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浙江作家》
《推土》
文/丫萍
1
河岸边的青石台阶,在我没出生前就已堆砌在那里。经过无数个河水涨落和雨露风霜的侵袭,它尽显沧桑之感,摇摇欲坠,似乎要把人吞噬到河中。从小路尽头到河面,总共有五六层台阶,越接近水面,青石越宽敞。水里的两块石头布满了厚厚的青苔。每次踩上去,我们会先用板刷刷几道才放心。
最上面一层台阶边上长着一棵老桑树。老桑树根部的几条分枝半露在泥土上,一直延伸到树与台阶之间的浅沟里,似乎要环抱住青石台阶。高大粗壮的树枝,让人误以为这是一棵老槐树。繁多的分叉树枝和大片亮绿的叶子,一股密不透风。不知为何,老桑树喜欢往台阶方向生长,几近大半树枝分散在青石台阶上方。晴天的时候,它是一把遮阳伞,给青石台阶一片绿荫。雨天时,它是一把雨伞,为青石台阶遮风蔽雨。
每天,老桑树同青石台阶从日出到日落,自我出生前到今天。仿佛发生在周围日新月异的事物都与他们无关,依旧相伴如初。
正当晌午时刻,火辣的太阳直射大地。太阳光线犹如瀑布直泄到河面。光亮的水面,反射到人的眼睛感觉特别刺激难受。
一艘水泥船停靠在老桑树底下。船上的人似乎发现了这顶天然的遮阳伞,优哉游哉地坐在椅子上摇着一把扇子。慢慢地,又来了两艘,三艘,四艘…….
河岸对面的土丘上,钻出来一辆黄色推土机。开机车的是个年轻的外地小伙,黝黑的皮肤,个性的头发,帅气中带着一股野蛮劲。陆续地,又出来了三辆,四辆……河边一下子热闹起来了。
“小姑娘,你几岁了?”停在离我最近一艘船上的人直直地打量着我,然后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这么小会做饭了?”
我下意识地埋低头,羞答答地沉默不语,加速清洗手里的衣服,淘米后灰溜溜地跑回了家。
“妈,后面河对岸在推土,河里停了好多船。”我迫不及待将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向母亲交代。
“有个人还跟我打招呼了!”我顿了一会儿又补上一句。
“记住,不要跟生人说话”母亲一脸严肃的表情。
第二天,我来到河边洗衣服,又遇见了先前问我的那外地人。这次我看清楚了他的模样。他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那瘦小的身躯,怎么看都不像干体力活的料。不过给我的感觉,倒像是猴子,看起来特别机灵。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他嘴巴下的几根胡须,不长不短,乌黑乌黑的,像鸡尾巴上最显眼的那几根黑色长毛,一翘一翘的,特别滑稽有趣。
“小姑娘,你长得真好看。你天天来河边洗衣淘米吗......咋不理我呀?”那人不依不挠地追问我,似乎决心要挑战我的沉默不语。
暑假时,洗衣淘米是我每天的任务,也是我唯一接触那群陌生人的机会。似乎是习惯了河边的热闹,一天不去那里我便觉得浑身不自在了
“小姑娘,你认识洋洋吗?他家离你家近吗?”另一艘船上的大叔笑眯眯地朝我问道
“你怎么知道洋洋?他们家就在不远处”我不自觉地说出了第一句话
“我是他们家的亲戚”
“你是本地人?”
“嗯,我看你应该只有十一二岁吧!蛮勤快嘛”
“你猜得还挺准,我今年十二岁” 我全然忘记了母亲对我的告诫。
“哟,还挺小嘛”那个滑稽的外地人仿佛冲破了挑战似的,自鸣得意。
“你比那个开推土机的小五岁”大叔忽然指向岸上开机车的年轻小伙。
“不会吧,他才十七岁啊”我惊呼。
“他们外地人出来干活都很早,兄弟姐妹多,都要自食其力嘛”大叔不以为然。
这时,河岸对面传来那小伙欢快的叫喊声和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已经不止一次了,他总是有意引起我的注意。我不清楚那是对陌生人的好奇心,还是面对小孩的赤子之心。
“他看起来挺老成嘛”我转过头寻声望去。
或许正因为太年轻,我总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狂野力量,就像刚出社会的新人,对外面世界充满了好奇心和占有欲。
“小姑娘,你坐过船吗?要不要上来玩玩?”那搞笑的外地人忍不住插话进来
“有什么好玩的,我才不去”我忽然又想起了母亲的话,将他的满腔热情无情地扑灭了,而内心又非常渴望去船上看看。
2
我与船的渊源得从一位老人说起。
有位年近七旬的老人,几乎每周都会出现在河边。他是猪肉摊的摊主,因为我们两家是邻村,我和我家人都认定他那里的肉。一来二往,我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近,似友非友,非亲非故却如同久别的亲人。
他最大的兴致就是去河边撒网捕鱼。
“我快到你家后面了,猫粮还有吗?过来拿些去吧!”电话里传来了老人的声音,一个迷人的微笑立即浮现在我脑海,就像是一尊弥勒佛,似乎永远都看不到他的悲伤。实际上,在我看来,他也确实是一尊慈祥的佛,总是给我们带来恩赐物。
“吃完了”我拿上一只塑料水桶欣喜若狂地奔向河边。
一叶小舟缓缓地出现在小河的拐角处,河中间多了一道特别的风景线,小船和老翁慢慢移入视线。船终于靠近了,老人见到我嘴角扬起熟悉亲切的笑容,很快他便忙碌起来了。
他把一根连接小船的绳子拴在老桑树的树枝上,用来固定船只防止溜走。小船是他亲手用塑料做成的,很小很小,站在上面一点都不稳妥。船头很小,只能容下两张小座椅。船身有两小节,船尾估计只能站两三个人。整个小船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绣花鞋,别致有味。
老人坐在船头的座椅上,脚边有一只水桶,里面装满了丰盛的大餐。前面一节船身里还摆放着一个大脸盆,里面都是新鲜的鱼虾。老人跨到后面船身里,掏出一张破旧的鱼网。
“大伯,今天收获不错嘛”老人手里的破网,上面还藏匿了一些小鱼小虾。
“不是每次都有那么多,水桶拿过来”老人整理着手里的渔网,接过我手中的塑料水桶,只听见“扑通”一声,躲在角落的小鱼小虾终究难逃一死。
“这么多啊,我家的猫这次要吃腻了”我暗自窃喜。
“等等,这只水桶里还有几条大的,拿去你们自己烧来吃!”说罢,他从脚边的大水桶里面捣鼓出三四条大鱼,往我的水桶一扔。
“每次都拿这么多怪不好意思的”
“不多不多呢”
“大伯,你的船自己做的吗?好厉害呀!”我的注意力开始转移到那艘诱惑力的小船。我常常幻想有自己的小船,载着我徜徉在母亲河里。好似一幅画,虽无群山点缀,在乡下的河道里,别是一番风景。
“你喜欢吗?可惜我的船太小了,踩得不好可能会掉进河里,两个人很危险。下次我做个大点的船载上你玩啊”
“好吧”我有点失落。
临了,老人解开绳索,用力划了一下,船走远了。我的视线久久无法挪开这个美丽的画面。
3
“小萍,听说你家后面河对岸在推土,好多装泥的船停在河边,是真的吗?”小玲是我儿时最好的玩伴。我们曾经模仿电视里结拜的桥段,对天宣誓要成为一辈子的好姐妹。这誓言,在如今看来依旧如此天真美好。
“他们来了多久啦?我们去后面看看吧”这次,她带了她弟弟,堂弟和隔壁人家的小孩一起来我家。许是他们都听说推土的消息,寻声而来。抑或是感觉生活太单调无聊,为了寻找某种乐趣而来。
河里的船只如同满地飘落的树叶,一片挨着一片,热闹极了
“十八岁滴姑娘,黑黑的头发,长长的辫子,两只眼睛真漂亮......”滑稽的外地人始终不肯放过我,悠然地哼起了小曲。
“你是不是喜欢她”一旁的小玲看出了什么端倪,开玩笑地质问道。
“是啊,我欢喜得很”滑稽的外地人眼里泛着亮光,藏匿于眼角的皱纹在他用力地微笑时尽显无疑,似乎向我们哀叹着年轻真好。
“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不告诉你”
“你这么搞笑,以后叫你十三点
“啊”十三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那是取笑你的意思”一直默默无声的一位外地人在船上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们能去你船上玩玩嘛?十三点!”小玲一语道出了我的心声。
“当然,我很荣幸”十三点对这个称呼显然一点都不在乎,心里乐开了花。
第一次,在小玲的带领下,我身不由己地踏上了这条向往已久的神秘小船。当然这艘水泥船相比我记忆里那老翁的塑料小船已经大了很多。船身稳重十足,毕竟走遍了大江,小河,承载了无数次厚重的黄土。
船上不比岸边,那发白的船身,在阳光直射下,轰起一股热气,似乎要把人体的水分抽干。我这才意识到,那棵老桑树给他们带去了多少个凉快的悠闲时光。船与船之间像是隔了一条小水沟,我们轻轻松松就从一艘船跨到另一艘上去。我们玩得越来越肆无忌惮,完全忘记了太阳的毒辣。我们从一条船的船头跑向船尾,从这条船跨上那条船,如同发现新大陆似的狂欢不止。
此时,岸上的年轻小伙也开始与我们互动起来,深藏在生活里的一颗童心忽然之间被某种神奇的力量唤醒了。似乎所有人都变成了小孩,欢笑声,开船声,推土声,还有河水荡漾碰撞船只的声音,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动听美好。
正当我们玩得热火朝天,远处传来了母亲的呼喊声。
“我就知道你又去河边了,跟你说了多少次,离那些外地人远一点,哪天被拐了,我可不管啊”母亲无奈的训斥着,可惜我的耳朵只能收听到来自河岸边的那些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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