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古希腊士人卡利马科斯说:“一部大书是一大灾难!”当我整理数年的心血之作,最后结成一册小集时,我想到了这句话。我心里说,还好,我没有成为一个“大灾难”的制造者。
《胡萝卜须》的作者,也说:“一个用得好的词儿,比一本写得坏的书强。”这样的说法,给我印象都很深刻。几年前,我在一篇短文中这样写过:就我个人来讲,我更倾向散文文字的简约、准确、生动、智性;我崇尚以最少的文字,写最大的文章。
还是古希腊,哲学家毕达哥拉斯以奥林匹克运动会为喻,将全部社会成员分为三类人:最低层是做买卖交易的,其次是完成比赛的,最后是旁观者。“旁观者”即是哲学家和诗人的本义。后来,在另一本美国学者著的小书《世界名诗人传》中,我又看到了类似的意思。这里作者将“旁观者”更恰当地称为“观察者”。“观察者”就是阐明世界精神,宣扬新的真理的人。与往世比较,看看当代,到处都是“做买卖交易的”和“参加竞赛”的,没有什么比“观察者”更少。
“人皆可以为尧舜”,这是我们的一句古话。时代变了现代人放弃了这种难为自己的努力。消遣与放纵,已成为一种时尚。连我们的曾被誉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的作家,也被染上以调侃为荣,以俗人自诩的市井习气。仿佛世界走到今天,一切关于人的改善的努力,都已徒劳无益。
在西方思想家那里,有一种说法:只有那些生活在一七八九年以前的人,才能体会出生活的美满和人的完整性。我觉得新时期以来的一、二十年间,在精神的意义上,中国再现了西方几个世纪的进程。现在,我们已经在“一七八九年”之后了。这是一个被剥夺了精神的时代,一个不需要品德、良心和理想的时代,一个人变得更聪明而不是美好的时代。仿佛一夜之间,天下只剩下了金钱。对积累财富落伍的恐惧,对物质享受不尽的倾心,使生命变成了一种纯粹的功能,一切追求都仅止于肉体。
梭罗说,文明改善了人类的房屋,但并没有同时改善居住在房屋里的人。我相信这一点。对于人类这一整体的改善,我也许不再抱有信心。但明天并不是世界末日,每一代都是重新开始的,就个体来说,都是可能趋于完善和完美的。我很喜欢泰戈尔这样两句话:“每一个孩子生出时所带的神示说:上帝对于人尚未灰心失望呢。”“上帝等待着人在智慧中重新获得童年。”在这个世界上,我觉得真正的作家或艺术家,应是通过其作品,有助于世人走向“尧舜”或回到“童年”的人。
在我阅读、写作面对的墙上,挂着两幅肖像,他们是列夫•托尔斯泰和亨利•戴维•梭罗。由于他们的著作,我建立了我的信仰。我对我的朋友说,我是生活在托尔斯泰和梭罗的“阴影”中的人。
一九九四年十月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