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欢
“砰”的一声,身后的庙门紧紧的关上了。小和尚一行怔怔的站在寺庙门口的台阶上,沉甸甸的包袱挂在手上,像吊死鬼一样垂在离地面三寸的空中,晃晃悠悠的,月光惨白的泼在山上,树叶挡住了一些光,剩下的那些与树影衬在一起,鬼魅的很。
贪财的方丈师父收了山下的女人十万块,要小和尚一行去女人家里住三个月。“去山下修行三个月,回来升你做禅堂的执事”,师父在七天前把他叫到“因果殿”对他说。
女人的司机开来了一辆黑色的,即使在晚上也把月光倒映得闪亮的豪华轿车,稍一欠身,一行坐了进去,又宽敞又舒服,还有淡淡的香味,指尖触到的皮座椅摸上去真滑,比师父前年买的那件皮夹克还要滑。一行一边紧张又期待的幻想着山下的景象,一边琢磨着这三个月还用不用每天早晨起来敲钟,去大殿念经……山下哪有佛殿啊?想到这儿,他摇着头苦笑几声。大约两个小时,车停在一处高级公寓的楼下,司机下了车,一行也开车门要下去,但拉了几次把手都没打开,司机从外面打开了车门,一行下了车,故作镇定的深呼吸一口——“咳咳~”还是没忍住咳嗽了几声,这山下的空气真呛,比佛像前长年燃着的香火还呛。司机一言不发地带着他乘电梯,“叮”的一声,一行这才抬头看一眼,是7层。
“这么快就到了,路上辛苦了!”一个香艳的矮个子女人打开门迎了出来,看都没看司机一眼,就把手挽在了一行的左胳膊上,他窘的很,急忙把手臂收了回来,红着脸跟着女人进了门,女人也没再强求,一行回头看的时候,司机已经进了电梯。
屋子的客厅约莫有半个禅院那么大,浅灰色的大理石的地面与淡绿色的墙面映着天花板那盏硕大的水晶灯——富丽堂皇,一行只能想到这个词。屋子里的香味和车上的一模一样。“喝茶?饮料?还是喝点酒?”女人问道。还没等一行回答,女人就自顾自的打开一瓶深褐色的瓶子,倒了点出来,一边递给一行,一边说:“还是喝点酒吧”。一行想拒绝,又想到师父的嘱咐:凡事按女主人说的做,不可违背。于是就一把接了过来,只是放在手中,并没喝一口。女人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我从你师父那里了解过你,我长你几岁,叫我乐姐就行,这三个月你就吃住我这里,和我一个卧室睡,别害怕,有两张床。”女人一边给自己倒了另一杯酒,一边笑吟吟的冲一行说到。
“好,乐姐。”一行觉得怪怪的,本来应该叫女施主,可望着眼前的富丽堂皇,还有女人绰约的身姿,竟脱口叫了乐姐。女人又笑了,仍旧年轻的嘴角扬了起来,香艳的口红像要淌下一滴鲜红的血一样。一行默念一句“阿弥陀佛”。
一行在乐姐的引导下,参观了整间屋子,然后领了崭新的睡衣、拖鞋和洗漱用具,就去卫生间洗澡了——水真热,砸在一行的头上舒服的很,比庙里的半热不热的小水管子强多了,厕所都修的这么漂亮,彩色的瓷砖、欧式的洗手盆,还有一个坐上去温热的马桶。要是我的小禅房有这么好的设备,我一定会更用心的念经,一行想着。进了卧室,女人也洗完了澡,躺在床上看书,一行愣了两秒,赶紧到另一张床上笔直的坐好,拿出了经书准备默念经文然后睡觉。乐姐也没理睬他,等他收了经书,便关上了灯……一行的前半夜一直精神的很,后半夜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许久不做梦的他梦见了师父死了,他和乐姐一起去给师父奔丧,梦里他一直想哭,可怎么都哭不出来,因为乐姐一直笑吟吟地望着他,真好看……
天亮起来,一行醒了,长年在寺中的习惯让他在清晨五点前就会自然醒来,这一天却莫名其妙的睡到了七点,他悄悄地回过头,看见乐姐已经不在床上。客厅传来一阵香味,一行安静的走出卧室,看到乐姐正坐在饭桌前看手机,发觉一行出来,乐姐一抬头就露出了迷人的笑容,招呼他过去吃东西。一行也向乐姐行了礼,接着草草的梳洗一番,就过去吃饭了——早餐有荤有素、冷热具备,光饮料就有三种。一行在寺中的一日三餐加起来也不如乐姐的一顿早餐丰盛。“肉真好吃,酒肉穿肠过吧,我心向佛就是了”,一行想着。吃过饭,乐姐兴奋的叫一行换了一套便装,给司机打了电话,准备出去逛逛。看着乐姐的高兴劲儿,一行也不由得开心起来。不到二十分钟,司机到了楼下,一行和乐姐双双走进电梯准备下楼,电梯门关上的一刻,乐姐自然地挽住了一行的胳膊,一行颤了一下,并没躲开。司机把钥匙交给乐姐,转身走了,一行望着司机的背影,突然觉得昨晚伴着月光没看太清楚,这时候却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的感觉:这个约莫五十岁年纪的司机,走起路来方方正正,腰板坚挺……在哪儿见过呢?
“昨晚睡得还好么?”乐姐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问道,“挺好的,乐姐”,一行礼貌的回答。接下来的一路上,两人寒暄着天气,乐姐随口问了问寺里的日常生活,打听了一下师父的身体状况,一行逐渐放下了紧张的情绪,偶尔也主动问问乐姐刚刚路过的奇怪建筑都是做什么用的。目的地是市中心的一处商场,乐姐带着一行买了几套合身的衣服,一行只管试,乐姐只是微笑的点头,看着商场里精致的摆设,一行知道这里的东西一定很贵。从商场出来,乐姐又开车带着他去吃了午饭,然后回家睡了午觉。一觉醒来已是下午四点左右,乐姐又带着他去了附近的河边去散步。这一天下来,两人的隔阂逐渐消除了,彼此增进了许多了解,一行知道乐姐今年三十五岁,有一个孩子,前年跟着老人去了国外上小学,孩子的父亲没和她结婚,这些年两人也没联系。晚饭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饭馆随便吃了些,乐姐便拉着一行去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酒吧,酒吧的服务生和客人望着年轻的一行秃秃的脑袋和木讷的神情,都不免好奇起来,乐姐却好像看不见众人投来的奇怪的目光,依旧微笑的挽着一行坐下,点酒。她自己要了少有女人点的威士忌,给一行只要了啤酒——她怕一行喝不下太烈的酒。可即使是啤酒,一行头几口也差点呛死过去,可喝了大半瓶后,脑袋沉沉的一行竟觉得有些舒服——酒肉穿肠过吧,我心向佛就是了,一行想着。
走出酒吧,外面不知何时起了风,一行在乐姐的搀扶下踉跄的往前蹭,抬头一看,这么大的风还是看不见月亮,难道这风竟吹不散乌云?一行的意识逐渐模糊了。再一睁眼,他已经换了睡衣躺在了床上,厕所里的水声告诉他乐姐正在洗澡,一行揉了揉太阳穴,仔细的想了想他是怎么洗的澡怎么换的衣服,竟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今晚和我一起睡吧”,乐姐擦着头发走进卧室,“啊?这……乐姐,你我毕竟”,一行还没说完,乐姐便关了灯,屋子里一下黑了下来,若是有月光,还能看见人的轮廓,一行在想:这风怎么还没吹散乌云?这时,他感觉床沿陷了下去,是乐姐坐到了床边,接着一股温热的气就吹到了自己的鼻尖上,一行想说什么,可嘴唇却被乐姐那两片厚实的嘴唇堵住了……再接下来,陷下去的就不止是床了。一行喘息的时候,歪过头看了一眼窗外,外面竟一丝的风也没了,乌云也散开了,月亮惨白的像他下山的那天一样。鬼魅。
接下来的三个月,乐姐每日都和一行如第一日般一样过着,吃、玩、喝、睡……两人从陌生人变成了亲密的情侣,只是乐姐从没叫过他的名字,只是“你你你”的称呼着。一行胖了十斤,因为迅速的长胖,脸蛋看起来更年轻了些,只三个月的时间,诵了十几年的佛经竟忘了个精光。
眼看三个月的时间要到了,一行知道自己的使命即将终结,是时候回山上当执事了,要说留恋,这山下乱乱哄哄的,也没什么好留恋,倒不如早日回山上清净的修行,可要说不留恋,怎么一行这心里却酸酸的,竟是越来越害怕这三个月的期限了。最后一天,一行醒来,照例走到客厅,却不见乐姐的人影,餐桌上的早餐像往常一样丰盛,他来时穿的那身庙里的衣服也整齐的叠好放在沙发的扶手上,一行走到餐桌旁,看见盛着果汁的杯子下面压着一张便签,上面用公正的小楷写着:作和尚者,必用僻地,终身不见不闻,或可修真养静。若终日目所见者妖童艳妓,耳所听者弦索笙歌,鼻所闻者佳肴美酒,安得身如枯木、心如死灰?一行看了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胃里翻腾着,一下没忍住,就跑到厕所去呕了出来。“我心向佛就是了”,一行一面换衣服一面想着。
照常是那个背影熟悉的司机开车给他送回了山上。
师父如约升一行做了执事,寺里的师兄弟也对这三个月一行的离开只字未提,一行想,一定是师父安排的妥当。
又过了七年,一行在“因果殿”巡查时,被殿前倒塌的楹柱砸死了。
师父并未举行隆重的葬礼,只是让寺里功课好的和尚们给一行超度了七天。在第三天的时候,乐姐的司机送来了一些钱,让寺中好好安置一行的后事。师父送这个司机下山的时候,柴房的老和尚隐约听见司机跟方丈叫了声“师兄”,方丈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同时又摆了摆手。
司机回去向乐姐复命,乐姐点头后便转身不再说话。司机冷冷的问了一句:“你为什么总是四处找这些清修的人来玩弄?”
女人也不回头,只是冷冷的说:“寻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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