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

福

福妈在刚结婚的时候，就已经很胖了，婚后不到数月，就生了福。福生下来只有三斤重，就像一只大老鼠。福爹看到福活不成器的样子，要将福丢弃在后山的垃圾场，福妈没有说话，只是哭。

福爹将福裹在怀里，深夜出门，却被老祖（曾祖母）拦了下来，“人要有点天良（良心），不管怎么说，是条生命”，福爹不言语，两眼冰冷冷的。

老祖用床单把福包得紧紧的，放在枕头边，她摸摸小娃儿的脸蛋，冰凉；看看小娃儿的嘴唇，乌紫。老祖抱起福，快步走向厨房，两三下生起灶火，坐在灶前木板凳上，大腿兜着蓝布围裙，把福放在围裙上。

夜里的大风呼啦啦地扯，屋后小树林的叶子沙沙沙地响，灶里的火星霹雳跳一下……

“爹不要，妈不管，你真是没福气……”

“你要是还愿意活着，以后就叫你福”

老祖在梦呓。

福有了名字。

福是老祖用灶火救活，用糖水喂大的。福长大点了，他只跟老祖亲，每天跟着老祖在厨房里，拆拆菜，洗洗衣服；老祖打盹的时候，福就出去找邻居家的小娃儿（小孩）耍；老祖闲的时候，他就缠着老祖讲故事给他听。

老祖有说不完的故事：她说溪水很急的地方容易遇到水鬼；她说中秋节的时候可以看到兔仙在云里面跳舞；她说后山的垃圾场里有狗那么大的蜘蛛；她还说农村里的石子路坑坑包包，地府的差使拿着铁链来带人走的时候，就会拖得很响……

福爱听老祖讲的故事，又害怕，又要听。等到饭点了，老祖起身做饭，福也站起来，帮她打下手（做助手）：福把灶灰掏成中空，点燃一捆松猫儿（干松叶）丢进灶坑，又麻利捡几根细柴放进去，等细柴燃起来了，再架上两根粗柴。

“老祖，火生好了”

“倒小半碗油进锅，我来炒菜”

“油冒烟了，老祖”

老祖把福爹打来的山猪肉腌的火腿切片，又把青椒剁碎，一起倒进锅里煎，来回翻面，在火腿表面焦黄的时候起锅，锅里剩下的油混着肉香。

老祖接着又将洗好的一钵生菜倒进锅里，翻炒几下，撒点盐，用锅铲压一压，盛进盘子里，滴上两勺酱油。

“福，帮我打半盆水来”

“好，马上”

福跑到压井边，舀一瓜瓢水进抽筒，连忙压一旁的杠杆，抽筒咕噜噜叫，杠杆嘎吱响，一股清水从抽筒嘴上涌出，落进面前的盆里。

福端着水，摇摇晃晃跑到灶台前，夠着脚，把水沿着锅沿倒进去，锅底残留的油一下漂到了水面上。老祖看着水烧开了，放进切好的冬瓜，撒上盐和一点点花椒粉，搅拌一下。

“去叫你爹来吃饭”

福一趟子跑到后山下的溪流旁，穿过浓密的茅草丛，叫他爹回去吃饭。

福爹“嗯”了一声。

福的爹妈从来不管福，这几年来就想着生第二胎，福妈却怎么也怀不上，福爹生气把她打跑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在采茶的季节，村里人每天上山采茶，傍晚下山在小溪边上的草坪喝茶，卷根烟来抽，福爹就在那里等着福来叫他回家吃饭。

自从福妈离开后，福爹的头发白了好多，对福的态度也改变了很多，有时候在山路上采的野泡儿（山莓），他会包在一小块布里带下山，福来叫他吃饭的时候，他就递给福。福双手捧着野泡儿，高兴得不得了，够着脖子，用嘴一颗一颗啄着吃，他问爹吃不吃，他爹摇摇头，继续往家走。福跟在他爹后面，跑两步停一停，吃一颗泡儿，福爹走远了，他又屁颠屁颠追上去。

吃过晚饭，福爹去茶厂帮忙炒茶，福和老祖在井边洗碗。

“老祖，你讲个故事给我听嘛”

“我想一下”，“你听过美女蛇不？”

“我听过蛇，也见过蛇，大头他爹就是逮蛇的，我去他家耍的时候就见过，有些关在铁笼子里面，有些泡在酒桶里面”，“但是我没听过美女蛇，美女蛇是妖怪吗？”

“不是，美女蛇是一种动物”

福分不清妖怪和动物有什么区别，根据老祖以往给他讲的故事，他认为丑陋凶恶的都是妖怪，美丽善良的都是动物，他问：“美女蛇是美女吗？所以她是动物，就跟人一样，人也是一种动物”

“美女蛇是一种动物，是因为她是真的；不像妖怪，妖怪都是假的，想象出来的”

“那美女蛇是好的吗？”福有点担心地问。

“大部分时候好，但有时候坏，特别是她要吃人的时候”

“她要吃人！”福捂紧了嘴巴，眼睛瞪的很大。

“嗯，你听我给你说”

山村的夜晚有点冷，特别是有风的时候。老祖站起身，和福一起把洗好的碗筷抱回厨房。电灯很暗，老祖生起火后，又点了一根蜡烛，祖孙两坐在灶前烤火，火光把两人照得很红润，老祖开始讲美女蛇的故事：

“美女蛇在小的时候不叫美女蛇，应该叫蛇美女，因为她小的时候上半身是蛇，下半身是女人的腿。蛇美女是站着走的，就跟人一样，它也可以游泳。站着走很容易被人发现，所以它小时候一般只在水里面活动。蛇美女比小孩高点，很瘦，两条腿虽然细，但是很灵活，能在水里游得很快，它吃青蛙、老鼠，吃所有比它小的动物，它可能要吃小奶娃儿（婴儿），我不确定，因为当爹妈的不会把小奶娃儿单独留在水边”

“老祖，你说大头的爹见过美女蛇不？”

“可能见过蛇美女，因为水里面的蛇美女把头浮在水面，看起来就和一条大蛇一摸一样，大头他爹没有逮到的和不敢逮的蛇里面可能就有蛇美女。但是他肯定没有遇到过美女蛇，他要是遇到美女蛇可能就回不来了”

“老祖，蛇美女是怎么变成美女蛇的？”

“就和蛇一样，蛇美女要蜕皮，每次蜕皮就要长高一点，每次蜕皮后它的两条腿就长在一起一点，等它长到你爹那么高的时候，两条腿就完全长在一起了，变成了蛇尾巴；它的上半身也是这样一点一点慢慢长成美女的样子”

“老祖，你怎么知道的？”

“我见过，就在无天崖下面”，“那时候我跟你差不多大，大人在崖上采茶，我在崖下耍水，天开始黑了，我听到我爹喊我。转过头去，就看到一个女人站在瀑布下面，她没有穿衣服，我透过清澈的潭水，大约看到她的下半身，不像是腿。我扭头就跑了。吃过晚饭，我跑到我奶奶的卧室，给她讲我看到女鬼了，她说我可能是看到美女蛇了”，“我的奶奶说她小时候差点淹死在无天崖下面，是美女蛇救的她，她没给任何人说过这件事……”

“老祖，我们家的人都遇到过美女蛇？我会不会也遇到？”

“不知道”

“她会不会吃我？”

“要是你还是小娃儿就不会，要是你长大了才遇到美女蛇，千万不要看她的眼睛，美女蛇的眼睛要迷惑人”

院子那边的木门，打开了。

福的爹从茶厂回来了，老祖回房间去了。

福把热水盛进盆里，端给爹。自己在压井面前洗洗，窜进被窝去了。

夜里风很大，福把脑袋埋进枕头，被子裹得很紧。

福做了一晚上的梦，他梦见自己遇到了美女蛇，梦见老祖以前给他讲的兔仙、水鬼、狗那么大的蜘蛛，还有半夜在地上拖着走的铁链声音。

第二天一早，福发现老祖去世了，面容很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

【应该还有下文，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