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记忆-十年

      血腥记忆-十年

文革十年，我还是小孩，记得是刚进小学不久，但那时亲眼看到，听到的，现在回忆起来，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这或许就是，年少记忆犹新，年老记忆犹沙吧。呵呵。

  我父母是老师，家在学校，那时候学校很安静，放学后更是门可落雀，不知从啥时候，感觉就是突然间变了，先是球场不能打球了，全拉上绳子挂满了五颜六色大字报，我们小孩个子矮，在挂满大字报如同迷宫般的纵横里跑来跑去，感觉新鲜极了。没有高兴几天，发觉不对了，先是校长，书记这些平时常常摸摸我们头的大人，脸上没有了笑容，看见我们也不说话，后来球场大字报没有了，改成会场，天天开大会，放各种语录歌，学校领导们站在台上，低着头，学生一个接一个上台演讲，高呼口号，台下站满学生，回应得地动山摇。

  不久父亲也站在了上面，只听见红卫兵（那时学生已全是红卫兵）高呼誓死捍卫毛主席，谁反对毛主席就打倒谁。再后来站变成跪，由自己走上台，变成三个红卫兵反抓双手揪着头拖上台，批斗大会常常在红卫兵拳脚下，被斗者昏死过去结束，现在还记得学校教导主任，欧阳老师五十多岁的人，那天被二个红卫兵在台上说没跪好，把他倒立着提起来向下掼，当场就摔昏了。

  父亲胸前挂着大木牌，上面黑毛笔写着牛鬼蛇神反动派，姓名用红笔粗粗的打上大叉，家里墙上，天花板上，都贴满了大字报，通向后院的小门贴上封条，前门晚上不能关，红卫兵随时进来检查，说是严防自杀，逃跑。父亲每次扫地回来，从胸前取下大木牌翻转放在门边，独自坐在书桌前，一言不发。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渐渐红卫兵开始出现二派，八一五和反倒底，都宣称毛主席是唯一领袖，自己是正宗接班人，痛恨另一派是反革命，破坏伟大的文革。中央发出文攻武卫号召，二派迅速发展组织了专业武卫队，学校四座教学楼，815派占据三座，反倒底派占据华西楼（现在还在），记得那是夏夜傍晚，815派发起对华西楼攻击，十六，七岁初中生头戴藤帽，手持二米多长矛，冲向几周前的同学，楼里也知道抓住了下场很惨，所以拼命抵抗，楼道里堵满了木制课桌椅，砖头瓦块钢芊如雨砸向双方，用长木凳丫腿绑上长橡筋做的大弹枪，射出拳头大鹅卵石。一晚血战，天亮了815派占领华西楼，被抓住的反倒底派同学，个个五花大绑，头破血流围坐球场上，胜利者们用皮带不停抽打并大喊反革命，但是得到回应是，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皮开肉绽，麻绳把手臂捆绑成紫黑色，深陷肉里，依然不改信念。

  枪炮进入武斗，血腥暴力成几何级数巨增，学校风景秀丽校园里，高高垒起不下六座坟墓，天黑后我们都不敢出来玩。白天学校里全是身穿绿军装，手臂戴红袖章，腰间皮带上斜插手枪，匕首或是肩挎步枪的红卫兵，老师们低头弯腰过着每一天，现在回想起来，我的小学正经上学究竟有几天，白天校园里枪声不断（红卫兵们常常开枪玩），晚上枪炮声更密，还常伴有哭喊声。有一个红卫兵把女战俘强奸了，被人发现，当晚在球场开大会，全体集合，把捆得象粽子样犯事的同学提上来，地上烧起一堆大火，跪在火前，公布了他犯下的罪后，不由申辩，木棒脚尖皮带一拥而上，一会那学生面目全非，血流如注倒在地上，这还没完，一个叫任精铸红卫兵（初中生）个子矮矮的，黑瘦廋的，把打得半死的同学拖起来面对大火跪下，然后退后十几米以急行跳远方式，快速跑来，起跳，双脚用力踏上跪着人背上，那学生一下扑倒火堆里，烧的地上乱滚。围观的几百同学哈哈大笑。不明白上午还同桌吃饭革命战友，晚上就打得不成人样。几个月前还背着书包同桌读书学友，现在却拔刀相向你死我活，没有怜悯，没有同情，更无法律，生命在狂热者眼中，如同蝼蚁，人的基本尊严在主义膜拜中，荡然无存。小屁孩的我看到这些只感到害怕。

几十年过去了，那些狰狞的面孔，恐怖的画面，如同昨天发生的，总是挥之不去，学校里的坟莹早就填平种满了花草，教学楼也重建装饰。青春活泼，热情大方的同学与教师，其乐融融共聚教室，窗明几亮，书声琅琅，几十年前发生过的事似乎从未有过，但是，亲眼目睹那一幕幕沉痛往事的人，是不会忘记。沙坪坝红卫兵公墓，如今锈锁拦门，荒草丛生，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用冰凉的墓碑在告诉这个缤纷世界，曾经有过惨烈疯狂，如同八年抗战是不能忘记的，惨烈疯狂的十年也不应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