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在我娘去世后,精神就有些恍惚。但村里的看得透的人说,那不是老年犯傻,应该是他受了刺激的缘故。果不其然,没过多少年,我爹到外边访战友时,他把自己打失在茫茫人海中。在苏北平原,我们恨不能把旮别旮旯的地方都找遍,也寻不见他的身影。
我爹就这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让我格外痛苦之余,又备觉愧疚之至。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这种痛不欲生的感觉,我想不是当事人是无法体味的,只能意会,不可言传,任何比喻也形容不出,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爹的打失是我这辈子绞心斫骨的痛。我想即便我当年惨遭女友的劈腿,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穿上衣就翻脸无情,亲昵地挽着别的不亚于她爹的后任男友,还要让我更感锥心一般的痛。
我不知我爹是不是还活在人间,不过,有一点我还是清楚地知道,我爹如果还活着的话,到今年应该有91周岁了,他是1929年出生的。
我爹失踪后,我经常想起他。每当想起他,我就会想起他常常跟我讲的话。他当年一边编麦秸辫子,一边绘声绘色地跟我讲陈年旧事的音容笑貌,便立马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令我备感亲切。
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情啊,那个时候正是物质非常匮乏的年代,在我们苏北平原那地儿,家家户户要派男女劳动力到生产队挣工分,以此换来把粮食分到家。
劳动力多的人家还好,不仅家里每个人都能吃到平均粮,而且到年终分红还能分到一笔钱,但至多也就百儿八十块钱,在旁人眼里已经是一笔价值不菲的金钱,叫人几多眼红。
但劳动力不多的人家可就遭罪了,家里每个人分到手的粮食仅够勉强充饥裹腹,到年终分红时由于账上赤字,还会分文钱都分不到,最要命的还要被人唤做“超支户”。那个时候,我们那地儿把超支户叫透支户。
得到透支户的称谓,其实很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妈妈的,我这也没有向队里支取过啥铜钿啊,咋就成了透支户的呢?但是吃工分粮的人可甭忘掉这茬事,尽管你面朝黄土背朝天、一颗汗珠摔八瓣地在地里死受,土里刨食,但你形单只影地在孤军奋战,队里把粮食分给你家里人吃,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你这绵薄的工分换粮食都不够,你还奢望年终分红,去买些大鱼大肉过年,简直是异想天开的节奏。
不过,那时我家仅靠我爹和大哥挣工分吃工分粮,我爹在村粮库当保管员,我大哥小学一毕业,他从13岁起就给队里当一个放牛娃。
我们家不算透支户,但清贫的家境离透支户也不远,有些九十九步笑三四步的意思。我爹为了能让我们家的伙食稍微得到一些改善,他就发动我们弟兄几个一起上阵,跟他一起编麦秸辫子拿到镇供.销.社换钱。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爹总是变着法儿地安慰我们说:“咱家虽然分不到几个钱,不够买鱼买肉过大年,但不要忘了,生产队每年年底都会杀年猪,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都能分到一些肉。还有每年生产队里都要出鱼塘,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都能分到活蹦乱跳的鱼,刚出塘的鱼,鲜活着呢。还是生产队好啊,想得真周到,替大家伙把年饭做的菜都备办齐全了。但咱家不仅要过年吃得好,而且平时也要照样吃肉吃鱼。这买鱼买肉的钱从哪儿出?不要指望我和你们大哥的工分钱,那些钱只够口粮钱,这些钱要靠我们十个指头去扒去刨。伟人他老人家说得好啊,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多年以后,我还能想起当年我爹双眼炯炯有神地给我们讲话时的样子,他像一个临危受命的将军,在给我们作着慷慨激昂的演说,在临战前给我们作着动员令。每当我的耳畔响起他的振地作金石声的铿锵有力的话语后,我就不禁会全身热血沸腾,恨不能跟他当年身披戎装一样,驰骋疆场,叱咤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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