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晚晴忆桑麻

好像有些缘分是可以延续很多年的。直到很多年以后，你拿着仅有的几张照片，想着那些无比珍贵的日子，才知道你错过的不只有爱，还有理想。

在我无尽的回忆中，秋日的夜晚南山上总有一轮弯月的影子，然后他会在这样的一个夜晚离开家门。我从来不会问他要去哪里，也不会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在我六岁的时候，他第一次牵着我的手，或许之前也有过但我不记得了。他把我带到一所小学的教室里，然后转身走掉。

我一直很少见到他。奶奶说他在外面做市场，要去很多地方，要见很多的人。我觉得他好厉害。后来我知道了那时他在我眼中的形象就是盖世英雄。

当一艘船，远去不归，当一个人，沉入海底，当泪光消逝于天际，当那些日子，从未被铭记。有些时候，我们始终很难告别，告别岁月，告别故乡的人，告别南山。有些事情结束了才知道，那是真正的失去了。在那些被遗忘的细节中，一个人，已经不再是最初的样子。只记得，落日下，南山很美，后会有期。

我十岁的时候，他带回来一个无形的女人。那应该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长长的波浪似的头发挡住了脸，隐约间好像还可以看见长长的睫毛，血红的双唇。她就是那样静悄悄的躺在他的手机屏幕里。那时候的手机好像还只能玩贪吃蛇，所以像素不好。我现在时常在想，如果要是现在给她拍一张照片，一定比那时美。

我有时在晚上，能听到他很轻很轻的说话声。他就在他的房间里捧着电话，讲好长时间。讲完后，无论多晚，他都会走到阳台上，抽一支烟，在烟雾缭绕中望着南山模糊的轮廓。

后来母亲把我带走了。我们在一间破烂的出租屋里蜷缩了八年。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南山了，奶奶也已经不会再去山上闲逛了，她已经老了。我也一直没能见过那个女人。我甚至觉得，那只是某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做的一个梦，或许，根本没有过一个女人的照片，从来都没有过。有的，只是他早就被生活消磨掉的希望。

好像很多年前，他曾给我讲过很多道理，什么要做个好人啦，要懂得取舍啦，要找一个欣赏的人陪你过日子啦……具体的我实在是记不清了。在我成长的过程中，这样一点点的印记也没能留下。

18年大年初二的晚上，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他打的。

“你们大学咋样……”

“当时你刚出站就走了，没看到，反正我不喜欢这。”

“其实我原本不想走。”

“但你还是走了。”

那晚我从一家酒店大堂里把他拉出来，他在一个朋友不用的房子里住着，路上已经没有车了，我们要走好远。路上全是没有被踩过的新雪，走着走着，路灯也灭了。他在迈一个台阶的时候被绊倒了，身上沾满了雪花。我就那样看着他，看着他身下的那些雪正一点一点的融化。一瞬间，那些雪在我眼里全部变成了红色，像极了四年前他拿着刀子冲到出租屋那日的夕阳，像极了后来撒在我新买的《魔山》上的血滴。

一直想问为什么。为什么自由被束缚，而扭曲了爱。从头想来，他看我时的眼神，跟我望向南山时候的眼神大概是一样的。我们都束手无策。我们自顾自的走，以为可以改变现状，以为可以扯断缘分。我们从来不需要解释，从来不需要挽回什么，从来不需要敷衍。

很多年的挣扎与反抗，他平静了，我也平静了。有时候，距离可以抹去很多无法释然的心绪，文字，可以代替那些无法展现的笑容。我们已经沉默九年了，我愿，我们能够重新渐渐走进彼此的生活，我愿过去可以过去，我愿，所有错误都可以被原谅，就像我愿南山常绿，桑麻一直在。