔术一样从副驾驶座给我们递下来两个玩偶,我们愣住了。
他说,“拿着吧,我昨天自己抓的。”
然后又转头一路没有再说话。
我和舍友一人一个玩偶,抱得多紧都好像不够。
在生活不如意的时候,别人给予的一点点东西,都能让人渐渐麻木的内心获得超出事物本身无限大的希望。
我和舍友那个时候在车后座心照不宣得对视,眼睛都亮亮的。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小哥了,他一定早就拿到驾照实现过年开车回家的愿望了。
而那个玩偶,被我摆在床上,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每次摸着它时,内心里总会涌起同样的感动。
第三次科二练习在大二下刚刚开学的时候,春末,没有了寒意,总觉得一切都有希望。
每天早起练车,但是与舍友相伴一路吵吵闹闹也不觉得孤独。
有一天教练没空就叫了他夫人来教我们练车。
阿姨非常得耐心,在教练场一圈一圈得陪着我们练,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一遍遍教到我们会。
我好像懂得一些倒库的规律了,但又好似水底捞月,一会看得明朗,一伸手去抓又一场空。
可能大部分人都觉得倒库很简单,可对我来说,真的很难。
那天回去的路上,阿姨可能感觉到我的低气压,开始跟我们聊天活跃气氛。
她问我之前几次挂哪里了,我很不好意思得说都是倒库。
天渐渐黑下来,汽车驶入浓重的黑暗之前,我听到她说,“你知道吗,每个人都会有很害怕的东西和做不到的事情。比如说我以前不会讲英语,一个单词都不会,可是我要考教师证啊,没办法。我就强迫自己一点点学,一点点学……我就告诉我自己,面对一件非常惧怕的事的话,你可以选择做或不做。做的话不一定能成功,但是不做的话,你就会一辈子害怕它,一辈子都做不到。”
不知道当时阿姨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那段话的,但是我却一字一句记在心中。
最后考前她和我们说,“加油哦,孩子们。”
那一刻我一点都不紧张了,我真的特别想考过科二,特别想做成那件“惧怕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天我总有一种强烈的我能过了科二的预感。
但是我还是高估了我的运气。
在第六次听到,“车身压线不合格。”的时候,我终于感觉到了那种包裹全身的恐慌。
一股莫名其妙的害怕让我的手抖得握不紧方向盘,我把车开到起点走出考场几百米的地方,还是控制不了那种恐惧。
每次考完我都会和妈妈说,但是那一次我没敢告诉她我去考了,所以当时我一个人站在考场外的时候。
完全就像一个悬在空中还没有保护绳的小丑一样,没有一个人可以倾诉,更加深了那种恐惧。
一起去考试的一批人当中只有我一个人没有过,坐在教练车上回学校的路上,我想,真的是很糟糕的一天。
那天我没有回学校,一个人坐车去了临近的一个城市。
不想回学校面对舍友的追问也没有假装不难过的精力。
一坐上车的那一刻,我就开始哭了。
可能是想到那些在练车场里晒过的太阳,天不亮就出门的日子,那些练了无数遍的项目,以及我很惧怕很惧怕的倒库。
我真的很怕啊,真的很怕。
于是我就坐在车上哭了整整两个小时,那种一辈子都要害怕一件事的恐慌围绕在我的周围。
而我甚至都没有可以诉说这种恐慌的人。
一个都没有。
司机扭头问我是感冒了吗,需要关窗户吗。
我说不用。然后接着拿脸怼窗外的风。
我想不通,我也无法停止难过。
在接下去一个人第四次练习科二的日子里,我没有一天过得不比那一天糟糕。
有好几次我听到教练和新学员说,就是她啊,考了四次。
我哪怕装作没听到,还是忍不住难过。
几乎每一个人都对我挂了那么多次科二难以理解。
所以那段时间我白天忙着练车学习,晚上就钻进被窝里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脑子有问题这件事。
“为什么别人能轻轻松松做到的事情我怎么样都做不到?”
我想起了这种羞耻之事从小到大我也做了不少。
上一年级的时候简简单单的起笔顿笔,我学了半个月,老师嘲笑了半个月。
四年级的时候开始学用量角器画角,因为没搞懂内外圈所以始终不会。班上只有两个人不会画,除了我,另一个是智力有问题的小朋友。
初中老师让我上黑板解方程式,同学们都解完下去很久了,我面前的黑板上还只有一个尴尬的“解”字。
诸如此类之事,即便到我现在上了大学,还是没少做。
那种觉得自己是“异类”的自卑感一直都不曾减少,更是在那练科二的一个月里达到了顶峰。
正常的小孩真的很难理解,我为了成为一个所谓的“正常人”要花费多少努力。
第四次考科二教练让我第二天六点就要到他的学校等他。
意味着我五点就要起床,然后还没有公交。
那天晚上我早早得爬上了床,想要早点入睡以减轻焦虑。
但在床上闭着眼睛躺了三个小时心仍旧跳得很快之后,我终于哭了。
我是真的很怕啊,很怕很怕啊,可我不敢跟任何人说。
这就跟同别人说自己害怕路边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一样可笑。
哪怕我再怎么跟他们形容这个小石子把我绊摔倒过,很疼,他们也只是觉得可笑。
那个深夜我不敢发出一点点声音,恐惧和眼泪伴着黑暗将我吞没。
那种痛苦到窒息的感觉让我觉得夜晚真的好长好长,就像生命一样。
听到鸟鸣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人间,呼吸突然间变得畅通。
不久之后闹钟响起,我麻利得爬下床,把脸上的泪漬洗干净然后踏入太阳不曾升起的清晨,浑身轻松……
在半坡稳稳起步之后,我第一次听到,“考试合格。”
愣了一秒,我还是没绷住得激动的乱拍方向盘,那种感觉真的,怎么描述都觉得不够。
下车的时候我一蹦一跳得就像当年学会画角的小学生。
站在台上指挥的工作人员远远的喊我,“过了吗这么开心!”
我扬起头大声说,“嗯!已经第四次了!”
他把手中的旗子朝我递过来,“来,握个手!祝贺你!”
我很有仪式感的握了握那个红旗,回头看了眼科二的考场,我想,我终于做成那件“非常非常惧怕的事”了。
我承认自己在某些方面确实不如别人聪明,这种东西是没有办法通过后天的努力而改变的。
也就是在以后的日子里,我还会有数不清的“羞耻之事”需要解决。
这真是一件非常无能为力的事。
可转念一想,我不仅学会了画角,解方程式,我还考上了大学,虽然成绩平平。再说科二,考了四次,那也是过了。
纵观这二十年,虽然磕磕碰碰,但也总归是做成了一个“平常的人”。
想起一句话,我们一生忙忙碌碌,也不过是为了成为一个平凡的人。
惧怕的事永远都会在那里,做与不做,是个人的选择的,没有对错。
只是时隔多年,我会感激的,还是那个不练习画角,不断练习倒库的自己。
那个痛苦到天明的深夜,某些东西破碎的同时,也有某些东西成长了。
谨以此篇献给我考了四次的科二以及那个勇敢面对惧怕的事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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