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防黑夜

作者：堂主  

---

一大早，村长的家就被乡亲们挤得满满当当。

村长坐在堂屋的一把交椅上，愁眉不展。实际上，愁眉不展的可不止村长一个人，今天跑到村长家里来的这些乡亲，没有一个是不发愁的。董东方也在人群当中，他心里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害怕。

大概是在半个月前，村里开始陆陆续续出现家禽家畜横死的事情。起初是村东边董大海家，一晚上死了三只鸡，就死在他家门口，董大海一开始觉得应该是山上的野狗半夜里跑下来搞的鬼，因为村东边靠山，董大海的家其实就在山脚下。

两天以后，村西边，董红霞家的猪也莫名奇妙死了，紧接着，又有人家里死了鸡，有人家里死了鸭鹅，还有的死了猪死了牛，事情像瘟疫一样一下子弥漫开来，几乎每隔两三天就有动物遭殃，乡亲们这才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这些动物死因基本一致，是被什么东西活活咬死的，而且凶手似乎只吸血不吃肉，每只死去的动物虽说被咬得面目全非，但终究是有个全尸。这些动物都死在它们原本待着的地方或者附近，鸡死在鸡窝附近，猪死在猪棚里，看起来凶手并没有抛尸掩盖罪行的意思。

事情发生之后，这已经不是乡亲们第一次到村长家里来了。上一次聚集的时候，村长就想了一个办法，他让村里二十岁到四十岁的男人，十个人一班，带上可以做武器的家伙，轮流在村子里守夜，如果凶手再作案，一定要逮住。

自从守夜的队伍出现在夜晚的乡村里，动物横死的情况竟然就消停了，虽说还没有抓到凶手，至少也没再发生什么诡异的事情，乡亲们揪紧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些。然而，平静不过三晚，更恐怖的事情就发生了。

这次死的，是人。

死者叫董水生，正是守夜队伍中的一员，在守夜的第四天早上，也就是今天早上，被发现赤身裸体死在自家门口的猪圈里。他的衣服一件不差，只是被撕破了丢在猪圈的地面上，而他的身体，就跟那些动物一样，被咬的血肉模糊。

非得要找出不同点的话，那么应该是，这一次凶手留的不算全尸了，因为乡亲们都发现，赤裸的董水生少了一样东西，凶手把他传宗接代的宝贝夺走了。赶去现场看到尸体的乡亲，有不少当场就吐了。

董水生今年三十一岁，是村里最穷困的几户人家之一，至今没有娶到老婆，也没什么亲人，只剩一个双腿残疾的老母亲。突如其来的噩耗，已然让这个可怜的老人家绝望，她只看了一眼尸体，就昏厥过去。

但董水生为什么会死，没人知道。

前天夜里，大伙按照计划开始守夜，端着手电拿着武器在村里巡逻。按照村长安排，前半夜十个人、后半夜十个人，周全起见，每次这十个人并不会待在一起，而是三三两两分组巡视不同的地方，大家约好，无论是谁发现异常情况，都不要单独行动，先通过手机通知各组人，集合之后再动手。

董水生被安排在后半夜巡逻，根据跟他同组的两个人的说法，当时他们照常巡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后来董水生说肚子疼，想回家上厕所，就自己一个人先往家里的方向走了，之后便没再出现，他们还以为他借口上厕所回家睡觉去了。没想到家没回成，却死在了家门口。

董东方跟大部分乡亲一样，是看到了董水生的尸体的，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头皮发麻，冷颤从心里直打出来，他的媳妇李小花也看到了尸体，她躲在董东方的身后，想看又不敢看地匆匆瞄了一眼，就忍不住干呕起来。

实际上，从始至终董东方都是所有人当中最恐慌的一个，并且他的恐慌，跟乡亲们的忧虑并不太一样。只有他知道，事情远远比现在看到的，还要恐怖得多。

村长把大家召集到自己家里，商量应该怎么办。乡亲们七嘴八舌，却根本吵不出个所以然来。突然，人群中有人提了一句：“难道是鬼？”这句话如同带有寒气一般，让在场所有人都打了冷颤。

村长大手一挥，说：“不要胡说八道！”

“那为什么我们都守夜巡逻了，还找不到凶手？现在连人都死了，我们却连那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从来没有人见过它，如果是野兽，我们总能发现点脚印啥的吧！你说一个大活人被活活咬死，怎么着也会喊会叫吧，但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啊，难道还不是鬼吗？”

“是啊，这么一说，好像是挺邪门的。”

“村长，要不请个道士来看看吧？”

……

乡亲们又开始骚动起来，村长沉默良久，终于站起身，示意大家安静。村长叹了口气，说：“我们报警吧，现在出了人命，就是命案了，我们应该报警，是人是鬼，让警察去调查吧。”

董东方一听到报警，一颗心更是提到嗓子眼，他不动声色地拉着李小花离开了村长家。

李小花不解地问：“怎么突然就走了呀？事还没完呢。”

董东方说：“这事情咱们管不了，再说咱家又没出事，别在那儿凑热闹了，多晦气。”

李小花听到“晦气”两个字，恍然大悟般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董东方并没有看到李小花点头，他压根就没心思看任何东西，现在他的心里乱成一团。

乡亲们最终一致听从了村长的意见，报了警。警察很快就来把董水生的尸体运走，并把现场保护起来，这么做有点亡羊补牢的意思，毕竟现场很多痕迹早已被早上围观的村民破坏掉了。警察又向部分村民做了走访调查，之后便走了，说是要等尸检报告出来再进行进一步调查。

警察到村里的时候，董东方虽然知道，但是他并不像其他乡亲一样跑去看个究竟，而是躲在家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闷烟。他觉得，大难临头了。

墙上的挂钟，一分一秒不紧不慢地走着，六点半。天边的夕阳不声不响地收敛着余晖，夜晚又要来了。

黑夜，现在是整个董家村的人最为恐惧的，而对于董东方来说，从半个月前开始，黑夜就是他的地狱。

半个月前的那天半夜里，董东方被一阵阴风冻醒，却发现自己并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趴在自家的院子里，被自己吓了一跳的董东方赶紧起身要回屋里，他感觉自己头很痛，像被什么东西砸过，同时手上不知道粘了什么东西，潮湿的，黏糊糊的。董东方想去厕所洗一洗，进了厕所，打开灯的一刹那，他差点被镜子里的自己吓破胆。惨白的灯光下，董东方看到自己竟然满脸是血，低头一看，手上同样是血，不仅如此，在他的嘴角、指缝间，还粘着一丝丝鸡毛。

董东方惊呆了，可是任凭他怎么想，就是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董东方觉得自己可能梦游了，而且干了一些相当骇人的事情，他又看了一眼镜子里像野兽一样的自己，不由地打了一个哆嗦，他不敢再往下想，赶紧拧开水龙头，使劲地把自己洗干净。

收拾干净之后，董东方蹑手蹑脚回到屋里。李小花睡在床的里侧，侧身面朝墙，呼吸平稳，看起来并没有被董东方吵醒。

董东方无声地走到床边，先坐上床，再慢慢掀起被子，躺下，盖上。他们夫妻没有开灯睡觉的习惯，此时房间里漆黑一片，董东方睁着眼睛，他并看不到任何东西，他只是睡不着，谁能睡得着呢？

“东方，你去哪里？”一直侧身睡着的李小花突然说道。

这冷不丁的声音让董东方吓得不轻，“我，我上厕所去了”，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淡一些。

“带上我吧。”李小花又说。

董东方瞪大了眼睛，过了一两秒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原来李小花不是在跟他说话，确切地说，李小花是在跟她梦里的董东方说话。

第二天，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尽管董东方有意无意地在村子里转悠，也没听说到什么奇怪的新闻，大概是当时死了三只鸡的董大海也没有把这当回事吧。

董东方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纯当是一场噩梦吧。

没想到，两天之后的半夜里，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董东方又一次在院子中醒过来，同样沾满鲜血。董东方几乎要崩溃了，他没想到这一切才只是刚刚开始。

再之后，村里就陆陆续续传出怪事，董东方才知道自己这些天夜里都去干了什么荒唐事。只是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

到底是中邪，还是梦游？

直到今天，终究是出人命了。董水生的死，让董东方近乎绝望，自己到底还是杀人了。杀人应该偿命，但他不甘心，他不能死得不明不白，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不能让自己睡着。

在此之前，董东方就试过让自己彻夜不睡，结果也就是一夜无事而已，并没有什么异样，然而往往就是在他放松下来睡着的夜里，怪事就实打实地发生了。

这一次，董东方决心要坚持下去，今晚要是没事，明晚就继续，明晚再没事就后晚继续，希望在警察调查到自己身上之前，自己能够先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董东方始终没有把事情告诉李小花，每次他都只是不动声色地跟李小花说自己还不困，让她先睡。他的媳妇，这个单纯得有些傻气的女人，是董东方一年前去城里打工时认识的，李小花也是从农村里出来的，却是个孤儿。

董东方看她孤苦伶仃，就一直挺照顾她，半年前董东方带着她回到村里，两人结了婚。李小花长得一般，但是听话、勤快，基本上董东方说什么她就听什么，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娶这样的女人做老婆，就是一件足够幸福的事情了。

看着床上熟睡的李小花，董东方更觉得舍不得。自己出了这样的事情，恐怕迟早要离她而去，自己走了，又剩下她一个人，她该怎么办？

越想心越乱，董东方索性走出了房间，来到院子里。

夜很静，静得诡异，也没有月光，董东方坐在院子角落的小凳子上发着呆，他突然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就挺恐怖的，这样不声不响地坐在一片黑暗当中，让谁撞见，谁都得吓个半死吧。

“咚、咚、咚。”突然间，竟然有人在敲门！

董东方的心一下子揪得紧紧的，不自觉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那声音响了三下之后，就停了。董东方站了一会儿，他怀疑自己刚才是幻听。

但没过一会儿，敲门声突然又响了，声音不大不小，不紧不慢，这一次没有再停止过，就这样“咚、咚、咚……”没完没了地敲着。

董东方害怕极了，他的双腿在微微地发抖。门外的人似乎不打算停止敲门，如果董东方一直不答应的话。董东方深吸了一口气，一步步朝大门走去，但他并没有开门，而门外的人却仿佛看得到他一样，随即停止了敲门。

“谁？”董东方感觉自己声音在颤抖。

“董东方。”门外的人回答。

“我才是董东方，你到底是谁？！”

“我知道你是董东方。”

“那你是谁。”

“你不用知道。”

“为什么?”

“知道了你会害怕。”那人的声音始终很低，平平淡淡听不出一丝情绪。

“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吗？你为什么要害我？”董东方质问道。

“我没有害你。”那人依旧不紧不慢地说。

“那你来干什么？”

“我来救你。”

“你怎么救我，你知道什么？”

“那些事情不是你干的。”那人说。

“那是谁干的？我应该怎么办？”董东方赶忙问。

“时间不多了，我得走了。明天晚上你就知道了，记住，明天晚上不要睡觉，但你要装睡，时间一到，你就会知道真相。到时候，你还要帮我做一件事，我在找一件东西，你要帮我拿回来，我会再来找你要。”

“什么东西？”董东方问，但是门外已经没有了声音。

董东方鼓足勇气，一把拉开门，但除了黑漆漆一片，再看不到任何踪迹。

董东方一直在院子里坐到了天亮，他现在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急切的期待黑夜的到来。李小花醒过来之后，找不到董东方，就跑了出来，发现他正坐在院子里，面容憔悴，两个黑眼圈让他看起来像病入膏肓的疯子。

李小花走过来搂住他，关切地问：“你怎么了？又一夜没睡吗？我总感觉你最近很奇怪，你别吓我好吗？”

董东方回过头看她，笑着说：“没事的，你别管，很快就没事了。”说完又自顾自地看着他的手表。李小花目光中充满担心，但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把头轻轻地靠在董东方的肩上。

一日无事，好不容易，夜晚终于来了。

晚上董东方让李小花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夫妻俩开开心心地吃了一顿饭，还喝了两杯。董东方平时很少喝酒，但他酒量不差，这点酒不可能让他醉，却可以让李小花睡个好觉。他心里，早已为今晚的一切做好准备。

农村人睡得早，九点半，董东方和李小花就一起睡下了。

李小花很快就熟睡过去，董东方却一直清醒着，虽然他也闭着眼睛。

时间，很慢。董东方觉得一分一秒都很难熬，但他必须忍耐。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已经很晚了。董东方已经开始有些睡意，他只能暗自掐着自己大腿强忍着。突然间，出乎意料的动静让董东方头皮一炸，李小花，竟然直挺挺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无声无息地从董东方身上翻过去下了床，董东方闭着眼睛，拼了命地控制自己的呼吸，让它平稳地像熟睡着一样，他知道现在李小花的脸就贴在他的面前，他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上，她就那样静静地盯着他，好一会儿一动不动的，像在确认他到底有没有睡着。

终于，她把脸移开了，转身朝屋外走去。董东方听到了她关门的细微的声音，确定她走了之后，董东方这才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起粗气。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小花！？

董东方实在接受不了，这事实比起凶手就是他自己还要残酷。

董东方马上翻身下了床，他得跟上去看个究竟。

自从董水生的事情发生之后，村里再没人敢守夜了，太阳一落山家家户户就门窗紧闭。此刻，村子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董东方远远地跟着李小花，借着月光，只见她像某种野兽一样，四肢着地，诡异地奔跑着。

一路跑着，李小花最后在一户人家的猪圈门口停下来，接着一闪身就进到猪圈里去了。果然开始下手了，才一下功夫，董东方就看到李小花把已经一动不动的猪从猪圈里拖了出来，然后，她竟开始趴在地上，一下一下地撕咬猪的尸体，此时的李小花根本不像一个人，她是一只野兽！

躲在墙角下的董东方看得汗毛直竖，冷汗浸湿了他的衣服。然而他还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明明是李小花作案，为什么每次都变成自己满手是血躺在院子里呢？

董东方这时转身往回跑。董东方觉得，想要知道答案，自己就必须在李小花回家之前先赶到家里，继续装睡。

刚刚躺上床没多久，李小花就回来了。董东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侧身朝外假装睡着，眼睛半眯着，借着月光，他看到李小花手里拿着一根擀面棍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原来每一次她都是这样把熟睡中的董东方敲晕再栽赃嫁祸给他的。

此时的董东方似乎不再害怕了，而是愤怒，他想不通李小花这么做是为什么。

“你还想敲晕我吗？”董东方大声说道，同时他利索地站了起来把墙上的灯开关打开。房间一下子亮了，满脸是血的李小花就站在面前，她张大着嘴巴，满嘴腥红，看到董东方，她怔了一秒，但马上又肆无忌惮地狂笑起来，就像一个癫狂的魔鬼。

“李小花！到底是为什么？你怎么了？”董东方朝她吼道。

“我不是什么李小花！我跟她只不过用着同一幅身体而已。”李小花瞪圆着眼珠子厉声说着。

董东方一惊，脑子里闪过四个字：双重人格。自己的妻子居然有双重人格！

这时李小花突然举起棍子就向董东方冲了过来。

董东方也上前伸手握住棍子想夺下来，却发现李小花的力气出奇地大，根本夺不掉她的棍子。两人僵持不下，这时候李小花开始用嘴了，她一遍又一遍地扑向前想咬住董东方，若不是董东方还算有些力气，使劲顶住她，恐怕早已像那只猪一样皮开肉绽了。

“谁发现我谁就得死，那天晚上那个人一样，你也一样！”李小花咆哮着，更加凶猛地冲击起来，眼看董东方就要抵挡不住了。

突然间，一阵阴风刮起，李小花像是被一条无形的绳子勒紧了脖子一样。神秘的力量竟然将她悬空吊起，她双手摸向自己脖子，仿佛想把那根看不见的绳子扯掉，但是无济于事。

李小花悬在半空中，不停挣扎着，嘴里艰难地发出嘶哑的声音，她的眼珠子开始充血，整个几乎要掉出来了，舌头也伸了出来。没多久，她一下子从半空中摔下来，一动也不动了。

董东方颤颤巍巍地靠过去，伸手到李小花的鼻孔处试探，已经没有了呼吸。就在这惊魂未定的时刻，房间里突然响起来第三个人的声音，董东方一下便认出是那晚门外的那个人，那声音说：“现在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赶紧帮我找东西吧。”

“什么东西？”董东方环顾房间四周，想找出这个人，但是房间里除了他跟李小花的尸体，再没有什么人。

房间变得很安静，不一会儿，那声音终于又出现了：“那东西就是我的命根子啊，找不到的话，我就只能拿你的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