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然有诗云:“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如今回到老家,已不见了桑麻的影子,亦不见村里人“把酒话桑麻”的悠闲和亲切。桑树或许有之,大麻种植却大面积减少。一种农事的消失意味着岁月的沧桑巨变。
鲁迅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描写过“桑葚、覆盆子们”,就令人神往。我小时候吃过的桑葚是我三姨家园子里的。她家在一个叫“阳坪”的村子里,屋后园子里有蔬菜,高大的桑树遮住了大半个菜园子,春天去姨家,桑叶绿莹莹的脆亮,表哥摘了喂蚕宝宝,我们满园子追逐嬉闹。夏季去了,表哥搭着梯子上树摘桑葚给我吃,黑里透红的桑葚放到嘴里,甜里带点酸,吃够了,嘴和舌头都变黑了。记得三姨家很穷,姨父姨娘累死累活干活,养活三个儿子,一年粮食就是不够吃。那年冬季黄鼠狼猖獗,夜夜祸害姨家的鸡,姨父半夜起来追打黄鼠狼,没来得及穿鞋袜,光脚跑了出去踩霜了,后来就腿脚浮肿,医治无效而死了。丢下三个儿子是姨娘含辛茹苦拉扯大的。
我的家乡山寨适于种植大麻。那时候川道好的地块都种麻,春种夏锄后,几场大雨就浇得麻苗蹿着往高长,我们就钻进麻地拔猪草,密不透风的绿杆杆,麻叶刷人沙沙响。盛夏时节,大麻开始扬花了,随风飘舞的到处是麻花,细碎的白色麻花在风中飘荡。随后大人们开始“挑麻”,就是把结籽少的嫩麻先剁了,稀稀拉拉留一些结籽多且饱满的,让继续成熟后专门打麻籽,麻杆就是“冬麻”了。夏天先剁的大麻叫“伏麻”,因为是在三伏天收割的。
一根根剁下细长的麻杆,削掉头上的枝叶,青嫩青嫩的麻杆光溜溜,拧一“麻腰”,两头拦腰一捆,旋起来立于地里。得提前淘好涝池,在临河的草滩地挖一大池子,把底子用土培堵严实,以防漏水。用架子车一车车拉来青麻梱儿,整整齐齐码在涝池里,四五层了,上面压上大大的石块,从河里挖个小渠引水进来,淹住上层的青麻为止。期间要防止稠水脏水进去,那样沤出的麻就不白。如此沤麻十多天,就可以出麻,放水,捞麻,解开捆绑的麻腰,均匀的摊开晾晒在河滩石头上,日晒后青麻变白了,收拢,复捆绑,麻梱变轻了,用架子车运回立于院子里或屋檐下。该轮到剥麻了,一家大小齐动手,“呲呲”声不绝于耳,一截一截白花花的麻杆堆满地,手中的白麻一束一束胖起来,老人胡子似的飘逸着,直到剥麻到深夜,大人还在灯泡下剥,最后把一家人剥的大麻集中捆起来,一大捆一大捆的摞起来,拿到集市上卖掉,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哩。
农历九月剁冬麻,长满麻籽的枝叶压得麻杆弯了腰,削掉的枝叶拉回家,麻杆拉到涝池去沤。青的枝叶摊在院子里翻晒,变干变成麻灰色,抡起连枷击打,枝叶破碎麻籽脱落,银灰色的圆颗颗滚满地,抓一把吹掉叶末和浮土,送入口中“嗑麻籽”,吐出皮壳,嚼食汁瓤,香甜可口,沁入心肺。麻籽还可用来榨油。母亲常常给我们做“麻腐”吃,那可是农家的美餐哩。把滚圆的麻籽在石碓窝里用木槌撞碎,捞出以水掺和,用木罗筛过,清理掉皮壳渣滓,把其余细碎面末放入锅内用开水煮熟,把溢出水面的麻腐块团用漏勺捞出,放入提早焯好的萝卜丝上,加进盐、葱、调料,搅匀成馅,包麻腐饺子,蒸麻腐包子,烙麻腐角角,皆为精美的食品,麻腐馅入口清香四溢,细腻甜美,为人间美食。
可惜现在大麻种植少了,吃麻腐,嗑麻籽的机会不多了,有关桑与麻的物事留在了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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